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位少年正在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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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裴國,定山城。【Google搜尋.com】

時值冬季,大雪紛飛,寒風也乘著將暗的夜色而來,肆意呼號。

從空中俯瞰這座城池,入目處儘是白色。

城中,街道上,家家戶戶的屋頂上,皆已鋪上銀裝。

天地間白得耀眼,讓人覺得再也容不下其他顏色。

然而,偏偏有一點嫣紅,在丁府院內的空地上,如梅花綻放,顯得格外刺眼。

一名年紀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倒在血泊中,此時雙眼緊閉,口鼻正不斷地流出鮮血。

鮮血滲入身下的雪層,慢慢暈開,如同一朵血梅。

任誰都看得出,此時他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少年隻覺得身體越來越冷,天空越來越暗,意識也在不斷地下沉,緩緩地墜入黑暗。

他耳朵內的嗡鳴聲漸大,慢慢地蓋過了周遭的嬉笑聲。

他意識到,他似乎……正在死去。

少年內心充斥著強烈的不甘,以及不解。

路見不平,挺身而出相助之,有什麼錯嗎?

他想不明白,為何做了善事的自己,會淪到此番境況。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今日隻是像往常一樣,上山打柴,進城賣柴,不多管閒事……

是不是就不會死……

……

……

今日早晨時分。

定山城外約莫十裡遠的牛角村。

「娘,我出門打柴了。」

少年揹負著木架子,腰間縛著一柄斧頭,正大步走出木屋。

在這個冷得潑水成冰的天氣裡,他卻衣衫單薄。

「風兒,等會兒,等會兒。」屋內傳來一道聲音。

不多時,便見一位農婦腳步匆匆地從屋內走出,身後跟著年僅三四歲的稚童。

農婦手上拿著一件棉衣,棉衣上有些破舊,打滿了補丁,但無一破漏之處。

農婦邊走邊輕聲埋怨道:「快把棉衣穿上,這幾天太冷了,你這孩子還穿這麼少。」

少年趕緊擺擺手拒絕,笑著說道:「娘,不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一點都不怕冷。」

農婦不管,本想直接把衣服披在少年身上,可少年揹負著木架,披不上去。

農婦便將衣服塞到少年手上,道:「不行,娘覺得你冷!穿上!」

看著農婦關切的眼神,少年不好拒絕,他想了想,而後蹲下身子,將棉衣裹在稚童身上。

原本穿著一件棉衣的稚童頓時變得像顆粽子般,被裹得圓圓滾滾的。

少年抬頭,笑著向農婦道:「娘,我真不冷,你看弟弟都冷得發抖了,讓他穿著吧。」

農婦皺眉:「你這孩子……」

「大哥,我也想去打柴!」稚童大聲嚷嚷,打斷了農婦的唸叨。

「好,等你長到大哥的肩膀這麼高了,大哥帶你一起去。」

「不許騙人!」

「不騙你。」

「娘,今天我要吃十個饅頭!這樣才能長得快快的!」

少年笑著摸了摸稚童的頭,而後站起身,快步向雪地中走去,回頭道:「走啦。」

農婦站在門口,關切地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

稚童興奮地揮著手道別。

木屋藏在風雪中,隨著少年遠去而漸漸模糊不清,木屋門前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亦如是……

少年冒雪前進,寒意卻絲毫無法近身。

而後,他輕車熟路地上了山,開始一天的勞作。

幾個時辰後,他身後的柴禾已是滿滿噹噹。

估摸著時間已到申時,少年便收了斧頭,將柴禾捆在木架子上,一把背了起來。

他要趁天色未暗,去幾裡外的定山城將柴禾兜售,再趕回家去。

像這種大雪紛飛的日子,柴禾能賣出個好價錢。

「說不定可以買些肉食回去,弟弟也好久冇吃肉了。」

少年開心地想著。

他加快腳步,抓緊時間趕路,不出半個時辰便到了定山城。

少年興沖沖地進了城,便看到城門口街道的一旁,城民們三三兩兩地站著,朝某處指指點點。

他順著城民的目光看去,便見有名少女正跪於地,身側放著「賣身為婢葬雙親」的木牌。

好奇心使然,少年便仔細打量了少女一眼。

跪地的少女似乎年紀不大,豆蔻年華,外表極為清秀動人,眼睛大而亮,此時儘是通紅,淚痕擒在臉上,已是凍成了冰。

楚楚動人,惹人憐惜。

不知為何,少年的胸口在剎那間如遭重擊。

少女的容貌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頭,開出了一朵小花。

少年呆呆看著少女,全然忘卻了兜售柴禾的事情。

她怎麼生得這般好看?她怎麼在冰天雪地裡跪著?她爹孃發生了什麼?

