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冰冷的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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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第一縷陽光照進窗戶的時候,蘇憾停止了入定。【Google搜尋.com】

身上的痛楚已是大幅減少,他試著輕輕活動了一下肩骨,發現已經可以使上力氣。

他內視軀體,發現胸前的斷骨在療傷藥以及靈氣的雙重修復下,已經恢復了小半。

他頗為欣喜地點點頭,而後忽然覺得有些困頓。

一夜的修行,在現在的身體條件下,還是稍微有些勞累,不似前世那般,即使入定一年半載也無礙。

為了消除勞累,蘇憾閉目小憩起來。

一個時辰後,他睜開雙眼,神采奕奕。

有了靈氣的加持,即使睡眠時間少,也能極快地恢復到活力充沛的狀態。

蘇憾緩緩起身,確認身體確實冇有大礙後,便下了床,輕輕抻動了一下身體,然後走到房內的銅鏡前。

銅鏡裡,顯現出一名年紀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身長近八尺,因為終年打柴的關係,風吹日曬的臉龐說不上白嫩清秀,卻堅毅十足,稜角分明的五官藏著一股韌性。

眼神清澈而黑白分明,與前世如出一轍。

身上穿著單薄的衣服,上麵沾滿了血跡,有他的,也有羅立武的。

看到嘴唇處還有血跡,他便在客房內簡單地清理了一下,然後出門去。

客棧前廳處,是用餐的地方,此時,裴溫書與兩名侍從,占據了窗邊的一張桌子,正在用早膳。

裴溫書看著窗外,似乎在想些什麼。

兩名侍從的目光時不時地在人群中穿梭,尋找是否有潛在的威脅。

昨日出手的侍從留意到蘇憾到來,眼神在蘇憾身上稍一停留,然後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轉頭向裴溫書說了一句。

裴溫書猛地轉過頭來,也是眼帶驚奇地打量著已經走到桌前的蘇憾。

「你傷好了?而且……你一境了?」

語氣中還帶著一絲不敢置信。

蘇憾點點頭,緩緩坐下,道:「昨日的膏藥,多謝了。」

裴溫書擺擺手,相比這點不足為道的小事,他對蘇憾的境界更感興趣。

昨日傍晚,他從丁府救下蘇憾直到昨夜離開房間,後者就隻是身手不錯的山野少年。

哪曾想隻過了一夜,山野少年便成為了修行之人?

「你昨夜入的一境?你修行多久了?」

蘇憾想了想,一時間不知該回答「千年」,還是「昨夜」……

不管哪個,似乎都有些驚世駭俗,他隻好模稜兩可地說道:「有段時日了。」

裴溫書點點頭,並冇有深究,修行的入門功法在凡間流傳甚廣,多數人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都會去嘗試修行。

即使蘇憾來自山野,但不代表他冇有手段可以拿修行功法一觀。

「是仙緣篇吧?」裴溫書突然問道。

入門功法分為仙緣篇與魔啟篇,中土凡間,以仙緣篇功法為主,隻因仙宗勢力紮根較深。

現今的中土三國,大周、北嶽、裴國,前二者的背後都站著仙宗,尤其是大周,身後站著的是修行界三大仙宗之一的無衍仙宗。而裴國則較為複雜,畢竟與西魔土接壤,越靠近西魔土的大城,魔門的修行者活躍越多,據說裴國皇室內,也有魔土的勢力侵染。

魔啟篇則在西魔土占據了絕對的主流,在中土大陸,隻是在私底下偶有流傳,在裴國可能會多一些。

所以即使蘇憾修的是魔啟篇,裴溫書也不驚訝。

見蘇憾點頭,確認了是修仙緣篇,他才輕舒了一口氣,至少以後不用兵戎相見。

「蘇兄,昨日你昏倒之後,我本欲將你送回你的家中,可是並不知曉你家在何處,便隻好將你帶回客棧。」

裴溫書拿起杯子淺淺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道:「不過你放心,昨日我已讓品叔持我令牌,讓城主下令不許放任何人出城。」

蘇憾微微頷首,冇想到裴溫書竟頗為周到,他認真說道:「昨日之事,我已記下。來日若你有難,我定當全力助之。」

一旁的侍從挑了挑眉,忍俊不禁,且不說裴溫書貴為裴國皇子,能有什麼難事?

再者說,若是殿下有難,依你能力又可以幫上什麼忙呢?

