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蟲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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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呼…”

淩晨6點30分,貝瑞德猛地睜開眼睛,再次從熟悉的噩夢中驚醒。

夢中他沉在水中,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上方的漫無天日的蔚藍,他拚命撲騰著想往上遊去,卻無論怎樣也無法觸及到水麵。貝瑞德奮力呼吸,空氣卻越來越稀薄,他感覺自己的肺要炸了,痛苦得恨不得馬上窒息而死。

他現在有些有些口渴,決定起身去廚房給自己倒杯水。

路過門口的時候,貝瑞德發現雙親的拖鞋還靜靜呆在原地。

又通宵了嗎,在LS公司工作真是辛苦啊。他想。

LS,全稱“Lux

Spes”,古蟲語譯為“希望之光”,是帝國近幾年研發出的藥劑,據說可以極大提高雌蟲戰鬥水平,因而在當前戰亂的時代備受帝國推崇。貝瑞德的雌父和雄父都在LS藥物研發中心工作,因為最近LS公司馬上要發售針對群蟲的民用藥劑,因而他們最近工作十分繁忙,加班和通宵是常有的事,不過工資相當可觀。他的雄父還是LS工作小組組長,現在是帝國內憂外患,正是用蟲之際,有才華的雄蟲也是照常任命,儘管雄蟲身體素質普遍不如雌蟲,但除了重體力工作外,很多工作他們也是可以勝任的,所以出來工作的雄蟲並不在少數。

雖然工作辛苦,不過偶爾還是希望一家蟲能團聚一下呢。貝瑞德一邊喝水一邊想,特彆是在他生日的時候。

今天是貝瑞德20歲生日,雖然貝瑞德目前是一隻B級雄蟲,並不算等級很高的“閣下”,但作為雙親唯一的子嗣,也備受寵愛。不過他還冇有完成雄蟲的第三次分化,按照雌父的話說“說不得等級還能竄一竄”。

雄蟲一生中會有三次分化,第三次一般發生在雄蟲17-20歲,偶爾也有極少量如貝瑞德20歲生日還冇有分化完成的情況。

貝瑞德正打算回去睡個回籠覺。門鈴不合時宜卻又符合他期待地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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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忙跑過去,可是門口貓眼上映出的卻是一張陌生雌蟲的臉。貝瑞德有點失望,想著可能是鄰居按錯了門鈴。因為怕被軍隊炮火波及無辜,貝瑞德平時不常出門,習慣在家根據星網和雄父給的資料自學知識,所以有不認識的鄰居也很正常。

“請問有什麼事嗎?”貝瑞德問。

“打擾一下,請問這裡是弗朗茨·霍夫曼閣下和布魯諾·霍夫曼少校的家嗎?”門口的雌蟲長了一張有些孩子氣的圓臉,似乎有些著急。

“是,怎麼了?”貝瑞德警惕起來。

“您好,我是盧卡斯·福格爾,目前任職於第二軍團,軍銜是少尉。這是我的證件,ID您也可以確認,”圓臉雌蟲拿出證件,在貓眼處展示給貝瑞德看,“我能知道您和他們的關係是什麼嗎?”

“他們是我的雙親。”貝瑞德用終端檢查了他的證件號,心中湧出不詳的預感。為什麼軍部會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您方便開一下門嗎?有些事我必須和您當麵說,謝謝您的配合。”

“…好的,您稍等。”

他隨手披上了門口一件長外套遮擋住尾鉤,打開了房門。

門口雌蟲一身軍裝,見他開門立即脫帽行禮:“我非常抱歉的通知您,昨天傍晚弗朗茨閣下和布魯諾少校的飛行器在維多利亞大街上意外爆炸,他們現在已經確認死亡,請您節哀。”

“你說什麼?他們蟲在哪裡?”貝瑞德瞳孔倏地收縮,“這怎麼可能?”

“我很抱歉,請您節哀。”盧卡斯少尉見眼前的年輕蟲肉眼可見地脆弱起來,心有有些不忍,“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可以帶您去現場看看,不過冇有剩下什麼東西。”

“好,”貝瑞德的手有些顫抖,“我們快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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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多利亞大街位於是帝國的LD星係LD-2星球的東部,是繁華又富貴的商業街區,街道兩側玻璃幕牆環伺,被附近蟲投訴了多次光汙染也絕不整改——商店老闆們有的是錢交罰款。

不過現在還太早,老闆們還在補眠,在睡夢中摩拳擦掌預備在白天的競爭中一展拳腳。這裡格外冷清,原本車水馬龍的路口被軍方用紅色布條攔下。

路口處放著一堆辨不出原本樣貌的破銅爛鐵,貝瑞德靠著一小部分僥倖逃過一劫的顏色才能勉強認出他和雄父最愛的飛行器之間的聯絡。旁邊放著兩具讓蟲心驚的燒焦的屍體,地上幾乎冇有血跡,隻有一片燒焦的漆黑。

但這些並不足以讓他信服:“就憑兩具燒焦的屍體和廢棄的飛行器,您就能推斷他們是我的親蟲?”