一瞬間,少年很想知道發生在少女身上的所有事情。

旁邊,一名老漢搖著頭,嘆息道:「哎,俺認識這小姑娘,是個可憐人啊。」

聞言,幾位好事者很快圍了過來,少年也豎起耳朵,悄悄靠近。

一名好事者問道:「老漢,快說說是怎麼回事?」

「她爹是個木匠,幾日前在街道旁擺攤時,被人策馬衝撞了,當場就倒地不醒。」

「策馬衝撞?」好事者若有所思,小聲道:「是那天殺的丁二少?」

老漢哼了一聲,道:「可不就是,俺們定山城,還有誰這麼無法無天!」

「噓!小點聲,被人聽到了,傳到丁二少耳裡,可吃不了兜著走啊。」

聞言,老漢頭一縮,緊張地向周圍看了兩眼,見冇人注意到此處,才鬆了一口氣。

「那丁二少不賠些銀兩嗎?」有人問。

老漢低聲怒道:「你們第一天認識丁二少嗎?哼,他衝撞完人之後便揚長而去了。連那些跟在後麵的家仆們,也都不將少女的父親不當回事,隻是看了一眼便嬉笑著走了。」

幾人唾了幾口沫,義憤填膺,一齊低聲怒罵丁家。

老漢嘆了口氣:「後來,小姑娘拿出家裡的積蓄,請郎中為她爹傷,治了幾天還是冇治好,死了。她娘本就久病纏身,身子骨弱,悲鬱攻心下便一道去了。」

幾人直搖頭,嘖嘖嘆氣。

一個原本溫馨和睦的三口之家,在短短數日間,便家破人亡,隻剩少女一人孤苦伶仃。

「小姑娘本來想為其爹孃操辦喪事,可是家中積蓄已經花光,纔有了這副光景。」

「老漢,要不你行行好,把這小姑娘買了去吧。」

「嘿,這世道,能顧好自己活命就不容易啦,哪裡還有餘力去照顧其他人。」

「哎,也是……」

少年聽得在少女身上發生的慘劇,憐心大起,對那丁二少更是恨得牙癢癢。

少年當然知道丁二少是誰,整個定山城,估計冇人不知道丁二少的惡名。

那丁二少在定山城內胡作非為,壞事做儘,惹得天怒人怨。

可偏偏丁家勢大,前些年更是出了個被大仙宗收入門牆的大少爺,勢力更加強勁,連城主府對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少年忽然想起,他曾經向丁家兜售過柴禾,一時間竟覺得有些羞愧。

他站在原地,看著那無助的少女,很快便下了一個決定。

少年加快腳步,將木柴送到常去的一家飯館,顧不得飯館夥計的壓價,匆匆答應,結算了銅錢,滿腦子隻想著把銅錢交給那少女。

雖然這點銅錢可能派不上太大用場,但淳樸的少年並冇有想那麼多。

他隻想要幫助少女。

隻是……今日估計要空手回家了。不過,孃親若是知道此事,也會支援自己這麼做吧。

明天再加把勁,多打一些柴賣錢拿回家吧,少年想。

回到城門口,少年正躊躇著該如何將錢交給少女,就看到一行人大搖大擺地從城門口走了進來。

待看清來人是誰,少年眼中倏然噴出怒火。

丁二少!

「嘩……」

城門口的城民們發出小聲的驚呼,趕緊讓出一條寬敞道路,生怕阻礙了那丁二少。

之前,便有人避之不及,讓丁二少看著不順眼,當即就被打斷了一條腿。

此後,城民們在丁二少經過的地方,便避如蛇蠍了。

丁二少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一如此刻。

他享受著眾人敬畏的目光,趾高氣昂地進了城。

丁二少一行人中,有個家仆眼尖,看到了旁邊的少女。

家仆愣了一下,而後快步上前,在丁二少耳邊說了些什麼。

隨後,丁二少轉頭看向少女所在。

看到少女的剎那,丁二少眼神登時一亮。

雖說丁二少是勾欄常客,見識過的女人不少,但那些都是風塵女子。

眼前如此清秀動人的少女,可不多見。

而且,應該還是個雛兒吧?

一念至此,丁二少欲心大起。

丁二少並不知道他與少女間的淵源,前幾日在城內策馬奔騰,隻是他日常玩樂手段之一,他連自己撞傷、撞死了人都不曾留意,又哪裡會在意死去的人連安葬之地都冇有呢?

他隻知道,他想將眼前的少女收進房中,好好蹂躪一番。

人群中的少年看著丁二少走到少女麵前,少年站得遠,隱約聽到了丁二少在說話。

「賣身…葬…?哈哈……不如陪本……睡……等……膩了……給你點銀兩……如何?」

少女由一開始的悲傷到茫然,再到回過神後認出仇人的憤怒與害怕,神情數變。

在聽完丁二少的話後,少女咬著銀牙,不管丁二少說什麼,都隻是流著淚怒視著對方。

而後,少女似乎說什麼,少年離得遠,冇有聽到。

但丁二少似乎怒了,他聽到丁二少聲音大了許多,這一次,他聽得很清晰。

「不識抬舉的賤貨!來人,給本少爺綁了,送回府去!本少爺今晚便開了她的苞!」

聞言,少年的鮮血一下子湧到了頭部,臉部因憤怒瞬間漲得通紅,他雙拳猛然緊握,似乎要將手中的銅錢捏碎。

少女的雙親因你而死,家破人亡!

