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揚帆起航兮入星辰 二四六.掌控神宮,擊敗強敵

-

03

陳設精緻的房間內一片寂靜,襯得外間的歌舞調笑聲格外明顯。

自易恪在那間小院內昏迷已過去一天,外麵的翠玉樓燈火通明,客似雲來。

琵琶伴著咚咚鼓點,舞姬反手摺腰,水袖挾著香風從客人們的麵前掃過,引來一陣喝彩。

“追殺我的人——”

隱約的叫好聲傳進僻靜房間,榻上的男人垂著眼,唇角微抿,低聲道,“是潁川王派來的。”

紀二拋著葡萄的動作一頓,目光猛然銳利一瞬,迸發出難言的神采,又緩緩放鬆,語氣輕慢:“哦?看來客人身份果然非同凡響,竟引得王爺要殺你。”

“我隻是一介布衣,冇什麼不尋常的。”

易恪看不到紀二的表情,隻能從他的語氣裡揣測一二情緒,“是我身上帶的一樣東西,潁川王不希望它落到彆人手裡。”

“一樣東西。”

紀二重複一遍,點了點頭,把手中的葡萄扔進嘴裡,“我便不打聽是什麼了,想來十分緊要,我們這種草民還是不知道的好。”

“是一封信。”易恪循著聲音把臉轉過來,坦誠道,“內容確不能告知,見諒。”

紀二似有似無應了一聲,又沉默下來,他的目光在易恪的臉上掃視,因著對方目盲,毫不遮掩地露出估量意味。

潁川王——想到這個名號,他不由斂去唇畔慣常掛著的輕浮笑意——當今聖上的堂叔,雄踞豫州四十餘載,有禦前不跪的殊榮。

這樣一位在朝堂上地位超然的王爺,封地也是普天下排得上號的繁華,是什麼樣的一封信,能引得他派出殺手千裡追殺至江南?

幾個不可說的猜測在腦海中掠過,紀二微微一笑,挑起另一個話題,“客人還未告訴我,您花千金買我一路護送,是要去往何處?”

“不必叫我客人。”易恪聲音淡淡,“我及冠五年了,大約長你一些,叫聲易兄應該不算占你便宜。”

“至於去處——”

他沉吟片刻,反問:“你認識什麼杏林高手嗎?”

紀二微微挑眉,視線從他被薄被掩蓋的腿上掃過,落在那雙虛茫失焦的漆黑眼睛上,“你要治眼睛?”

易恪頷首,“是,腿已經不好用了,眼睛總不能再壞下去,我們這一路恐怕不會太平,總不好太拖你後腿。”

“大夫我倒認識幾個。”

紀二忍不住又抬起手,隔了老遠對著那張豐神俊朗的臉晃幾下,仍未得到任何反饋,“易兄不妨說說你這腿和眼睛究竟是怎麼回事,術業有專攻,我也好知道該找什麼樣的大夫。”

提及此,易恪下意識按住毫無知覺的腿麵,又眨了下眼,麵色迅速冷淡下去,“是毒。”

*

姑蘇城水運發達,碼頭上連年船隻不斷,熱鬨非凡。

最多的自然是貨船,出力的船工們光著膀子扛著貨物上上下下,揮汗如雨。

裝卸貨的碼頭隔了百步遠又另辟一處,專門用來給客船上下——船客難免有閨秀婦人,是怕和這些做苦力的漢子們衝撞。

這會子晌午不到,長途客船都是有時有點固定出發,早就起航了,剩餘的大多是些走短途的小船。

“船家,走不走梁溪?”

一名黑瘦漢子推著板車停在碼頭,抹了把頰邊的汗,粗著嗓子問道。

躺在船頭閒聊的船伕站起身,“走得來走得來!”

他打量一眼漢子和他背後的板車——不大的車上堆了幾個包袱,靠著包袱側坐了個戴著幕笠作婦人打扮的藍裙女子,粗紗遮住了麵容,微風拂過也隻能窺見一點白皙的脖子。

“你這些東西重不重?吃水深要加錢嘞。”

藍裙女子肩膀寬闊,身段瞧著也並不婀娜,船家打量兩下就挪開眼,著重觀察那幾個包袱。

漢子提起一個掂了掂,“不重不重,你瞧瞧,都是些衣物!”

他扯開一點縫隙給船家看裡麵堆積的布料,憨笑道,“去梁溪城走親戚的,媳婦兒給做了點衣服當見麵禮,不吃水,就是占地方。”

“那上來吧。”

漢子應了一聲,大包小包提著東西堆到艙裡,藍裙女子卻仍靠坐在板車上一動不動。

“哎孩兒他娘,下來啊!”黑瘦漢子扭頭喊她,女人卻一動不動,沉默著不出聲。

船伕不由多看兩眼,漢子歎了口氣,低聲罵了句粗話,又衝船伕不好意思地笑,“晨起拌了兩句嘴,跟我耍脾氣呢,女人,嗐!”

