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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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落石修養了幾日,腿上的傷始終情況不好,醫師幾次來為他醫治,都欲言又止。

這次拓跋涉正好在,直接嗤笑道:“傷情如何實話說便是,平昶的大將軍生死都見過,會不能接受自己腿瘸麼?”

餘落石聞言微皺了皺眉,男人恣意靠在美人榻上,半條腿蹬在榻沿,帶著護腕的手拿著一個暗色的酒囊,酒香味從囊中飄出。

醫師張了張嘴,到底不敢說讓烈隼部的小可汗出外麵喝酒去。

餘落石平靜道:“先生可還有醫治之法?”

他並不是不能接受自己腿瘸,但還不是現在,等知曉義兄現況,將北涼趕出平昶後,平息戰亂後,他自然會自戕謝罪。

被擄來營中數日的大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思慮了良久,才用拓跋語朝拓跋涉小心翼翼地詢問了幾句話,隨即在對方一聲類似同意的話音下,轉頭朝餘落石道。

“我這幾年輾轉中原,與名醫切磋,也知曉了不少中醫的藥石之法,前幾年在深山中跟著一位高人修習,學了鍼灸,輔助藥浴刺激的話,說不準有希望。”

他方纔避著餘落石用拓跋語詢問拓跋涉也是摸不準小可汗究竟對這人上心多少的原因。

若隻是賞玩,根本冇必要儘心幫他醫治,保住性命便是,但方纔問了小可汗要如何後,他卻淡淡道:“按他說的。”

既然如此,阿穆爾就儘心醫治了。

拓跋涉聽著這個曾是他烈隼部後來輾轉到中原學醫的人和餘落石滔滔不絕講述著自己想法,其中有不少生僻詞,他微微皺眉,即便中原話學了三四年,說起來已經不比平昶人差了,但還是有些聽不懂。

直到兩人說完,餘落石道謝道:“麻煩先生了。”

阿穆爾轉頭看向拓跋涉,眼中甚至有些興奮。

拓跋涉眼皮微跳,心中有種不祥預感。

就聽他道:“要麻煩小可汗去帶北疆雪峰上的雪蓮、南域深湖邊上的血草,還有上百年藥齡的人蔘,對了,最好再準備些緩性補氣血的藥內服,餘將軍的身體虧空,體虛得很。”

拓跋涉:“......”

他險些被氣笑,這老匹夫莫不是在玩他,且不說烈隼部本就荒瘠,能生長的藥材少,他如今身在中原,更是十萬八千裡,騎馬回去也要十數天,庫裡雖然寶貴藥材不少,但這麼一來回,他乾脆不回中原算了。

“不去。”他硬邦邦道。

餘落石抿了抿唇。

阿穆爾有些為難。

氣氛一下子凝滯,半晌,餘落石出聲道:“若不用藥浴,成功機會有幾成?”

阿穆爾歎了口氣道:“原本七成,不調理的話便隻剩四成了......”

“那便這樣吧。”

阿穆爾有些失望,不隻是需要那些罕見藥材替餘落石藥浴,他也很想看看那些隻在紙上看過的一些藥材模樣,這下看不到了。

隻點頭說道:“我儘量用普通藥材代替,到時候還需要刮骨三次,冇有那些藥,將軍要忍受下了。”

餘落石點點頭。

拓跋涉看著床上那人氣色確實不好,喝酒動作停了下來,阿穆爾起身離開後,他皺眉道:“鹿鳴城一戰已經半個月了,你身上的傷雖然嚴重,但身體虧空怎麼回事?”

餘落石冇有說話,這段時間被俘在北涼營中,他受到的折磨不僅是酷刑,梁楚虞還給他下了藥,血流得多了,又時常受藥折磨,五臟被腐蝕,一來二去,整個人也被折磨的虛空了。

歲楠從外麵進來,端了些吃食,自從餘落石醒來後,拓跋涉就把外麵的人撤了,他這才知道那些人並不是看守他們的,而是防止北涼殿下的人下毒手的。

他輕吸一口氣,從外麵打聽來的訊息令他氣憤,到處在傳餘落石已成廢人,北涼殿下雖留他一命,卻淪落為北蠻人的玩物。

堂堂將軍如今匍匐人下,狗都不如。

他偷偷掃了一眼榻上的人,拓跋涉不說話的時候,整個人看著都煞氣十足,歲楠憤憤不平又怕的發抖,“哐當”一聲把食盒砸在了桌上。

拓跋涉掃他一眼。

“給、給公子帶的食物,大人請過目。”

拓跋涉雖不阻止餘落石小動作,但他都做了什麼,他都要麼派人盯著,要麼自己看。

他冇吭聲,修長有勁手指隨意挑開蓋子,捏了枚綠豆糕。

“公、公子胃口不好,我帶些糕點給他。”歲楠看著對方目光落在綠豆糕上緊張極了。

下一瞬拓跋涉塞進自己口中,含糊道:“味道不錯,我跟你家公子一起吃,你出去吧。”

“......”

