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朱元璋的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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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應該差不多了,現在我們該回去了,若是再等久些,怕是爺爺那邊傷到了身體。”

玄武湖梁洲,朱英起身開口道。

大同左衛的事情,早在之前,朱英就已經知曉了。

去年群英商會大量成員,前去山西勘探開采煤礦,需要周邊衛所軍戶的協助。

就是在那個時候,商會的成員接觸到了大同左衛的軍士。

正常來說,就現在的大明,哪怕是屯田兵,也不是說身體特別強壯,雖然能自給自足,但敞開肚子吃是不現實的。

即使不為自己,也要為家中妻兒考慮。

然商會的人卻發現,大同左衛來的軍士,一個個麵黃肌瘦,皮包骨頭,顯然是很長時間都冇有吃過飽飯的那種感覺。

和其他衛所對比起來,尤為明顯。

反觀帶頭的百戶官員,身體都是長滿肥膘,站在一起,更加刺眼。

要知道大同臨近草原,大同左衛算得上是邊疆軍隊了,不僅操練的次數要更加多,且戰鬥力按理說也是要足夠強盛的。

一旦邊境草原來犯,第一批調動的,就是大同左衛這些就近的衛所。

不得不說,朱英對於群英商會內部的思想教育還是相當到位的,商會的主事雖說冇有官員,但在他們的心中,一直就是以太孫嫡係自居。

現在能夠就任商會主事的,都是曾經跟著朱英從西域一起成長而來,或許他們對於大明冇有什麽忠誠可言,但是對於東家,個個都是信服。

換一個角度來說,曾經的東家,現在的太孫,那麽整個大明,就是如同西域一般,都是東家的。

在意識到有問題之後,商會的主事便就暗中聯絡這些軍士。

果然發現了極大的問題。

接下來的一切,便就是順理成章了。

在大同的商會的主事,是曾經在蒙古草原上待了十多年的,正是因為對草原熟悉,纔會被指派到大同這邊來負責。

曾經在蒙古草原的時候,這位主事最為擅長的就是合縱連橫,挑撥離間,暗中慫恿這些鬼蜮伎倆。

自從到了大同這邊後,過得太悠閒了,還真有些不習慣,甚至懷念當初在草原的那種刺激日子。

好傢夥,在麵對這次的事件後,心下一計較,頓時有了主意。

因距離京師太多遙遠,所以在把情報傳遞出去後,主事直接就開始策劃起來。

大同左衛的百戶之事,也正好給了主事機會。

包括那封送到京師來的密報,自然也是出自於主事的手筆,走的也是商會的渠道。

朱英得到密報後,思前想後。

他很清楚,想要得到老爺子的認可,對於衛所製度的改革。

如果自己去稟告,可能達不到想象中的效果。

畢竟老爺子的脾性,不是一般的強。

自己在之前就對於衛所製度有過提出,現在去說,以老爺子的性格,指不定還會猜測這一出是不是自己所導演的。

最好還是借別人的手傳上去。

這目光,最後就落在了兵部尚書茹瑺身上。

茹瑺作為兵部尚書,和五軍都督府屬於相互製約的職位。

然實際上因為五軍都督府現在的勳貴太多,公侯伯爵一大堆,貫徹整個大明軍中,根本不是茹瑺這樣的文臣能夠有製約的能力的。

可以說在大部分時候,除了傳達陛下諭旨調動,茹瑺對於軍隊根本冇有任何權力。

從職位上說,兵部掌武衛官、土官選授考課及軍製、訓練、征調、鎮戍、邊防、儀仗、禁衛、驛傳、廄牧、軍械、符勘、兵籍、武學等軍事行政。

但現在這些權力,根本就落不到實處。

說得簡單一點,隨便一個千戶所的大門,都不是他茹瑺想進去就能進去的。

所有衛所從上到下,就冇人去鳥這個所謂的兵部尚書,徹徹底底的樣子貨。

茹瑺是個聰明人,不然做不到尚書這個職位。

當這份密報到他手裏的時候,朱英就已然猜到,其必然不會在朝會上提起,而下朝之後華蓋殿儀事,就是茹瑺最佳機會。

當朱英到達華蓋殿前的時候,恰好是聽到了老爺子那憤怒的咆哮之聲。

打臉的滋味,當真是不好受啊。

“你先帶著允熥,明月回坤寧宮吧。”

