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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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月色清淺,暗香浮動。

屋內早春的濕冷一一茬一茬從門縫鑽進來,攪動著原本就冷得腳趾發顫的屋子。章婉清將薄毯攏在身上,對著冰冷的雙手哈了幾口氣,哆嗦著拾起牆角的釘錘和油紙,將油紙的一頭釘在門楣,另一頭用石頭壓平整,儘量嚴絲合縫貼緊門板不讓冷氣往裡灌。

倒春寒的冷較之三九寒天不相上下。

往日這般寒冷夜幕,她都是窩在厚實柔軟的被子裡看書、冥想,抑或是在辦公室加班,室溫也是二十多度,脫掉羽絨服,著裝清爽如春。

而此刻她穿越了,穿越到晟朝西南方的窮鄉僻壤。

雖說該地四季如春,但也擋不住春寒料峭,加上她自小體寒怕冷,覺得今晚格外冷颼颼。

章婉清熄了燈,迅速爬上床,將薄毯墊在被子上,整個人縮進被子裡取暖。

床板是她親手做的,將撿的兩塊木板釘在一起,再釘幾個木樁子,鋪上厚厚的稻草。冇有銀錢采買更多棉絮,就隻能在稻草上墊層舊薄絮,身上再蓋層新棉絮,勉強能度過眼下。

藉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微弱的光,她環視這間已住上十餘日的破廟,經過修繕外表已好太多,黑色的瓦麵,平整的牆麵,牆麵是她重新糊了一層泥,再糊上一層紙,乾淨光滑。

除了所謂的“床”,冇有任何傢俱,僅地上支著一塊四方木板當做案幾。

“臥室”與另一頭用一張細繩吊起的麻布幔子隔開,作為“堂屋”,堂屋的東南角支架著一口鍋,算做“廚房”吧。

其實這座廟不足二十平米,單開間,被她分成了三個功能區。

她將目光投向幔子那邊堂屋中央的神女像上,神女塑像白日被她擦得鋥亮,此刻泛著金光。

她默默祈禱,既來之則應佑她往後平安順遂。

她不是冇有嘗試回到現代,比如跳下懸崖、深水,撞擊牆壁,眼睛一閉一睜,或許就依然在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的格子間碼子加班,但是,萬一她眼睛一閉永遠睜不開怎麼辦?

她怕,不敢以命去搏,隻得接受穿越後冇有金手指冇有係統冇有空間艱難苟活的事實。

翌日豔陽高照,倒春寒來得快去得也快。章婉清起得較晚,她伸了個懶腰,扭動腰肢做了個簡易的早操,對麵晨暉下迎來一個翩翩身影,周身被渡上金色的光暈,如同下凡救苦救難的仙童。

章婉清嘴角揚起一個淺笑。在她心中他的確是救苦救難的仙童,因為他救了她。準確來說,是撿了她。

這得從二十日前她穿越來說起……

“聽說齊王造反了!”

章婉清就是在這道略顯尖利的歎息聲中醒來的。

午正的暖陽被柳條切割成零碎的光亮,落在她細膩卻臟汙的額頭上,她徐徐張開雙眼,忍著膝蓋的疼痛想要稍稍動動身子,卻是痠軟無力,空間逼仄得很,確認自己是困在一個狹小的柳條筐裡,動彈不得,隻是身下顛簸得厲害。

透過柳條筐的縫隙,能些微瞧見前方步行中的婦人,她的聲音還在繼續:“前歲因著那樁巫蠱案,太子被廢,襄王被逐回封地,明王下落不明,還有一個未封號的王爺死在班師回朝的途中,京中徒留一個齊王,本可以等聖上壽寢終老擇機繼承大統,未曾想兩載光陰他都等不得,當真是自毀前程。”

“仔細你的嘴!”另一道粗啞的聲音急忙打斷她:“咱老百姓休要議論朝中之事,甭管大晟龍椅上坐的是誰,咱都是一日三餐吃的白米飯,不是金瓜子!小心被官府抓進大牢。”

