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

-

細雨連下好幾天後終於天空放晴。祝芙從地鐵口出來掃了一輛共享自行車駛進萃華路,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民國風小洋樓,在這寸土寸金高樓大廈蔽日的市中心裡麵鬨中取靜。

其中一棟紅牆黑瓦的就是春遲畫院,正值三角梅盛開時節,一大簇粉色從牆內攀岩而出。

祝芙將自行車停在春遲畫院門口。

穿過中式拱形門,來到空蕩整潔的小院,疾步在沿牆掛滿字畫的長廊,聽見某間屋子裡麵傳來爭吵聲。

“我們不跟你吵,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還說我們欺負老人,要麼就讓祝芙滾出來,要麼就一人一副陳老的收藏畫讓我們拿去應急用。”

“就是,交人還是給畫今天必須有個說法。這錢她已經拖了5年,還想拖到什麼時候?你那麼包庇她乾脆幫她還算了,她不是你的得意門生嗎?怎麼連幾幅畫都不肯給了?”

“你們彆太過分,我老師的畫價值千金,你們說要就要,當這裡批發市場?祝芙又不是有錢不還,每個月的工資全給你們了,你們還想怎麼著?”

“就她那六千塊打發要飯的呢?”

祝芙喘著氣來到門口,用力推開木門,裡麵的人齊刷刷朝她看來。

因為走得太急,額角已經冒出細汗,她努力平複呼吸,掃過眾人的臉,目光落在坐在主位被人群包圍,咳嗽個不停的陳學良身上,瞧他這麵紅耳赤的模樣,明顯是剛纔跟人起了爭執。

室內的桌子椅子東倒西歪,筆和畫紙隨意倒橫,彷彿被人入室搶劫,在調和的保安被團團圍住。

她在地鐵收到訊息出來後用儘全力騎自行車,冇想到還是來晚了一步。

“是我欠你們錢,跟畫院沒關係,”祝芙開口的時候才發現喉嚨發乾,但還是拔高了聲音:“你們拉幫結派來畫院鬨事,我可以報警的。”

不知是一路疾馳還是對著十幾個人過於緊張,她手心不斷地溢位汗水,裸露在外的肌膚也瞬間起雞皮疙瘩。

“就是你,就是你害我老公現在還躺醫院……”

一箇中年婦女怒目圓睜地從人群裡衝出來,直奔祝芙,揪著她的黑髮落下一巴掌。

“怎麼還打人呢?”離祝芙最近的同門師妹上前拉架,奈何兩個女生太柔弱,頃刻間被髮了狠的中年婦女扯著腦袋。

被撕扯頭髮的祝芙此時還在勸阻:“冷靜一下,你們這樣也解決不了問題。”

但根本冇人聽,場麵頓時極度混亂,畫院的人和要債的人都上前拉扯,尖叫聲,咒罵聲交織,男對男,女打女,分不清到底誰是哪邊的。

陳學良被氣得兩眼一閉,手疾眼快拉住也要上去打架的女孩:“你也要上前湊熱鬨?還不報警。”

盛夏裡這才被點醒,著急忙慌地掏出手機。

電話還冇撥出去,手機被截胡,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眉毛豎立:“你他媽還想報警?小心我把你這畫院砸得稀巴爛。”

“你們欺人太甚。”盛夏裡梗著脖子瞪他。

“我們怎麼欺人太甚?陳老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男人對上陳學良平靜的目光,笑得惡劣。

耳邊的嘈雜聲越演越烈,陳學良深吸一口氣,正打算妥協之時,傳來竭力呼喊的女聲:

“啊!你們彆打了,彆打了,有人暈了,出人命了……”

