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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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光,貝基不能算困難,但絕對很忙,總有事情需要她操心費力。

小普文不可能一直待在貝基身邊,裁縫鋪每天的工作也繁重,正巧趕上了工廠複工浪潮,鋪子雖說小,單子卻也不能算少。裁縫們日日早出晚歸,有幾個女人擔負養活全家的重任,貝基也在此列。

好在她隻需要養活兩個人就夠了。

經人介紹,不能說小普文了,該說普文,可以去學校學習。怎奈年齡大了些,總不能跟一般小孩子坐在一間教室裡麵,那可太難看了。

普文傻是傻了點,到底懂事,每天挎著一個自家裁縫縫製的書包去往學堂,貝基就早早備好早餐,吃幾口加快速度跑往裁縫鋪子。

薪水著實微薄,並且要從最初的雜工乾起,她冇有怨言,也喜歡鋪子裡雖然忙碌卻融洽的氣氛,引得裁縫們一致好評。

普文需要有一個身份,浪費了許多力氣,又在裁縫鋪掌櫃的幫襯下,將普文改姓為貝文,算是領養的關係。為了慶祝,貝基特彆準備了一桌豐盛款待掌櫃,儘力所能及的酬謝,工作上更加認真。

自那後一個月,日子不說往好的方向發展,隻能算溫馨知足。

後來,貝文遇到了一些問題。作為名義上的領養母親,貝基冇怎麼發現,她太忙了,每天隻有晚上一小會兒能和名義上的兒子交流。

貝文會說一些今天學到的東西,直到話變得多起來,再從話多變成話少。後來乾脆一句話冇有,回家簡單吃點東西回屋睡覺。

經曆瞭如此多的事,貝基怎能看不出什麼,她打算抽個空閒到學校那邊看一看,到底哪家的孩子欺負貝文。計劃很難趕上變化,到某天,貝文回來後不吃不喝,第一時間鎖上了門。

人傻,卻也知道有不好的事情不表露出來。

敲了許久不見開門,貝基怒火攻心,她冇等貝文乖乖出來,拿了一把榔頭強行破門而入。那小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麵部還有淤傷,小子害怕到躲避,不想一身傷痕被髮現,更不願給家裡添麻煩。

貝基手中還攥著榔頭,姣好的麵容古井無波,就問了一個字。

誰?

名義上的領養孩子不說,名義上的領養母親可不管這些,孤兒寡母想在這世上生存便不能軟弱,一點都不能,尤其是身為母親。

這類校園霸淩,欺負先天有缺陷的人很多很多,一直得不到重視。而且貝文被霸淩這事從入學就開始了。

年齡比其他同學大,人又癡呆,都稱呼其為大傻子。哪怕班裡最不起眼的小不點,也敢指名道姓的如此稱呼貝文。大傻子並不在意,也不理會,便令這些人膨脹,覺得欺負大傻子好玩、時髦。大家都欺負,你不跟著欺負會顯得格格不入。

讓小娃娃們更加肆無忌憚的是當事人的縱容和老師的不作為,欺負一次比一次過火。

某天,禍及家人,大傻子無法再忍讓,爆氣反抗,一個人把全班同學揍了一遍。

那一場戰役打到天昏地暗,驚動了老師,老師也是強詞奪理,給貝文安插了罪名。事情到這裡不算完,班裡同學們喊來了高年級的大哥和學校外麵的大哥,一群人江湖豪氣,堵一個傻子。

第二次戰鬥,依舊兵力懸殊,對方從人數到武器裝備高了好幾個數量級。貝文在老師那邊已經知道自己犯了嚴重的錯誤,並未出手,一個勁認錯。

不成想那夥人欺人太甚,要求貝文道歉不說,還要他主動講自己那個母親的壞話。

由此,雙方打成一團,饒是貝文以一當十,仍然被打了個鼻青臉腫。

隻是這些不足以令他傷心,他傷心的是認真縫出來的書包和衣服壞掉了,那可是領養母親一針一線點燈熬夜製作的。

礙於貝基在家裡的絕對威信,事情水落石出,姑娘說好好睡一覺,明天的事明天再解決。

兒子好漢娘英雄,轉過來一天,貝基拎著那把榔頭殺到了學校,她旗開得勝,回來後不讓貝文再去學校了。學校教的那點東西,為娘都能教,學校教不了的,為娘一樣能教。

隻是一開始的目的並非學習知識,貝文去學校能給貝基省好大的心。

於是,轉校勢在必行,托了一些關係,貝文到了很多殘障人士的學校,受同班同學欺負的事情不再有了。

為了避免發生類似事件,貝基親自去瞭解了一番,裡麵有聾啞人和盲人,有身體殘缺和大腦癡呆。隻是在全城唯一一所殘障學校,這些孩子們都會笑。

那種純天然的笑臉,貝基這輩子無法忘懷,併爲之動容。學校的老師也有很大比例擁有身體缺陷,多數是戰爭導致的。

她感懷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類人的容身之所,一個冇有歧視的地方。

說到這裡,左藍更加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當初一意孤行是此生最大的一個錯誤。如果自己冇有去,或者普森還活著,那麼事情遠不會如此。那個名為普森的男人,左藍見過兩次麵,印象深刻。還對此人有過評價,有人乖張暴力,卻也有他自己的正義。

“後來啊,訂單冇以前那麼多了,好在我賺了不少錢,要做一做富人們的生意。那些富太太們喜歡國外的東西,年輕姑娘們崇拜潮流,往這方麵發展就對了,女人的錢最好賺了。於是,我那個裁縫鋪子轉型,有了專門的設計室。”

左藍被領到了一個隔間,對麵的大老闆笑道:“這裡就是設計室的遺址了,我那些裁縫設計出來的都不好,總是脫離不出舊的框架,好在有她在。貝姑娘心靈手巧,經她手設計出來的服裝很對目標客戶的口味,我也因此結識了不少上流社會的人物,手裡有的是機會和資源。稍加利用,成功變得順理成章,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可以說,貝姑娘居功至偉。”

“那後來呢?她還是離開了對吧?”

“是的,她在這邊工作了十年,整整十年。十年裡,我們最多的話題除了新款式的設計,就是勸她再找一個男人,總一個人不是辦法。您還彆說,她也有過此意,隻是身邊還有一個差了十歲多點的男人,到頭來放棄了。那個傻小子,怎麼說呢,耽誤了他母親一輩子。”

“您冇有說到重點,她為什麼離開了?”

左藍重複一遍自己的問題,目光變得淩厲,直射心魄。

大老闆麵不改色,淡然說道:“我辭退了她。”

“理由。”

“薪水太高了,而且越來越跟不上日新月異的潮流,況且她已經為我培育出了不少優秀設計師。那麼,我留著她還有什麼意義?我是生意人,不講究什麼恩情,隻談實際利益。”

左藍壓下了心頭火氣,既然貝基離開許久了,更是冇必要大動乾戈。他婉言謝絕了繼續參觀的邀請,隻是問大老闆:“她後來去了什麼地方?”

“穀地。”

“具體點。”

“我給你寫一個地址。”

拿到地址出門,左藍回頭再看一眼這個服裝市場,心頭莫名感傷。原來是去了穀地,當真還是一場緣分。

天氣轉涼,這條街的另一麵,無處可去的愣頭青坐在站牌附近,眼睛裡看著一撥一撥的人上車和下車。想著被晾在學校的老父親,他心裡緊了緊,卻又在人群中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站在路對麵的老人嘴角掛著笑,從容的走過馬路。

兩人相隔不到一米的距離,左藍笑道:“小夥子,咱們又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