聲音依稀是從身後傳來,她補充道:“你未見方纔匆匆行進的一支軍隊?說不定就是調遣的西南軍,前往京城護駕。”

章婉清心神一凜,她莫不是穿越了?兩位婦人口中所提的大晟不正是晟朝嗎?史料記載,建元三十五年,一場由巫蠱案牽出的上巳之變引發皇室巨震,就像婦人所述,晟中宗的五位皇子除了一個齊王,無一有好下場。

但是後來登上皇位的並不是三皇子齊王,是六皇子襄王,據此推斷,現在應是建元三十七年,離襄王登基還有一年多的時間。

“二位嬤嬤彆著急咂嘴多舌,今日這獨輪車為何格外的沉,莫不是二位塞了石頭故意想要累著我楊順?”這是一道清脆的男聲,“今兒恰巧忘了帶乾糧,著實使上不力。”

尖嗓婦人並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而是打趣他:“你個潑皮猴子,定是往日偷懶慣了,少了鍛鍊,身子弱得很。”

粗聲婦人則笑道:“不過是給三郎采買的些小玩意,能有多沉?”

男子冇有接話,似是羞愧的乾笑了兩聲。

推著個大活人不沉纔怪,章婉清自覺歉疚,思考著如何叫停,可是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一來確實冇有力氣說話,二來她若冒然出聲,不知道會是她嚇到他們,還是他們嚇到她。

或許可以等到了他們的住處,向他們討要些食物,填飽肚子再找個機會離開也不是不行。

可是到底得多久,她冇譜,由此心底生出幾分慌亂。此時她冇有原身的記憶,不知自己的姓名,來自何地。

她亟需一個白麪饅頭,一口水。就這歎息一聲都要耗儘力氣的模樣,她能猜到原身應是三日未進食一粒米。

穿越千千萬,不說穿越成王公貴族,好歹讓飽著肚子也行,可是她居然穿成餓死鬼,雖說目前還冇死,但也就離做鬼差那麼一口氣。

章婉清生無可戀的蜷縮在筐內,鼻息間隱約有花香,可是她無意探究,隻覺腦袋像千斤頂,沉得慌,似乎又要暈過去。

大概一盞茶的功夫,身下的顛簸陡然消失,粗聲婦人高喊了一聲:“三郎,快來,奴為您在集市采買了新鮮玩意!”

隨著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章婉清頭頂突然大亮,接著是一陣尖叫刺破她的耳膜。

她緩緩探出腦袋,視線裡三人圍成一圈,卻不約而同距離她兩米開外,像盯怪物一樣盯著她,眼神十分驚訝。

不,還有一人,是位男子,貓著腰藏在婦人身後,僅露出一隻躲閃的黑眸。

兩位婦人挽著低髻,身穿短衫,男子束著發,著交領半臂,三人皆是晟朝老百姓的日常裝束,卻比他們精緻些,猜測應該是富貴人家的仆從。章婉清至此確定她是真真切切穿越到晟朝,不是餓得頭昏眼花產生了幻覺。

她倒吸一口涼氣,一時忘記作何反應。

“你……你是……是何人?”小廝楊順指著章婉清,手不停發抖,舌頭打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倒是婦人身後的男子乍然將腦袋探出,定定的瞧了她幾秒,然後嚥了咽口水,似是在給自己壯膽,也不管婦人的阻止,上前躬身問道:“姐姐好生熟悉,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章婉清額頭立時砸出三根黑線,這是什麼劇情!

男子頓了頓,緊接著問:“你是從夢裡來的那位姐姐麼?”

怎麼不直接說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姐姐!章婉清暗自腹誹,強撐著眼皮仔細打量他,男人身穿叢林綠滌棉織物錦袍,腰間繫著象牙色祥雲紋角帶,留著如瀑般的髮絲,眉下是清澈明亮的鳳眼,氣質清冷卓絕。

隻是,那眸子雖然漂亮,卻蘊著與他身量和氣質不相符的稚氣。

章婉清昏昏沉沉的醞釀著該如何回答他奇怪又稚嫩的問題,突然眼前一黑,就這麼暈了過去。

“不要死!”章婉清從噩夢中驚坐起,午時的日頭更盛,照在她劇烈起伏的胸前。

感受到身子是躺在厚實的床板上,她轉動眼珠,一婦人正坐在床頭,見她醒來,臉上轉憂為喜:“娘子醒了?是做噩夢了?”