餘落石朝他看了一眼,目光微瞥,歲楠點點頭,立馬出去了。

屋內一時死寂。

半晌拓跋涉開口道:“明日就要出發了。梁楚虞親自帶北涼兵進入平昶內部,其餘幾部分幾路沿南攻破諸城。”

邊關城池一破,剩下的幾乎冇了阻攔,他們幾路攻打下去,約莫能同時到達上京,這樣平昶破滅幾乎不可能發生變數了。

餘落石緊了緊手心。

“你打算如何?”他聲音微啞,出聲道。

目光不經意從一旁已經空了半天的茶盞上掃過。這人今日似乎冇事做,在他這裡已經呆了許久。

餘落石知曉自己必須先他們一步到達上京,知道義兄的訊息。

赫童已經率先一步去查了,他估計若義兄身亡真的另有隱情,那他到達汴州的時候就能得到訊息。

“烈隼部與北涼部一同,直下上京。”拓跋涉掃了他一眼,倏地開口。

餘落石手中茶盞兀地“咯吱”一聲,裂出道逢,他冷了臉道:“不是兵分幾路嗎?”

若同北涼軍一起,在梁楚虞眼皮底下,他如何能聯絡到汴州的線人?

拓跋涉目光落在他手上,蒼白手指被劃破,血珠順著手腕滑了進去,他眸光一暗。

“本是這樣,但梁楚虞又如何會放心本王?烈隼部、軻鷹部都同北涼軍一起,昨日已經這樣決定了。”隨即他起身,一甩衣袍,拿了杯水,“水早喝完了怎麼不說?”

這人屬驢的嗎?顯得他多不會照顧人似的。拓跋涉挑挑眉頭,這人聲音都啞了,難怪不吃糕點。

一聲不吭真是嘴硬的要死。

餘落石這下一顆心又落回了穀底。

難道真的要他束手看著平昶被吞併麼?上京數萬人性命,他至今仍記得幼時身處的一處小城被北騎踏破的慘狀,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北涼人絕非善類,他們如今並未大肆屠殺不過是為了避免激起群憤,徒生麻煩。

餘落石愣愣地感覺著濕潤杯沿碰了碰乾燥的嘴唇,忽地抬頭,“拓跋涉,給我匹馬——”

“放我走!”

頭頂的眸子猛地一眯,拓跋涉手指一緊,隨即擱下茶盞,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他語氣淡淡道:“哦?”

垂眸盯著床上連動都難動的人,倏地冷笑出口,“你是想半夜摔下馬摔死,還是想路上爬著去上京?”

餘落石抬頭跟他對峙,“若梁楚虞攻下上京,其餘十二部不出幾年便會被他一一打下,那人野心不止於此,但他手段殘忍你也知曉,僅僅是鹿鳴城以及周圍三方城池,這半月來哪個不是血流漂杵?!”

麵前的人麵色沉思了下,餘落石趁火打鐵道:“我知曉汴州有一支暗衛,那是除了義兄隻有我能調動的人,邊關雖破,但上京北邊地勢極險,隻要提前到達汴州,調動軍馬,並不是冇可能守住剩餘城池。”

隻不過損失數十城罷了。

餘落石心想。他強撐著就要下床,身前的人忽地伸手摁住了他,深深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招,“阿赫撻!”

一道身影立馬推門進來,捶胸道:“小可汗,有什麼吩咐?”

“備馬!”

餘落石眸光一怔,隨即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人。

“今夜走。把阿穆爾也擄上,這次碰巧在這碰上他,看來又要帶他去汴州了。”拓跋涉哼笑道。

餘落石目光不明地看著走到門邊靠在門口的人,青年一身棕褐皮袍,朝外麵吹了數聲口哨,隨即轉過身來,拿起桌上一聲銀盔便要換上。

行兵打仗自然要穿盔甲。

這是前幾日北涼替各部備好的,不得不說,很是好看,前幾日餘落石見他試穿過,自從被拓跋涉以名頭要來這裡後,他便一直與他同待著,畢竟無數雙眼睛盯著拓跋涉,要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喜歡男人。

為了打消懷疑,兩人隻能每晚呆在一起。

餘落石看著青年脫下外袍換上銀盔。

忽地想到什麼眼神不大自然。他抿了口拓跋涉擱下的茶盞,為了讓梁楚虞信以為真,他這幾日確實和這人一同歇息的,青年脫下衣物後的模樣還在腦海裡縈繞,拓跋涉喜不喜歡男人,他不知道。

但他......大概確實異於常人的。餘落石垂眸神色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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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棕紅烈馬馳在林間小道上狂奔,數百人馬一列列踩踏過泥濘山道。

有的部落已經提前出發,以防趕不到上京,因此梁楚虞也冇設兵攔路,正好方便了烈隼部的人深夜行兵,大概他也冇想到拓跋涉居然敢不遵命令,擅自南下吧。

想到這幾日幾乎壓製著性子,絲毫冇跟梁楚虞作對,拓跋涉呼了口胸口的悶氣。

這下能好好氣一氣梁楚虞。

他抬手射出一道信號,煙花燃空迅速散開,幾乎冇有聲音。

烈隼部帶來的遠不止這點人馬,城外還有五萬兵力,幾乎抵得上其餘十部的三分之一,隻不過比北涼軍少了一半。

拓跋涉每五裡放一次,告知兵馬方向。

餘落石緊緊攥著手指,後背時不時磕在身後人身上。

眸光暗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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