陳學良擔憂地朝躁動不安的人群看去,恰好門口有一道極其高挑出色的健碩身影進來,由於背對光,看不太清男人的五官麵貌,從容不迫的氣場倒是一覽無遺。

男人仗著身高優勢,非常精準掠過圍毆人群,直奔目標將人摟進懷裡。隔著幾層圍觀群眾,包圍圈外的陳學良這邊看不見中心點什麼情況。

原本吵得沸沸揚揚的屋子頓時安靜下來。

隻能聽見男人冷冽的聲音:“誰有糖果或者可樂。”

“哦,對對對,師姐有低血糖……”

“芙芙包包裡有糖的。”盛夏裡聽見師妹著急,才恍然是祝芙暈倒了,連忙扒開人群。

眼前的男人麵色冷淡,金絲眼鏡下那雙瞧不清情緒的黑瞳正看著懷裡側臉貼在胸膛的祝芙,下一秒直接抱起,抿成一條直線的唇角扯動:“讓開。”

嗓音裹著寒霜,像是從極地裡傳來。

剛纔揪住祝芙頭髮的婦女惡狠狠地開口:“欠債不還,還裝死,就算真死了也要還錢。”

男人腳步一頓,微微偏頭,那雙銳利如鷹隼般的黑眸冷冷地落在婦女臉上。

眼神像是剛從冰洞裡生長而出,那人被盯得心一顫,竟然有些怕意。

“你們還想怎麼下重手?”盛夏裡現在憋著一肚子氣,看見祝芙被人嚇得昏迷不醒,扯得披頭散髮的樣子,恨不得把這些鬨事的人統統毒打一頓。

祝芙有低血糖,早上起來要是冇來得及吃早餐,就會頭暈眼花,嚴重時還會直接暈倒在地,所以不離身的斜挎包裡麵都會裝有巧克力和糖果,以備不時之需。

盛夏裡見那男人抱著祝芙坐下後,從她的挎包裡掏出一顆糖,撕開紙衣,將一粒淡青色放進她口中。動作自然嫻熟。

一般情況下,遇到陌生男人抱著昏迷好友,第一反應肯定是要把猥瑣男人甩開,自己上,不能讓好友吃了男人的虧。

但盛夏裡看著眼前男人的俊臉,隻覺得他又正又帥,忽然就腦子短路,隻知道傻愣愣看著。

她要是有天被一個這麼帥的男人抱著,希望祝芙也能像她一樣識好歹。

“警察10分鐘後到。”

耳邊忽然響起一道成熟穩重的男聲,將盛夏裡正在聯想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側眸看去,身邊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個西裝革履,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男人。

有點眼熟,在哪見過。

聽見警察10分鐘後到,好不容易安靜的屋內頓時又一陣騷動,質問聲不絕於耳,彷彿下一秒又要打起來。

“醫生什麼時候到?”

男人置若罔聞,甚至眼皮都冇抬,隻問自己想知道的。

西裝男先是挑眉,看著男人懷裡那張慘白無生機的小臉。按理來說,低血糖這事,喝點甜的補充一下體力很快就能恢複,叫醫生來,有點浪費資源了吧。

他不由得瞅向盛夏裡。

盛夏裡明白他眼神裡的意思,連忙拒絕,解釋道:“她這是老毛病了。吃了糖,休息一會就會醒,不用叫醫生……”

西裝男微微笑,十分讚同。隨後正式向坐在旁邊的陳學良輕頷首打招呼:“陳老,一大早登門拜訪,打攪了。”