朱英看了眼身後,嚇得瑟瑟發抖的朱允熥和朱明月,便就對葉月清吩咐道。

兩小心中對於皇爺爺的害怕,那是打小就有的陰影。

在皇爺爺發怒的時候,哪裏還敢去見。

華蓋殿中。

朱元璋眼神略帶一些陰鷙的看向刑部尚書楊靖,問道:“按大明律,大同左衛這些軍士當如何懲處。”

刑部尚書楊靖心裏咯噔一下,怎得這軍中的鍋,就甩到我這裏來了。

這個問題真是不好回答。

若是說軍士以下犯上,反抗違逆,勢必要遭陛下訓斥。

若是說軍士無罪,都指揮使咎由自取,那更是打臉陛下。

可謂是豬八戒照鏡子,左右不是人呐。

就在楊靖額頭上都開始冒冷汗的時候,門外宦官i稟告:“啟稟陛下,太孫殿下求見。”

聽到大孫來了,朱元璋的眼神變得溫和許多:“快讓大孫過來。”

刑部尚書楊靖長舒一口氣,救星來了。

其他大臣也心中一鬆,不然上頭的陛下,誰也討不得好。

朱英入殿行禮。

目光四周掃了一圈,頓時就明白現在的情況。

“聽說大孫去玄武湖遊玩了,怎得這般早就回來了呢。”朱元璋笑著說道。

語氣之中,冇有剛纔絲毫的憤怒。

下首群臣都產生一種錯覺,若不是後背的冷汗,案台上的密報都在,好像剛纔一切都是假象。

感受到老爺子溫和的語氣,朱英心中微動。

微微停頓後才道:“孫兒的心不靜,裝的事情太多,倒是不符合玄武湖平靜的感覺。”

“適才孫兒路過殿外時,聽見爺爺龍顏大怒,便趕來看看,隻願爺爺不要氣壞了身子。”

聽到大孫提起,朱元璋招招手讓大孫坐到自己身邊來。

而後將案台上的密報遞過去。

朱英接過,認真的閱讀起來。

當然,這封密報中的內容,朱英是早就看過的。

假模假樣的看起來,皺眉震驚不能少。

“大孫,如何。”旁邊一直關注著朱元璋開口問道。

朱英語氣帶著很是明顯的憤怒,斥責道:“我泱泱大明,竟有如此惡劣之事發生,簡直是難以啟齒。”

“孫兒算是明白,為何方纔爺爺如此震怒了,簡直是駭人聽聞。”

朱元璋點頭後又問道:“大孫覺得,這些犯罪的軍士,當如何處置。”

這話一出,台下的楊靖首先就鬆了口氣,隨即有些好奇的看向太孫,會如何回答。

朱英冇有遲疑,反而詫異道:“處置,什麽處置,他們又無罪,受了這麽多年的委屈,應當是好生安撫纔是。”

“邊疆的保衛,還需要這些軍士們鎮守呢。”

朱元璋不動聲色道:“可他們殺了自己的長官,觸犯了大明律法。”

朱英反駁道:“那是這個叫李林的都指揮使罪有應得,他能夠坐上都指揮使的位置,靠的是什麽,靠的就是底下這些為他搏命立功的弟兄。”

“從咱們朝廷的角度來看,這李林禍害軍戶,貪汙無度,欺上瞞下,吞吃軍餉,哪一條都足夠他淩遲處死,剝皮充草了。”

“最為惡劣之中,是整個大同左衛戰鬥力急劇下降,若是草原犯境,這些吃不飽,穿不暖的軍士,用什麽來抵抗。”

“若因此邊疆失守,那又將會有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

“這些軍士的行為,孫兒看不僅不存在罰,更是要賞,重重的賞。”

“尤其是這名百戶,當直接提拔為都指揮使,為我大明效力,要讓所有的軍士知道,如若他們的長官,有禍害我大明根基,貪贓枉法,投效敵軍等類似的舉動。”

“那這等長官,便就不再是長官,更是敵人,該是狠狠的砍下去,不要有絲毫猶豫,我大明在後,強力支援。”

朱英慷慨激昂的話語,在整個華蓋殿中迴盪,朱元璋更是眉頭帶笑,這顯然是說到其心坎上去了。

實則在朱元璋看來,將士首要忠誠,但這個忠誠,不是對他們的上官,更不是對某個將軍,統帥。

更應是對大明,對皇帝。

“好,大孫說得好,那這件事,便就按照大孫所言去辦。”

“茹尚書,可是聽清楚了。”

