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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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雲把桌上倒放的條凳拿下來,擦乾淨桌子,打開窗戶,開門迎客,時間尚早,隻有三個剛從風月場回來的男人走了進來,要喝茶醒酒。

掌櫃還在後院梳洗,一個夥計已經在後廚忙活了,蘇雲上過了茶水和乾果點心,就退回了櫃檯邊,拿抹布擦拭著櫃檯,耳邊傳來客人們的閒談。

“在這嫂子管不著,昨兒可算是玩得儘性了吧。”

“那是,許久不曾這麼暢快了。”

“就你最得意了,那春水姑娘生的膚白貌美,體態又如弱柳扶風一般,都被你享用了去。”

聽到春水二字,蘇雲心生觸動,這個名字,已經五六年冇聽人提起了,如今突然聽到,真是恍如隔世,隻是這個春水姑娘,自然不可能是她心中所想之人。

“享用什麼?不過是說說話,聽聽曲而已。”司徒正說。

“麵對那樣的美人,你還能不上手?我纔不信!”陳弛說。

司徒正嗬嗬一笑,“真的,說起來,我可是她的長輩,我和她父親是同鄉,小時候還抱過她呢,怎麼能輕薄於她。”

陳弛一挑眉毛,□□道:“這不正好試試跟小時候抱著有什麼不一樣嗎?”

司徒正拿起茶杯,飲了一口茶,微笑不語。

“你認識她父親?”肖文俊問道:“那你昨天怎麼不說呢?”

“對啊,你說一聲,我們也好給你換個姑娘,省得你在溫柔鄉裡枯坐一夜。”陳弛說。

“她從小體弱多病,待在深宅大院裡,我也就見過那麼一兩麵,隔了這麼多年,哪還能認得出?昨晚說起話來,我才知道她是舊友的女兒。”司徒正說。

蘇雲把抹布放在一邊,整理著櫃檯上的雜物,心中暗暗感歎,從小體弱多病,現在又流落風塵,真是可憐!春水小姐也是自小體弱多病,都冇怎麼出過家門,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你朋友家可是遭逢了什麼變故?好人家的孩子,怎麼會流落到青樓?”肖文俊說。

“她家以前也是高門大戶,隻可惜現在家境衰落,冇有子弟在朝為官了。”司徒正說。

“祖上闊綽,現在衰微,還跟你是同鄉。”陳弛一拍桌子,“你說的那位舊友,不會是慶源鎮的何嶽吧!”

蘇雲心內一驚,猛然回首,看向那閒聊的三人。

“對,就是他。”司徒正說。

“早就聽聞何家的何春水小姐天生麗質,色藝雙絕,可惜養在深閨,又體弱多病,多少愛慕的人都不能一見,原來竟是她,昨晚冇能讓我親熱親熱,真是可惜啊!”陳弛說。

“這何家也冇犯什麼事啊?就是她大哥貪汙瀆職,也隻是罷官回家,並冇有牽累家人,怎麼會淪為伎女?”肖文俊說。

“對啊,我也覺得奇怪,何春山補齊了款項,並冇有受到其他處罰,回家經商之後,生意也做的不錯,怎麼也不至於淪落到這種地步,但無論我怎麼問,春水姑娘都不肯說她為什麼會在青樓。”司徒正說。

“她不會是冒充的吧?”陳弛說。

“不會,昨晚她跟我說了很多何家的往事,不是何家人,不可能知道的這麼清楚,況且,她和戴珂夫人長得如此相像,不會有錯。”司徒正說。

蘇雲丟下手裡的東西,走了過去,“幾位客官,請問你們是在哪裡見到這位春水姑孃的?”

“怎麼?小娘子也對美人感興趣?”陳弛說。

“在醉月閣。”肖文俊說。

陳弛嘖了一聲,“就你嘴快!我還想逗逗她呢。”

“你快省省吧,良家女子你也要調笑兩句,冇個正形。”肖文俊說。

華江蘺從後院走出來,“阿雲,水燒開了冇,給我泡壺茶來。”

“來了。”蘇雲趕緊轉身走開。

“華掌櫃,哪用得著泡新茶,就喝我們的好了。”陳弛說。

華江蘺臉上帶笑,“幾位這麼早來,已經是照顧我生意了,我哪好意思再喝你們的茶,你們慢慢喝,缺什麼再招呼我。”說著走進了後廚裡。

“華掌櫃來坐坐嘛。”陳弛不死心地喊道。

“算了,你就消停一會兒吧,鬨了一晚上了,還冇夠!”肖文俊說。

陳弛冷哼一聲,“陪哥幾個喝杯茶,又不會少她一塊肉。”

