374 不簡單的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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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來啦——”

一隻小兔子精大叫一聲,立刻鳥獸散。

手捧書卷的羊先生愣了一下,先是轉身要走,緊接著越過學生,擋到了魏昊跟前。

“壯士,莫殺我等。”

說話時,這羊先生還捲起一道妖風,送了鳥獸散的學生們一程。

“冇有人血氣味,但又占了本地鄉民的舊宅地盤,這裏發生了什麽?”

魏昊尋了一塊石頭坐下,大大咧咧地問道。

已經閉上眼睛等死的羊先生聞言,下意識摸了摸脖子,還好,羊頭尚在。

微微睜開眼睛,見這過路的行者雖說孔武有力,卻也不是個暴躁脾氣,見了妖怪就喊打喊殺,隻是坐在那裏問話。

“壯、壯士不殺我?”

“看你表現。”

魏昊胳膊肘架在大腿上,身子前傾笑著說道:“不瞞你說,我吃過的妖精成百上千,不差你這一隻。”

聽了這話,羊先生腿都軟了,顫顫巍巍挪著步子,到了魏昊跟前,再次小聲問道:“當真不殺我?看我表現……又是看個甚麽?”

“我問你答,滿意了,就行。”

“好!”

羊先生點了點頭,忽地又道,“我鬥膽,倘若答得不好,也隻殺我一個,可好?那些孩子,天性還算自然,還冇有做害人的事情……”

“行了,你冇資格跟我談條件。”

摸出一壺酒,灌了一口,魏昊渾身舒服之後,纔看著羊先生道:“先做個自我介紹,再說說這些小小精怪是個什麽情況。”

“是……”

羊先生不傻,眼前這位外鄉來的行者,看著就不像是等閒之輩,哪有帶著閨女外出,連個趁手兵器都不帶的?

就算是根棒子,到底也能防身啊。

不帶,那就是藝高人膽大,身上有真本事。

“我……”羊先生張了張嘴,忽地摸出一頂帽子,竟是貢士帽,四四方方,冠帽乾淨整齊。

通常在大夏境內,多是地方學宮、學社的教授才戴這種帽子,因為他們大多都是考取了貢士功名,卻選擇不做官的。

倘若是博士,則是屬於朝廷學官之列,常服可以戴,官袍則是不戴。

算是讀書人的一種禮儀。

正了正衣冠,羊先生衝魏昊稽首行禮,然後語氣平緩地說道:“老朽原籍漠北,少時跟羊群走散之後,流落北海附近,為唐朝使者所救,而後三十年春秋,老朽出羊毛,使者以羊毛編製毛毯……”

一個樸素的故事娓娓道來,魏昊原本要喝的酒,又收了回去。

“……三十年,老朽將死,然而,唐朝使者於北海守望南方三十九載……”

“……老朽為禽畜時,粗通人性,三十年中,使者日夜誦讀典籍,皆是前人著作……”

“三十一年,老朽開悟,誕生‘智珠’;使者鬚髮皆白時,南方雄兵征討至北海,隻是,唐朝已然不在,來的是大虞朝邊軍。”

“不過,使者依然為邊軍尊崇!”

聽到這裏,魏昊頓時明白,這是個“蘇武牧羊”的故事。

隻是這裏的“蘇武”,冇有那麽幸運。

但是這裏的“羊”,挺幸運的。

大抵上,魏昊已經明白,這頭老羊精,應該是通人性之後的蛻變,那個大唐朝的使者,應該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所以纔會有“點化”的效果。

人的精神意誌,就是這麽厲害,明明旁觀者不曾身處其中,卻依然能夠從故事中汲取力量。

“成精之後,老朽想來使者的家鄉看看,小心翼翼,一邊修行一邊前進,走了三百多年,纔到了這裏。後……”

“怎會這般麻煩,走三百多年?”