盧卡斯輕聲說:“我們在飛行器附近發現了他們的身份ID,還有LS公司的研究所門禁卡。來找你之前,我們已經和LS公司取得聯絡,證實了他們是公司的研究員。剛剛也取樣把現場蟲的基因和帝國基因庫中他們的進行比對過——請原諒,但他們是帝國重要的研究蟲,帝國必須第一時間確認他們的身份…”

貝瑞德立即打斷他:“報告呢?還有ID那些卡?請給我看一下!”

盧卡斯從手腕終端中調出報告和ID照片,貝瑞德顧不得禮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著他的終端檢視起來。

報告有好幾頁,貝瑞德直接劃拉到最後一頁,檢測結果明確寫著:根據基因比對等52項檢測表明,確認A樣品身份為弗朗茨·霍夫曼,B樣品身份為布魯諾·霍夫曼,還印有檢測部的公章。LS研究所門禁卡有兩張,身份ID卻隻有布魯諾的,它們都和主人一樣,外表已經辨不出樣子。卡片的外殼被燒得早就融化,隻剩下一點黑色塑料牽強地包裹著晶片。不過後麵還附著根據晶片調出的電子ID和研究室門禁卡的圖片。

貝瑞德仍不肯相信,但心已經涼了半截。他把報告翻到第一頁,一頁一頁細細的看,親蟲都是醫生,貝瑞德從小耳濡目染也稍微能看懂些醫療報告和專有名詞。他平等地懷疑每一頁的作假嫌疑,拋出許多問題砸向盧卡斯。盧卡斯少尉是軍雌,無法解答他的問題,無奈隻好把附近的醫療蟲叫過來解答。

醫療蟲可能常遇見這樣的情況,倒是很有耐心,畢竟哪有蟲願意相信雌父雄父會死於意外呢?他甚至拿出了基因比對報告原件,一條一條給貝瑞德說明。

貝瑞德終於絕望地發現,自己問不出任何問題了。但他不肯放棄,死盯著布魯諾的ID卡,幾乎有些神經質地質問道:“燒成這樣,ID身份是怎麼驗證的?”

盧卡斯看向他,卻發現年輕蟲的猶如翠綠潭水的眼中充滿了淚水,他愣了一下,年輕的蟲抓住了他的手臂,聲音有些哽咽:“請您告訴我,可以嗎?拜托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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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盧卡斯從軍方的資訊修複部出來,已經是下午了。貝瑞德幾小時滴水未進也不吃東西,卻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饑餓。弗朗茨和布魯諾死了,他今天看了那麼多檢測材料,麻煩了那麼多蟲,卻還是隻能得出這個他不想相信的結論。

他腳步有些虛浮,差點被台階上的石子絆倒在地。盧卡斯趕緊出手及時扶住了他。

“謝謝,”貝瑞德恢複了平日的禮貌,“謝謝您今天陪我。”

“不用謝,”這隻年輕蟲身形頎長,尾鉤也蓋在衣服下麵,盧卡斯少尉剛剛纔發現他是一隻雄蟲,“能為閣下服務是我的榮幸,況且我也在軍部見過布魯諾少將幾麵,算是舊識,少校還曾經幫過我。”

帝國的蟲分為雄蟲、雌蟲、亞雌三種性彆,比例大約是1:8:10;其中雌蟲數量最多,一般身材高大,身體強壯,頭頂上長有觸鬚;雄蟲的性特征之一是長有尾巴,尾鉤位於雄蟲尾巴的末端,尾鉤上附有可硬化的軟骨,情緒激動時軟骨可硬化用於攻擊或安撫雌蟲,這種安撫在雌蟲的發情期格外有效。不過他們一般體質較差,身高較矮,這也是盧卡斯少尉剛剛冇發現的原因。

貝瑞德的雌父布魯諾曾是軍雌,在軍部工作,軍銜是少校,不過貝瑞德出生很久前就轉職成了研究蟲,所以貝瑞德並不認識雌父的前同事,從懂事起他家和軍部接觸就不多。布魯諾算是盧卡斯少尉的前輩,也是因此軍部的蟲會稱呼他為“少校”。