他三步並作兩步跨上岸,低聲對女人說了幾句話,女人纔不情不願地抬手搭在他肩上。

船伕冷眼瞧著,那雙手分明是用了力氣,在漢子肩頭捏得死緊,骨節都因為用力而凸起。

黑瘦漢子抽了口冷氣,目光掃過看熱鬨的船伕,硬擠出一個笑,一把摟著女人的腿把她抱起來,快步送到船艙裡。

長槳一點岸邊,船悠悠向外劃開,順著河道往城外去。

黑瘦漢子從船艙裡鑽出來,仔細把艙門關好,抹了把臉,對船伕笑道,“多久能到?”

“今兒個天氣好——”

船伕抬頭看看,“你們出發的遲了點,等到了梁溪該是半夜了。”

“唉,出門前拌嘴,耍脾氣不走了,哄了半天才動身!”漢子又歎口氣,喃喃自語,“娘了個腿的,娶了個祖宗回來。”

“看來你家這是河東獅啊。”水途漫漫,船伕也願意閒聊,調笑漢子幾句。

男人們的聊天聲夾雜著葷話從單薄艙門外傳來,艙內的藍裙女人背身對著門摘下幕笠,露出張屬於男人的臉來。

他緊繃著唇角,可見心情不佳,英俊麵容上神情冷淡,抓著幕笠的手指因為不自覺用力而有些發白。

“隻能委屈易兄了。”

昨夜紀二的話還響在耳畔,隻聽語氣就能想象出他是怎樣的嬉皮笑臉。

“那位善解毒的大夫隱居梁溪,咱們是非得走這一趟。易兄你這腿和眼睛實在是現成的靶子,隻能另辟蹊徑遮掩一二。”

那人音色清越,本該念些聖賢之言,說起這些胡話便更令人生惱:“在下倒是願意扮個小娘子,可女子孤身帶個盲漢,倒容易叫人起不軌之心,咱們可不能多生事端——隻能委屈易兄啦!”

紀二的姐姐連夜替他改了條裙子——尋遍翠玉樓的姑娘也冇有易恪這般高挑的——又替他梳了個婦人髮髻,甚至還躍躍欲試想再上個妝,被易恪冷著臉拒絕了。

“唉,易兄真是哪都好。”

臨出發前,紀二摸著下巴打量戴上幕笠的易恪,搖頭歎氣,“就是生得太高,與我不太般配。”

潑辣的紀家姐姐一巴掌拍在紀二後腦勺上,“少在這嘚吧了,要不是爹孃把你生這麼高,走出去人家還以為你姓武!”

嘴上罵著,她又叮囑弟弟,“路上當心點,打不過咱就跑,啊?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燒,錢掙不著——”

她瞟一眼沉默不語的易恪,小聲貼著紀二的耳朵道:“咱自己的命得留著,知不知道?”

紀二揉著後腦勺含笑應了,推上板車和姐姐告彆,一路往碼頭去,走了許久無意間回頭,仍能看到翠玉樓後巷口一道豔色身影。

船伕經驗老道,一路行來果然無風無浪,待到醜時過半,小船已經靠岸停下。

給了錢,黑瘦漢子又把媳婦抱上岸,連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在一棵樹下,“我去找輛板車,你在這等著。”

水運不受宵禁約束,此時碼頭仍有忙碌的人頭攢動,幕笠遮麵的藍裙女子獨身坐在樹下,便有路過的船工上去搭話。

有路人遠遠瞧見,會意地笑一笑,也就將視線挪開了。

樹蔭下的對話不為人所知,搭話的船工背對旁人,神情恭敬地喚:“主子。”

“連崢?”

易恪顯然熟悉來者音色,語氣平靜冷淡,“為何來得這樣遲?”

船工卻未請罪,語帶疑惑地問,“屬下一路跟隨主子暗中保護,見您落單才能近前來,哪裡就遲了?”

是連崢本人,不是旁人模仿聲音。

身形幾不可察地放鬆,遮麵的粗紗微微晃動,易恪淡淡道,“無事,你帶了多少人?”

“姑蘇城內死了二十三個兄弟。”連崢語速飛快,“剩餘十八人,未得主子吩咐,還藏在姑蘇待命,隻屬下一人前來。”

“我知道了。”

易恪平靜地吩咐,“我不確定要在梁溪城呆多久,你繼續跟在暗處,待我離開梁溪,再叫其他人來這裡,不許向其餘人透露我的行蹤,永遠讓他們遲一步跟在後麵。”

“是。”連崢恭謹應下,又遲疑著問,“主子是要那江湖人隨行?他可信嗎?”

“江湖人的手段千奇百怪,我也是這一遭才體會到。”

易恪語氣平靜,幕笠下的唇角卻露出一點無可奈何的笑,“潁川王勢大,千裡追殺至此,隻要宮裡還撐得住,我不必急著回京。”

“眼下太子車架還在關中,潁川王為了殺我,不會挑明我的真正行蹤,也勢必要保證宮中一切安穩,好讓‘太子’慢慢趕路。”

無人窺見的幕笠下,易恪麵色冰冷,語氣卻輕描淡寫:“且看看潁川王府的殺手和紀二這個江湖人,誰的本事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