魏昊直接被驚到了。

“老朽當時就是個小妖怪,妖力孱弱不說,漠北遍地妖魔猛獸,老朽趕二十裏路,就要反覆打探,暗中觀察,確定冇有危險之後,再趁夜趕路,然後白天尋找洞穴樹叢之類躲避休息……”

“厲害,這讓人有點佩服了。”

“倘若遇上冬夏兩季,就不敢趕路,要尋個地方躲藏起來。尤其是入冬,狼群餓極了什麽都吃,有些妖魔族群若是一時不察,被狼群圍攻滅族也是常有的事情。”

“這什麽妖魔啊,太廢物了一些。”

“寒冬施法不便,倘若是遇上大雪,除非是大妖,否則都是在一個地方騰挪不了多遠。就算駕風遁走,走個三五裏就凍得不行,氣力稍微不濟,就會半空跌落,要是撞在堅冰、岩石上,不死也要重傷。”

“在苦寒之地,做個妖怪也不容易啊。”

“所以纔要小心謹慎。”

羊先生見魏昊說話客氣,也就不再緊張,它又見魏昊身旁的小姑娘自顧自擺弄人偶娃娃,心中想著這必然也是個慈父,否則女兒不會這般乖巧。

“進入大虞朝國境是最難的,須避開國運強勢的地方,老朽修行了六七十年,這才能矇混過關。”

“這也太不容易了。不過有一說一,比那些大妖都強。那些個大妖,都是趁著國運衰退,纔敢組團過來。而且一來就是幾十萬嘍囉,怕死極了。”

說罷,魏昊又看著羊先生道,“那說起來,進入人族王朝的疆域之內,你行動起來,怕是更加不易。”

“誰說不是呢,但有人氣旺盛之地,老朽就去不得。所以都是翻山越嶺,尋一些破舊廟宇落腳。畢竟老朽也不曾吃人血肉,鄉野廟宇的小神,多也客氣。久而久之,大概是多了些福緣,也就便利了許多,一些讀書人掛單的外郭客舍或是寺廟,也能在裏頭一起住。”

“不怕被髮現?”

“老朽可不敢扮甚麽讀書人,隻是在客舍劈柴擔水之類打雜,乾活勤力得話,老闆、廟祝或是住持,多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可不容易。”

“好人還是多嘛。”

“哈哈哈哈……”

魏昊聞言大笑,拍著大腿道,“這話從精怪口中說出來,還真是有趣。”

“壯士莫要取笑,雖說都是千難萬險,但老朽若是在妖魔叢生之地,不過是百幾十斤羊肉罷了。人族中性情暴烈之輩固然也有,但殺生取樂的,還是少數。再者,即便出了這樣的人物,人族自己都多得是反他的人,可在妖魔之中,這等瘋魔,怕是稱霸一方……”

弱肉強食,這是妖魔中很正常的事情,吃是真吃,怕也真怕,但還是一個個野生妖精心生嚮往。

可在人族之中,誰要是率獸食人,管你是皇帝老子還是三公九卿,該死就得死。

因此,羊先生說的話,還真就是大實話。

“總之老朽一路小心,順道又人間修行,這修為倒也是漲了不少,又多活了一二百年,也算是賺了的。”

“我看你修為,也到了妖王的程度啊。”

“可不敢說妖王,老朽還不曾渡劫。”

也不在意渡劫不渡劫這事兒,羊先生又道,“後來老朽跟著看書聽書,也跟讀書人談天說地,也就打探了使者的鄉籍。便是這‘五泉縣’,便是這京山。”

“使者的墳塚,就在京山西北,就在……過了那個山頭,順路下去,有兩棵大鬆柏,是老朽兩百年前種的。”

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山,是魏昊來時看到的山,屬於“綠林”之列。

“因為時常打掃,所以本地人也都當我是使者的後人之類,反正熬走了六七代人,認識的也都去世了。相熟的,也多葬在京山西北附近,也方便打掃。”

“老朽……算是個守墓……妖怪吧。”

說話出這句話的時候,羊先生眼神明顯有些落寞。

魏昊表情有些嚴肅,然後道:“你不甘心?”

“什麽?”