“我一直以為少校早就不住在LD-2了,所以也一直冇去探望。”漂亮的雄蟲總是格外引蟲同情,盧卡斯少尉心中對貝瑞德充滿憐憫,“誰想到我們其實住的不遠,我家就住在埃爾娜大街,和您家不遠的,閣下有空來玩也非常歡迎。不過今天我隻能請閣下在軍部對付一頓了,之後我護送您回家好了。”

貝瑞德突然停下腳步,皺眉道:“等一下,你之前說,他們是在維多利亞大道遇害的。”

盧卡斯疑惑地看著貝瑞德的雙眼重新聚焦,眼中滿是震驚:“可是他們從LS公司回家,不需要經過維多利亞大道啊!”

盧卡斯看著貝瑞德的眼睛,撇過頭有些不忍地說:“…那是因為他們去貝克爾蛋糕店預定了蛋糕,收據應該是恰好在爆炸時被氣流衝飛,所以上麵的字跡還可以辨認,我們確認過就是貝克爾蛋糕店。之前您忙著問報告的事,我一直冇找到機會告訴您…”

貝瑞德壓製住瘋狂上湧的情緒,儘量平靜地說:“可是從LS公司到我家的路上有一家貝克爾蛋糕店,他們之前一直去那裡幫我帶蛋糕的,冇有必要去維多利亞大道的店,我猜,這其中會不會…”

“貝瑞德閣下,”盧卡斯少尉轉過身麵對貝瑞德,有些嚴肅地說,“您放心,對於這種事件,軍方也不會草率認定的,昨天傍晚我們收到電話就立即趕來了,不少同事都調查了一整晚,對於各種可能性也都有考慮過,但飛行器冇有受到撞擊過的痕跡,附近也冇有其他受傷生物。

儘管這樣,我們為了防止有蟲肇事逃逸封鎖了附近十條街道,幾乎可以保證此事並非是帝國的蟲族或是其他的不明生物為之。您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也請您相信軍方,相信我們,好嗎?”

一席話讓貝瑞德如鯁在喉,但他並冇有動搖:“請問飛行器的行程記錄儀在哪,您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很抱歉,這個大概率是被炸燬了,冇有找到殘片,資訊修複部無法修複。”盧卡斯少尉遺憾地說。

“大概率?”貝瑞德敏銳地發現了對方語言的漏洞,“這是什麼意思,你們不是調查過了嗎?”

“是的,”儘管貝瑞德現在看起來有些咄咄逼人,但盧卡斯少尉卻在暗暗對這位年輕的閣下有些敬畏,他見過太過得知親蟲死亡後哭得昏天黑地的雄蟲,同齡像貝瑞德這樣冷靜且反應迅速的實在少見,“這是因為還有小概率可能是被爆炸的火焰灼燒融化冷卻後混在飛行器的殘骸裡。請您確認過現場後,我們已經把整個殘骸取走調查了,但這種情況至今從未出現過,所以希望不大,我本來不打算現在和您說的,擔心影響您的情緒。不過閣下請放心,如果成功修複,我一定第一時間聯絡您。”

貝瑞德眼神黯淡了下來,他似乎放空了一會兒,隻好給盧卡斯少尉行了個禮:“那麻煩您了,要是您發現了什麼,請您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盧卡斯少尉連忙回了他的禮,雖然現在帝國忙於內外戰爭,對雌蟲發情期有緩解作用的藥物也開發了很多了,雄蟲保護協會冇太有機會施展拳腳,不過帝國統治者本質上依然是雄尊雌卑的有力支援者,貝瑞德給他行禮並不合乎禮節。

盧卡斯看著他再次失焦的眼睛,有些心疼,安撫性質地拍拍他的肩膀:“這個是我的號碼,已經發送到您的終端中了。有事情可以聯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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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瑞德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地回到家中,他在家裡呆呆地坐了好久。直到一聲突如其來的門鈴讓他心悸起來。

他一下跳起來,甚至冇來得及看貓眼就打開了門。——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站在門外的就是弗朗茨和布魯諾,好像隻要他打開門,他們就會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可人死不能複生,蟲也一樣,他終究會失望。

門外站著的,是貝克爾蛋糕店的外賣配送亞雌,亞雌滿臉笑容:“請問是貝瑞德閣下嗎?有您的蛋糕麻煩簽收一下,祝您生日快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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