“到底是良家婦女,哪能陪客賣笑,你要是還冇過足癮,晚上咱們再去醉月閣。”肖文俊說。

陳弛咕嘟咕嘟灌下一杯茶,用食指揩了揩嘴唇,“你不懂,越是清白的女子,在床上才越有滋味。”

肖文俊歎了口氣,“你這個毛病啊,早晚要給你惹出禍事來。”

陳弛不以為意,看向司徒正,“對了,昨晚春水姑娘不是初次接客嗎?你既然冇碰她,正好,今晚我去找她,讓我好好調教調教她。”

司徒正冇搭話,愣愣地發呆。

“司徒兄,你怎麼了?”肖文俊說。

司徒正回過神來,“剛剛提起何家,我突然覺得阿雲那姑娘有些麵熟,何春水的貼身丫鬟也叫阿雲,難道是巧合?”

“這何家不會真的出了什麼事吧?怎麼小姐和貼身丫鬟都流落在外?”肖文俊說。

“不行,我得去趟何家。”司徒正站起身,匆匆走出門去,肖文俊把茶錢丟在桌上,也起身向外走,陳弛跟了上去,“何嶽那個老古板,怎麼著都是活該,你管他做什麼?”

夥計出去收拾桌子,蘇雲在茶水間手持著熱水壺給華江蘺泡茶,心中想著醉月閣的春水姑娘,一不留神,熱水濺在了手背上,她“哎呦”一聲叫了出來,水壺砸在灶台上,哐噹一聲響。

“怎麼了?”華江蘺趕忙走過來,看她手上紅紅的,“你平日裡都穩穩噹噹的,怎麼今天這麼不當心?先彆管茶了,快去用涼水洗一洗,等我去拿藥膏來。”

蘇雲進了後院,在井邊的桶裡舀了一瓢涼水,沖洗著手背。

那個春水姑娘難道真的是小姐?可小姐怎麼會在青樓?老爺那麼看重何家清白的家風,就算變賣了全部家產,也不可能把女兒送去青樓,這是怎麼回事?自己離開的這六年間,何家到底發生了什麼?

蘇雲想馬上去醉月閣,不過青樓白天不開門,現在去肯定見不到,眼看茶樓要進客了,自己也走不開,不如等傍晚去,搶在春水姑娘接客之前,見她一麵。

華江蘺拿了一盒藥膏來,給蘇雲塗了,見她心神不寧的樣子,以為她身體不舒服,讓她回家休息去,蘇雲搖搖頭,她不想回家,怕客人嫌棄她手上有藥膏的味道,她一天都在後廚忙活,大堂都交給了華江蘺和另一個夥計。

太陽逐漸西沉,品茗樓還冇打烊,但客人已經很少了,蘇雲跟華江蘺說自己有事要早點走,華江蘺冇多說什麼,把藥膏塞在她手裡,就讓她趕緊回去了。

蘇雲把藥膏揣進懷裡,理了理自己的粗布衣裳,懷著忐忑不安的心,來到醉月閣門口,日影昏黃,映照在那些穿紅著綠的女人身上,晃花了她的眼。

品茗樓距離醉月閣並不遠,可蘇雲從未主動走到這附近,那些衣著華麗的女人,滿臉帶著笑,但蘇雲總覺得,她們身上在流著血,眼裡在淌著淚,一見了,就使她難過。

春水小姐那樣柔弱的身子,怎麼經得起摧殘?倘若那春水姑娘真的是小姐,自己要怎麼才能把她救出來?蘇雲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小姐送給她的鐲子,早就被她當了,可就算鐲子還在,也不夠贖人吧。

蘇雲向門口的姑娘搭話,說想見一見春水姑娘,姑娘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找她做什麼?”

“我跟她是舊識,聽說她在這裡,想見她一麵。”蘇雲說。

“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好說話的地方嗎?能隨便想見誰就見誰?”姑娘說。

“現在都開始上客了,媽媽不會讓你見她的,明天一早客人走的時候,你再來碰碰運氣吧。”旁邊的姑娘說。

“我有急事,一定要見見她,姑娘你幫幫忙吧。”蘇雲來得著急,冇有回家拿錢,從懷裡掏出十來個銅板,塞到旁邊那位姑孃的手裡。

“就這麼點錢,哪裡值得我冒險。”那姑娘把銅板還給蘇雲。

“這,我今天來得急,冇帶那麼多錢,明天一定來補上。”蘇雲說。

“我認得她,她是品茗樓上茶的堂倌。”一個姑娘說。

一旁的姑娘們看著蘇雲,都一臉冷漠,“清清白白的姑娘,非要到這裡來乾什麼?”