“你不甘心,為什麽你生來是一隻羊,而不是一個人。你不甘心的,是這個。你想做一個人。”

“……”

羊先生雙目圓睜,有些愕然,很顯然,它被看穿了。

“投錯胎這種事情,你左右不了的。看開點。”

魏昊說著讓羊先生坐著聊,“坐著說吧,我也隻是嚇唬你,隻要不吃人,我一般不殺。”

說得輕輕鬆鬆,但也讓羊先生更加忐忑,這等人物,必是有狠辣手段,否則不會這麽自信。

“多謝。”

拱了拱手,羊先生搬了一塊石頭放下,然後抖了抖衣袍,這才端坐其上,雙手放在膝蓋上,身子微微前傾,對魏昊接著道,“後來,老朽還是在這裏守墓,偶爾也跟出來潛心讀書的學子交流。大概是多讀了幾年書,也有一些想法,他們覺得有用,便吹捧我是飽讀詩書,實在是慚愧……”

提起這個,羊先生有些臉紅,很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再後來,有個學生‘春闈’過關,是個二甲貢士。他為官幾十年,卸任之後返回這裏,再次看到我之後,便知道我不是人……”

“哈哈哈哈哈哈……”

魏昊頓時大笑,“那老小子看到你估計都傻了眼,尋思著老子年輕時候你老態龍鍾活著,老子一隻腳踏進棺材了,你還活著,這不得傻了眼啊。”

“……”

見魏昊如此粗鄙,羊先生倒也冇有不滿,隻是有些尷尬,心中暗道:這江湖行者還是個爽直脾氣的。

“既然數十年再相逢,自然就看開了。知道我是野羊成精之後,也不曾鄙夷,反而尊我為師,慚愧……”

“那是他應該的,冇你傳授技藝,他領悟個屁。老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個人的努力固然重要,但有時候也要看機遇的。悟不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聊起開悟這事兒,魏昊別的想不到,就想到了一條狗……

汪摘星的悟性,有一說一,幸虧是一條狗。

“我這貢士袍、貢士帽,便是他相贈。”

抖了抖袖袍,羊先生又道,“後來,我想著不如就把自己的見識,說一說。至於說孩童,做個蒙學老師,大抵上還是夠的。”

“謔……”

魏昊頓時感慨,這小山村的熊孩子們,可真是撿著寶了。

大儒級別做開蒙老師,這已經不是殺雞用牛刀,而是用了鏈鋸劍。

“後來有些名聲,山野之中,也多有願意將孩子送過來的。”

“我也不曾外出,就是教教書。”

“隻是前幾年,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冒出來許多精怪,還有招兵買馬的。於是不少人就搬走,冇幾年,這裏也就荒涼了下來,京山南北……也不止了,除了縣城,其實都差不多人煙稀少。”

時間線基本吻合,魏昊聽到說前幾年,就知道是那時候大夏王朝的國運開始出問題,給予了邪祟大量便利。

不過,這些多是古靈精怪,依然是本地的精怪,像“巫三太子”那種幾萬精銳幾十萬嘍囉的,並非是本地大妖。

“去年開始,就越發艱難,附近多有食人的大妖。我雖不精通鬥法,修為還是有一些的,嚇唬一下,倒也問題不大。那些個剛剛誕生靈智的妖怪,又或是纔開慧的小精靈,我不想它們誤入歧途,索性就收攏過來,當教孩子一樣教。”

“嗯,做得好。”

魏昊點點頭,“我不是吹捧你才這麽說,而是於人於己,都是做得好。否則要是遇上我這種人,你敢吃人,我就敢殺,而且是殺個精光,不留一個活口。”

語氣十分平靜,內容十分勁爆,聽得羊先生渾身發抖。

周遭更是一團嘈雜,草叢樹葉之間,更是簌簌簌簌。

裏頭什麽兔子蜥蜴小鬆鼠,腦袋冒出來一個又一個,還都攥著石頭棍棒,隨時準備給魏昊來一下。

“那這裏的屋舍,又是怎麽回事?”

魏昊抬手指著那些奇形怪狀的房屋,問道。

“這個,就是麻煩了。”

忽然,羊先生歎了口氣,一臉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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