裴溫書則是哈哈一笑:「好,一言為定。」

蘇憾認真地點頭。

裴溫書突然想起一件事,笑道:「說起來,我還不知你的姓名。」

「我名蘇憾。」

「我名裴溫書。這二位,你可稱呼為品叔與趙叔,都是三境修行者。」

一旁,品叔與趙叔向蘇憾稍一頷首,趙叔則是昨日出手擋下衛和昌那位,蘇憾向著他抱拳回禮。

「對了,你師從何門何派?以你打羅立武的那一拳的巧勁,在凡間也算上流的絕技了。」裴溫書好奇問道。

「無門無派。」蘇憾實話實說道。

這一世自不必說,即便時前世,蘇憾也是無門無派的散修,師父從未說過他來自哪裡。

沉默了幾息後,蘇憾突然問道:「如今是修歷哪一年了?」

「修歷第三紀元,二二六五二年。」

裴溫書不覺得奇怪,畢竟世間曆法有兩種,一種是中土各國以各自的年號為歷,另一種則是修行界的曆法——修歷。

作為普通百姓,隻知本國的曆法而不知修歷,是普遍的現象。

蘇憾愣了一下。

果然……兵解距今,竟已足足過去了九百九十六年。

四年後若自己冇有重生,便隻能在無儘虛空中永世飄蕩了。

蘇憾走了一下神,旁邊,裴溫書斟酌著言語,說道:「昨日,我在丁府救下你,是因為他們忌憚我的身份,一旦我離開定山城,那丁二少的報復將難以想像。

「蘇兄不若與我一道離開這定山城?你的身手了得,心性讓我十分欣賞,如今更是踏上了修行之途,當真是未來可期。

「若蘇兄願為我效力,半年後,待我進入青螭劍宗,蘇兄也可作為侍從陪同入宗。

「假若蘇兄能夠在宗內大放異彩,被長老或師叔看中,成了名正言順的仙宗弟子,屆時,我也絕不會限製,蘇兄隨時可以脫離侍從身份,蘇兄覺得如何?」

語畢,裴溫書略顯期待地看著蘇憾。

平心而論,這樣的招攬條件並不算差,單是能夠陪同進入仙宗,哪怕是作為仆從一齊進入,便足以讓許多人爭破頭。

蘇憾卻搖了搖頭,拒絕了,「多謝你的好意,隻是我已決定,自行參加青螭劍宗的考覈。」

裴溫書稍顯失望,道:「蘇兄可知,青螭劍宗的考覈極難,每次招收弟子,前往者眾,但隻有極少數人能夠通過考覈……」

「我從冇想過失敗。」

旁邊的品叔一挑眉,忍不住笑道:「你這後生,口氣倒是不小……」

趙叔則是板著臉,對品叔道:「修行者,自當一往無前。你我初踏修行路時,口氣可比他大多了,當初,是誰揚言要拳打青螭劍宗,腳踢無衍仙宗的?」

品叔笑著敗下陣來。

趙叔繼續對蘇憾道:「有信心,是好事,但修行不能光憑一腔熱忱,有時也要講究策略。你可曾想過,萬一失敗了,便再也無法進入青螭劍宗了?」

裴溫書好奇問道:「青螭劍宗不是允許攜帶侍從嗎?屆時即使考覈失敗,蘇兄也可以作為侍從的身份與我一道進入青螭劍宗吧。」

「青螭劍宗對考覈失利,卻打算作為仆從進入的失敗者,甚為不喜,早已立了名冊,考覈失敗者,不得再以任何形式入宗。」

「這是為何?」

「修行一路,僅靠投機取巧,又能走到什麼高度呢?」趙叔搖了搖頭,轉而對蘇憾道:「所以,要麼就一往無前,要麼……還是一開始選擇作為侍從進入吧。」

蘇憾冇有絲毫猶豫,平靜道:「作為侍從入宗,本身就是取巧,非我之道。若是無法入宗修行,那便不去仙宗,天大地大,何處不能修行。」

聽蘇憾說完,桌上另外三人皆對蘇憾刮目相看,趙叔暗自點頭,眼中的欣賞之意更足。

見蘇憾意已決,裴溫書有些遺憾,但卻冇有多少失落,他能預感到,眼前的少年未來的成就,不會太低。

少了一個侍從,多了一個同道中人,也挺好。

……

……

客棧的前廳內,用膳的人甚多,慢慢變得嘈雜起來。

也許是蘇憾等人在談論青螭劍宗的事情,旁桌的食客時不時地轉過頭,好奇地看向他們,但都被品叔瞪了回去。

四人儘快用完了早膳,便離開了客棧,往城門口方向走去。

裴溫書道:「蘇兄,我等三人稍後便要離開定山城,繼續遊歷裴國,那丁府……你得多加小心,雖說你已入一境,但終究根基尚淺,戰鬥經驗也不足,不可像上次那般莽撞。」

蘇憾笑著點頭。

與一境的戰鬥經驗,他確實不足。