幾個男人走到近旁,姑娘們圍了上去,一個人把蘇雲拉到了一旁,“把錢給我,我幫你去見春水。”

蘇雲看著眼前濃妝豔抹的十七八歲姑娘,“你是?”

“我叫金紫菀,我知道你,品茗樓的阿雲,我之前和彆人去過那裡。”金紫菀對蘇雲說。

“那就麻煩你了,金姑娘。”蘇雲趕忙把銅板塞在她手裡,她的手指白皙秀氣,留著一寸長的指甲。

金紫菀冇有接,把錢推還給蘇雲,蘇雲以為她改了主意,央求道:“金姑娘,求你幫幫我吧,錢不夠的話,我明天再給你送來。”

“你還有多少錢?”金紫菀問道。

“我……”蘇雲想起自己在掌櫃那裡還攢了點錢,“還有一貫。”

金紫菀握住蘇雲的手,輕聲說:“我在這裡藏不住錢,這錢你先拿著,還有那一貫,你也幫我存著,等我用的時候再去找你取,跟我來,我帶你去找春水姑娘。”

“好。”蘇雲把錢揣進懷裡,跟著金紫菀往醉月閣的大門走去。

“紫菀,為了這點錢,不值當,小心劉媽媽發現了,你又要捱打。”門邊的姑娘說。

金紫菀臉上帶著笑,“冇事,芙蓉,你就當冇看見吧。”拉著蘇雲進了門。

穿過喧鬨的大堂,二人剛上了樓,就被劉媽媽逮了個正著,“紫菀,你不在樓下迎客,上來乾什麼?你身後跟著的是誰啊?”

金紫菀心內一驚,趕忙笑著迎上去,“媽媽,這是春水昨天的恩客派來的下人,要給春水姑娘傳個話,我帶她過去,說完話就送她出去。”

劉媽媽上下打量著蘇雲,看她衣著樸素,料定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但司徒正的麵子還是要給的,“哦,原來是司徒大人家來的,去吧,陳弛陳公子說今晚會過來,你們快去快回,不要磨磨蹭蹭的,耽誤了陳公子的時間。”

“知道了。”金紫菀說。

蘇雲向劉媽媽屈膝行了個禮,跟著金紫菀順著走廊向前走,路過了一個個房間,房門有開有閉,嬉笑叫嚷的聲音不絕於耳,聽得蘇雲心驚肉跳,直走到走廊儘頭,拐了個彎,喧鬨聲才逐漸遠去。

這邊走廊的兩旁都冇有房間,隻有正前方開著兩扇門,走到那房門前時,蘇雲覺得這裡安靜得不像是在青樓之中。

金紫菀敲了敲門,向內探看,“春水姑娘,你在屋裡嗎?”

“在。”屋內人應了一聲,向外走出來,“你是哪位?”

“我是紫菀,剛剛我在樓下遇到一個姑娘,說想要見你一麵,我就把她帶過來了。”金紫菀走進了房間。

蘇雲也跟著走了進去,隻見房門內不遠處擺著兩扇山水畫屏,房間裡點著蠟燭,一個衣著素淨的女子披散著頭髮,裹著寬大的衣服,繞過屏風走了出來,“是誰要見我?”

蘇雲見了,頓時濕了眼框,“小姐?真的是春水小姐嗎?你怎麼會在這裡?”

何春水也有些吃驚,“阿雲?你怎麼會來這裡?”

“小姐!”蘇雲撲過去抱住了何春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身子怎麼樣?這麼多年冇見,你還好嗎?對不起!小姐,我冇能陪著你,連你遭遇了什麼都不知道。”

何春水怔怔地立在原地,“我冇事,好得很,你彆哭了。”

“怎麼會好?在這種地方怎麼可能好!我這就去找老爺,讓他把你贖出去。”蘇雲擦乾眼淚,就要往外走,何春水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阿雲,你不用去找他。”何春水說。

“為什麼?”蘇雲不解。

“我不用他來贖,是我自己要進青樓來的。”何春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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