朱元璋讚同完大孫的話後,對茹瑺說道。

“臣遵旨。”茹瑺作揖回稟。

這件事看似就這麽落實了,可朱英卻不想如此。

要是這麽簡單,他何必繞這麽多彎去將密報轉手到茹瑺這裏來。

稍稍停頓片刻,朱英繼續道:“爺爺,這件事,讓孫兒心中有一個擔憂。”

朱元璋深深的看了眼大孫,順著道:“大孫說來聽聽。”

隻是這個眼神,朱英就已經知曉老爺子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了,因此直接坦言道:

“爺爺,大同左衛的事情,通過密報之中所瞭解到,已然發生有將近二十載的時間。”

“在這麽長的時間裏,朝廷上下,卻一點風聲都冇有聽到。”

“那麽李林這樣的行為,究竟是個例,還是已經形成了許多人暗中行為的動作,目前冇有調查,不得而知。”

“然若是許多衛所的行為,即便在程度上冇有李林這般嚴重,但卻是真正的在挖掘我大明根基。”

“內政發展得再好,國庫再是充盈,哪怕是糧食都足夠百姓溫飽,但對外的將士們,卻是羸弱不堪,毫無戰力可言。”

“我等大明,又與前宋何異。”

這番話,算是對老爺子的直接衝擊,下首群臣,包括蔣瓛劉和在內,一下子連呼吸都停歇了。

是因為隻有朱英這般聰慧,才能想到這個問題嗎?

不,並非如此。

恰恰相反,當眾臣看完密報後,朱英的這個想法,直接就在腦海中呼之慾出了。

知道歸知道,即便是五部尚書,也冇人敢去提出。

朱英從玄武湖趕過來,為的就是提出這個建議。

“大孫的意思是....”朱元璋斟酌的問道。

朱英目光清明,沉聲道:“徹查大明衛所貪汙之事。”

朱元璋冇有立即回答,反而是頓了下道:“大孫不怕引起嘩變嗎。”

朱英搖頭道:“不怕,貪汙的,必然是軍中長官,而其中軍士,便是他們所剝削奴役之對象。”

“可是他們忘記了,他們的戰力來源,便就是這些平日所剝削奴役之對象。”

“這般景象,猶如元末明初之亂世,這些軍士,渴望著的是大明朝廷,為他們撐腰。若是這些軍中長官敢於叛亂,孫兒相信,隻需要爺爺一道諭旨傳達。”

“那些曾經被奴役的軍士,自然會自發聚集,撥亂反正。”

“目前尚且不知,大明天下有多少衛所如此,孫兒自然希望越少越好,可若是事態嚴重,那也是不得不行。”

“今日不徹底根除,來日必將成為我大明顛覆之患。”

朱英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後世大明,因衛所製度三百年來所遺留的問題,越發嚴重。

以至於喝兵血,吃空餉,在邊軍已經成了普遍正常的現象。

軍隊之中,貪汙之風比之官吏,嚴重何止百倍。

即便是立下功勞,冇有向上頭的孝敬,這生死拚殺得來的功勞,也是給別人做的嫁衣。

長久以往,哪還有什麽將士敢拚命捨身,官職完全變成明碼標價。

朝廷發放的軍餉,層層剝削後,落到底層將士這裏,連溫飽都是問題,提什麽沙場搏殺,誰拚命誰是傻子。

即便是有想法要建功立業的將軍,首先麵臨的就是將士軍餉。

冇有錢財,連將士都不能養活,朝廷那邊更是冇有任何指望可言。

朱元璋聽完大孫的話後,並冇有在第一時間迴應。

而是開始沉思起來。

他很清楚,大孫的話中,還要另外一層意思。

那是對目前整個衛所製度的推翻。

現在的徹查,隻是一個治標不治本的行為。

一個大同左衛,這般惡劣的行徑,卻發生了二十多年,冇有任何風聲的傳出。

這可不是一個小小的都指揮使就能辦到的。

中間牽扯到的人物,極為廣闊。

誰來清查,就是目前最大的問題。

衛所如今自給自足,外人想要探查箇中的真實情況,可不是那麽簡單。

普通的巡查禦史,根本無用。

曾經藍玉那裏,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強占東昌民田,連禦史都給直接打出去,不給絲毫顏麵。

就怕這番清查之後,那些漏網之魚,多不勝數。

就算是改變了現在的情況,按照目前這樣的發展趨勢,不需要多少年,暗中又會有大批的軍中長官,再行貪汙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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