畢竟,上一世,他的對手都是青螭劍宗宗主那個等級的。

「不必擔心,再過數日,我也會離開這裡。」

「蘇兄欲往何處去?」

「先去北嶽,再去桂城。」

「看來蘇兄對修行界頗為瞭解啊,連桂城是青螭劍宗大開山門時在中土大陸的接引處都知道,隻是為何不從裴國直接去往桂城?偏偏要繞去北嶽呢?」

「有些東西,要去北嶽取一下。」

裴溫書疑惑地看了蘇憾一眼,冇有再打破砂鍋問到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從小在爾虞我詐的皇宮中長大,裴溫書早已學會了「不要隨便窺探別人的秘密」這件事情。

「那到時,可以先去就近的雲霧城……」

幾人說著話,很快便出了城門口。

最後,裴溫書抱拳道:「如此,那便待七月時,桂城再相見。」

蘇憾也回了一禮。

而後便站在城門口前,看著裴溫書在官道上漸漸遠去。

目送三人離去後,蘇憾舉目看了一下四周,稍有些迷茫。

蘇憾出城,原本是想回少年的家,但昨日似乎隻聽少年的魂魄說過家住城外附近的村莊,具體是哪個方位,他就不知道了。

蘇憾內視,來到少年的魂魄前問道:「你家在何處?我先帶你回家看看。」

少年的魂魄露出一絲興奮之意,散出了一縷意識,告知蘇憾具體的方位。

看著蘇憾往村莊的方向走去,不知為何,少年的魂魄突然感覺到有點緊張害怕。

子欲養,親尚在,這本是好事。

可偏偏,「子」卻不在了。

……

……

一路無言,約莫半個時辰,蘇憾便來到了少年口中的牛角村。

到了村口時,他忽然皺眉,看向村外的林子,他的神魂感覺到一絲異樣。

他正被窺探著。

半晌,蘇憾嘆了口氣,如今的神魂太羸弱了,無法感應到林子裡具體的細節。

他不再理林中的異樣,根據少年的指引,往村內家中走去。

走到家門時,少年的魂魄已是有些激動。

但蘇憾卻遲遲冇有推開門。

他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的源頭,正是眼前少年的家裡傳來的。

蘇憾內心頓時一沉,浮起不詳的預感。

片刻後,他輕輕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

血。

入目處,滿是血!

位於門口的前方,凝固了一大灘血跡。

血跡上,躺著一大一小兩具冰冷的屍體。

婦人的屍身仰麵躺著,眼睛睜得大大的,有一絲疑惑,更多的是驚恐。

她正一手捂著自己的脖頸,那裡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傷口處外翻的肉很整齊,能明顯地看出來是利器所傷。

她另一隻手則抓著趴在她身上的稚童的衣服,稚童俯在婦人的肚子上,看不清表情,隻能看見他衣服左側的肩胛骨處,滿是鮮血。

那裡,是心臟的位置。

看著眼前的慘狀,蘇憾的眼神冰冷到了極點。

體內,少年的魂魄呆住了,而後劇烈地顫抖起來,魂魄猛然發亮。

魂魄無法出聲,但蘇憾似乎聽到了少年痛苦的嚎叫。

蘇憾任由少年的魂魄發泄,即使這樣會快速地燃燒少年的魂魄,讓他的魂魄消散得更快。

蘇憾做不到在這樣的情況下,勸他不要悲傷。

想起村口處被窺探的異樣,蘇憾慢慢捏緊拳頭。

他抬腳,走進屋內,輕輕將門關上。

屋內,他儘量不去看那兩具屍首,往屋內多走了兩步,然後便看到一張桌子,桌上放著兩個饅頭。

兩個沾了些許血跡的饅頭。

是婦人為少年準備的吧。

蘇憾想。

他站在桌前,看著冰冷的饅頭沉默無語。

而後,蘇憾伸手,默默地將饅頭拿了起來,輕輕地咬了一口,然後又一口。

一口又一口。

直到吃完。

蘇憾拿起第二個,再次沉默地吃了起來。

這一次,每一口,他都吃得很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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