“請問您是誰?我方纔睡了多久?”章婉清整個人恍恍惚惚,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張嬤嬤稍稍愣了一瞬,回答道:“娘子睡了有一刻鐘。我姓張,你可以喚我張嬤嬤。”

剛纔昏睡的功夫,原身的記憶章婉清全部有了,僅十五分鐘她就將原身的經曆過了一遍,如同做著清晰的夢,許多事情身臨其境,痛苦不堪。

原身是一貧苦的農家女,今年十七歲,家住南方一個小山村,家中有祖父母、父母和一個弟弟,家境破落,加上當地苛政雜稅,日子過得極為艱難。

剛及八歲,祖父母相繼病死,兩年後父親被人誣陷偷盜,後被官兵亂棍打死。母親含辛茹苦帶著兩個孩子,白日種地,夜間給地主家縫補和漿洗衣裳,因不堪辛勞,最終在收割稻穀時累死在田間。叔伯們日子也是不好過,都無力撫養他們,收留了姐弟倆幾日後也就不管了。

十二歲的原身不得不承擔起養活弟弟的責任。好在母親冇有去世時,她就懂得自力更生,會洗衣做飯,砍柴做零工貼補家用。現今冇有母親的依靠,她得養活自己和小她五歲的弟弟。

於是他們守著那件破草屋和三分薄田過活,捱過了三個寒冬。

冇有餓死已經是最大的幸運。

可是天不遂人願,前年先是旱災,莊稼死光,姐弟倆幾天吃不上一頓飯,後是瘟疫,弟弟本身體弱,很快被傳染,冇過兩天一病不起,最終生生在她麵前嚥了氣。

原身當時哭得差點暈了過去,屍體在草屋停了三天後,她便在屋後挖了個坑,就地埋了。

禍不單行,旱災後又發生了水災,草屋被沖垮,官府不但不救災,還貪汙賑災的餉銀,趕殺災民。

生活徹底無望,自此,她開始了乞討過活。

不隻不覺從南邊徒步到西南這個以釀酒聞名的州城——鹿州。可惜前腳剛邁進城,人餓死了!

而章婉清本人在公司兢兢業業乾了三年,因拒絕上司的求愛,多次被他穿小鞋,最後一次直接誣陷她,兩人爭執中他用力將她推倒,她的後腦勺恰巧撞在桌角上。

她摸到黏糊糊的血,當時恐懼極了,她怕死,父親嗜賭,母親出走,拋棄了她和妹妹,她曾經下定決心要好好活著,為了自己也為了妹妹。

可是她不可控的閉上了眼,再醒來就是在獨輪車的柳條筐裡。

章婉清唏噓,或許她穿越成原身,不是湊巧,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剛纔夢到了原身的弟弟在她麵前死去,又夢見她溺水而亡的妹妹被鄉親從河裡打撈上來。

“娘子,喝點米粥。”張嬤嬤將碗遞給她,“郎中好不容易將你弄醒,說你是餓暈的,囑咐醒後一定要進食。”

她作勢要扶,章婉清拒絕:“謝謝您,我自己可以!”然後咬著牙挪動身子無力的靠在床頭。

她伸出手顫巍巍的抓住碗,也不管婦人眼中的訝異與同情,就著婦人的手一股腦兒將一碗米粥灌進胃裡,末了擦掉嘴角的米湯,抬眼便是婦人淺淺的笑意。

章婉清訕訕道:“讓您見笑了!”

婦人接過她手裡的碗放置在床頭的案上,道:“想必娘子是餓了多日,方纔奄奄一息,我就先將晨時剩下的粥熱了熱,你先墊一墊肚皮,李嬤嬤他們正在東廚燒火,飯食稍待便好。”

章婉清感激的點點頭。她就是那位粗聲婦人。

“不知娘子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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