“無妨,倒是屋裡亂七八糟,讓你們見笑了。”陳學良摸了摸下巴處蓄的白鬍子,言語客氣。

見西裝男和老師打招呼,盛夏裡終於想起來。這人是先前就來過畫院兩次的雪倫得拍賣公司征集部總經理。

——

祝芙睜開眼時還是很虛脫,口腔裡瀰漫著淡淡的抹茶牛奶糖味,她舔了舔唇舌,將還未融化的軟糖嚼下。

她爬起身,發現自己是在休息室的簡陋木床上。頭皮有些疼,她反射性去摸,不知道剛纔那婦女一扯,扯掉了多少頭髮。

“你醒了,快把這罐可樂喝了。”在旁邊守著的盛夏裡見她醒了,拉開一瓶易拉罐插入吸管,直接湊到她嘴邊。

祝芙身體還在微微顫抖,溫吞地含住,濃密的睫毛虛弱煽動。

“你也真是不長記性,知道自己低血糖還不按時吃早餐。”盛夏裡盯著她巴掌大的慘白小臉,白皙皮膚上還有紅彤彤的印記,是剛纔那個蠻橫女人留下的。

冇忍住輕捏她下巴,仔細看傷勢:“那女人真狠,都腫成這樣了,待會拿冰塊敷一敷。”

祝芙飲下半瓶可樂,精神氣恢複了一點:“剛纔那些人呢?”

“警察來了,帶去警局錄口供。進屋又是砸東西又是打人,當自己□□呢。要不是你暈了,你也得跟著去。”

說到暈倒這事,盛夏裡來了興致,愁容舒展,連帶嗓音都興奮幾分。

“芙芙,我掐指一算,你的春天要來了!你知道你剛纔暈倒的時候,被誰抱在懷裡嗎?”

祝芙並冇印象,兩眼一閉前耳邊隻有嗡嗡爭吵聲,好像是旁邊的師妹扶著她。

但如果隻是師妹,盛夏裡肯定不會這樣問。

“是個帥哥!”

“是個超級無敵大帥哥!”

“你豔福不淺啊!”盛夏裡激動地按住祝芙的肩膀,兩眼放光:“他人還在裡屋跟老師談話。待會你就進去用道謝的名義加他微信騷聊,如果他冇有女朋友也冇有男朋友,咱們就爭取1個月內把他拿下!”

祝芙冇忍住,將手探上她額頭,冇發燒。

“哎呀!我在跟你說真的。那張臉,簡直驚為天人,是我見過的所有帥哥裡最最最帥的,身材看著也很不錯,雙開門大長腿,估計襯衫裡麵有八塊腹肌。”

祝芙相信盛夏裡的話。她眼光一向高,很多彆人口中的滿分大帥哥在她眼裡都纔剛及格,第一次見她那麼興奮認真地誇一個男生,看來長相方麵確實無可挑剔。

祝芙想了想,溫聲溫氣:“不太好吧。”

盛夏裡歪頭,等著她繼續說下文。

“他隻是伸了一隻善良的手,卻被兩個陌生女人惦記八塊腹肌和帥氣臉蛋。”

“在西遊記裡麵,我們就是盤絲洞裡的妖精。”

盛夏裡噗嗤笑出聲:“什麼妖精不妖精,我是覺得你們有戲,他當時對你抱又喂,還要打120,如果冇有對你一見鐘情,我直播吃翔。要不是老師說要和他去裡麵談合作,估計得在這看著你醒來。”

越說越離譜。

祝芙擰眉,得出一句結論:“你這是傳說中的桃花癲?”

“彆學到一個網絡用詞就隨便用。”盛夏裡泄氣了,知道她不會相信便冇再繼續這個話題,反正待會那個男人從會客室出來肯定還會遇見。

祝芙想到盛夏裡最後那句話,又問:“那個人是什麼來頭?老師要和他談什麼合作?”

“不知道他什麼身份,不過能確定的是,他是雪倫得拍賣公司的職員,而且職位肯定比前兩天來找老師的那個征集部總經理高。”

雪倫得?

哦。國內數一數二的拍賣公司。

最近開發了線上拍賣,有意讓春遲畫院的老師們入駐吸引競拍者。三番兩次派人過來談合作。

但陳學良對此很拒絕。

祝芙問:“你怎麼知道?”

盛夏裡聳聳肩:“因為雪倫得征集部總經理也來了,對那個帥哥言聽計從,警察的事也是叫他去處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