如今更落到賣身葬雙親的地步,你竟然還在眾目睽睽下口出穢語,想要玷汙她!

丁二少!你妄為人!

原本隻是看熱鬨的城民們,許多人在這一刻,也不知不覺地攥緊了拳頭。

但,卻又無奈地將拳頭鬆開了。

他們都是平頭百姓,如何與這惡少鬥?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受,讓他們內心憋屈不已,隻能憤怒地看著丁二少。

眼見丁府惡仆們撲上前去,少年實在忍不住了,怒喝一聲,從人群中一躍而出。

少年冇有習過武,但平日打柴造就的健壯身材在此時起了作用。

憑著蠻力,少年很快就撂倒幾個惡仆,護在少女前麵。

一旁圍觀的行人見有人出來解救了少女,無不大聲為他喝彩,喝彩的同時,也為少年捏了一把汗。

以丁二少那睚眥必報的惡劣性格,以及囂張跋扈的行事風格,這少年……怕是難了啊。

果然,眾人就見那丁二少眼神陰鷙,裡麵藏著深深的戾氣。

丁二少見竟然有人敢反抗自己,恨不得立即指使手下將少年亂棍打死,再將少年的頭按在地上狠狠地碾踩!

可今日出門隻是遊山玩水,便冇有帶府中的高手出行。

那少年蠻力驚人,身邊的惡仆們都不是他的對手。

丁二少眼珠一轉,看著少年保護少女的情形,心裡很快便有了想法。

他嘴角一扯,對少年冷笑道:「想逞英雄?那本少爺便順了你的意,看你是不是有膽量一逞到底。」

少年怒目而視,用更直接的方式迴應丁二少。

「咳!忒!」

少年朝丁二少腳下吐了口痰。

丁二少額角青筋隱現,強忍怒火,繼續道:「今日你打了我丁府的家仆,勢必要給個說法。你可敢跟本少爺回府?本少爺也不為難你,隻派一人與你單打獨鬥,你若贏了,本少爺對此事既往不咎,再給這賤貨百兩銀票去給她雙親風光大葬,如何?」

少年怒火還未消去,方纔輕鬆打翻丁家惡仆,讓他有了些許信心,頓時生出些許英雄氣概。

若都是這種貨色,不管來多少,他都不怕。

再者說了,若是贏了,還能拿到百兩銀子,少女的困擾可迎刃而解。

少年冇有多想,當即答應了丁二少的邀戰。

「少年郎,不可答應啊……」

「這哪是去丁府,這是去虎穴啊!」

圍觀的城民議論聲頓起,想要勸阻少年。

丁二少猛地扭頭看向人群,人群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丁二少冷哼一聲,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轉身昂首往丁府而去。

少年不甘示弱,快步跟了上去。

而惡仆們則是脅迫著少女,一起去往丁府。

圍觀的城民隻有少數人跟了過去,多數人不想再惹麻煩,隻是嘆了口氣,為少年感到惋惜。

來到丁府後,丁二少便當即派惡仆去府內喊人,片刻後便帶來一名身型健碩的大漢。

丁二少陰冷地對那大漢說道:「方纔在城門口,這不長眼的野種竟敢衝撞本少爺,還打傷了幾人!羅立武,給本少爺好好地『教訓』一下這野種!」

「教訓」二字說得咬牙切齒,羅立武當即明白,今日隻能讓那少年橫著出去了。

羅立武打量了少年一眼,道:「少年郎,別怪灑家,要怪就怪你自己冇長眼睛,招惹了不該惹的人吧。」

麵對這壯碩大漢,少年內心還是有些緊張,但方纔的英雄氣概還未消失,更何況少女仍被他們所脅迫著。

他,絕不能退縮!

比蠻力,他有信心與其一拚。

少年強振信心,道:「廢話少說,放馬過來吧。」

羅立武眼中閃過一絲猙獰,向著少年撲了過去。

少年麵對同樣冇有學過武技的惡仆們,還能靠著蠻力以一敵幾。

可麵對真正的武林高手時,少年才發現,二者的差距之大,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

僅僅一個照麵。

少年連羅立武是怎麼出拳的都冇看清,便覺得胸口傳來劇痛。

而後,他便無力地摔在了地上,鮮血不受控製地從口鼻中湧出。

……

……

少年緊閉雙眼,生命不受掌控地緩緩流逝。

他已經無暇去想當時若是不挺身而出會怎麼樣了。

此時,他的腦海已經被孃親與幼弟的身影填滿。

今早離家時,孃親關切的眼神,弟弟興奮揮著的雙手,歷歷在目。

冇有了他,娘和弟弟該怎麼辦?

她們還在家裡在等他回去啊……

「娘……弟弟……」

帶著濃濃的擔憂,以及強烈的不甘,幾息後,少年的呼吸慢慢停止。

他的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然而。

就在少年死去時——

「咚……」

「咚咚……」

少年的心臟,在停止跳動後的下一剎,竟更加有力地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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