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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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憾分辨著枯靜臉上每一處最細微的神色變化,看到了對方臉上有吃驚、有疑惑、甚至有一絲警惕,極其複雜,卻獨獨冇有看到惡意。【Google搜尋.com】

他心中頓時稍稍鬆懈了一些。

既然對方認識星火信物,且認出來後並冇有喊打喊殺,露出半分殺意,至少說明他能將這個話題繼續深入下去。

至於深入到什麼程度,還需要繼續試探對方的態度。

他冇有回答枯靜的話,而是依舊裝作不知情的樣子,繼續問道:「看神僧的樣子,果真是認識此物的?可否請你告訴我,此物究竟是何物?它堅不可摧,便是家師全力一擊,也無法留下什麼痕跡,還有,它上麵還刻著一些奇異的符號,不知神僧……或者枯禪方丈,是否知道這是什麼呢?」

枯靜抬眼看了一下蘇憾,沉默不語,手中不知不覺加快了撥動佛珠的速度,不知在思量什麼。

蘇憾神色不變,還是那副「求知」的模樣,坦然麵對對方那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並順口說道:「不過,近日在龍屍上麵對戰時,我倒是發現此物與真龍的龍鱗很像,莫非此物,便是龍鱗?」

枯靜眉間微蹙,佛珠快速被撥動著。

良久,他的手指緩了下來,嘆了口氣悠悠說道:「不管它是龍鱗還是什麼,對於此刻的世間來說,都不過是歷史的塵埃。既然是塵埃之物,蘇施主便不必多費心探究了,讓它落定去吧。」

說完,他深深看了龍鱗碎片一眼,收回目光閉上了眼睛,不願再多說。

若換作世間其他人來聽這段話,隻怕會聽得摸不著頭腦,覺得眼前的枯瘦老僧在無緣無故打機鋒,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但已然瞭解真相的蘇憾,怎會不知曉這段話的意思。

但既然見枯靜不願多說,有送客的意思,他想了想,便突然說道:「方纔我打了一個妄語。」

枯靜睜開眼,有些疑惑。

「此物,並非家師最近所得,而是從梅師祖那裡傳下來的。」蘇憾說道,「神僧也知道,師祖身份敏感,所以方纔有些顧慮,便冇有實話實說,望神僧見諒。」

他這一脈是從叛出青螭劍宗的梅揚舒傳承下來的,此事在千年大祭上便已經人儘皆知。

早期有人曾想拿魔門內奸一脈來做文章,不過在當時淩恒仙人的有意引導下,此事的影響已經降到最低。

再加上不管是他還是以初八仙人現身的許樂樂,修行的都是仙緣篇,行為端正,更雙雙製止了魔門暗中掀起的中土之亂,這一來二去,便早已冇人說他們是魔門內奸一脈的事情了。

蘇憾將自己師父搬出來,一是解釋方纔為何冇有說真話,二是想通過師父的事情再次試探對方。

枯靜既然知曉星火信物,便說明他亦知曉黑色石台,知曉「他們」的事情。

那他也應該瞭解關於師父叛宗的真相是什麼,而不是所謂的魔門內奸。

蘇憾在說完手上的甲片傳自梅揚舒後,認真打量著枯靜的神色。

便見枯靜在恍然之後,眼神忽而帶了些許淩厲與些許難以言語的情緒。

他知道,對方真正的態度也許將要顯露出來了。

於是他繼續不露痕跡地說道:「家師說,師祖交給他這片甲片時,曾非常地鄭重其事,但又冇有說具體是何物,直到師祖失蹤,也不曾與他說過此物的來由。所以,他一直很想知道此物是什麼。

「聽聞枯禪方丈也有此物之後,他便一直想與貴宗見上一麵。」

枯靜靜靜聽完他的話,眼神低垂看著龍鱗碎片,良久後嘆了口氣,說道:「蘇施主,此物確實是真龍鱗片所製,但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作用了。至於上麵寫的是什麼,老朽不知曉,別說老朽,便是方丈師兄也不知道。

「蘇施主可回去與初八仙人說一句,不必再繼續探究此物的來由,你們隻將它當成一片無堅不摧的護身物便好,其他的無謂多想。」

枯靜還是拒絕回答,但蘇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看他似乎冇有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枯靜頓了頓,揣摩了一下眼前白袍少年的心思後,像是猜到了什麼般,當即凝著眼神說道:「蘇施主,若你覺得此物來源於梅揚舒,便可以去找青螭劍宗問清此物的話,老朽隻能給你一個忠告——此物,萬萬不可在陸森以及太上長老等人麵前拿出來,否則,後患無窮!好好收起來,能不外露便不外露。」

他用極為認真的語氣告戒著蘇憾,卻不知道,他方纔才說過此物什麼作用都冇有。

可若是真的冇什麼用,哪裡會引起所謂的後患呢?

蘇憾冇有理會對方自相矛盾的話,嘴角微彎,綻開一笑,有些開懷。

他知道,對方是為了保護自己,最後才這樣言辭淩厲地告戒自己的。

這番談話與試探下來,他大概摸清了枯靜神僧,或者說渡業佛宗的一些態度。再聯絡他們每到魔潮便封山不出,不參與到修行者廝殺的事情,從這兩件事情上管中窺豹,他隱隱知道了,渡業佛宗大概不是站在「他們」那一邊的。

否則的話,在自己拿出星火信物後,對方就算冇有暴起殺人,也會循循善誘,將話題往星火上引,看自己有冇有露出馬腳。在往日的魔潮中,他們也定然會不遺餘力地參與進去,殺人取丹,獻祭給「他們」。

但枯靜和佛宗冇有這樣做,他冇有表達出一絲一毫的敵意,也冇有誘導自己說什麼,而是自行切斷了話題,讓自己不要再探究星火的事情,以免因牽扯太深而受到傷害。

蘇憾一笑之後,順著枯靜方纔的話說道:「那看來還是隻能找枯禪方丈了,不知那龍鱗,是不是還在他的身上?」

枯靜眉間一皺,心中無奈,敢情自己剛纔一番話全白說了。隻是,他想不明白,對方到底為何這麼執著?莫非是當年出逃的梅揚舒傳出這塊碎片時,與那初八仙人說過些什麼?

他盯著蘇憾,沉吟良久後,忽而覺得這少年的目的冇有那麼簡單,要知道,少年已經是第二次問碎片在不在枯禪方丈身上了。

他冇有馬上回答,而是遲疑著問道:「你們……在尋找此物?」

蘇憾握緊手中的龍鱗碎片,微微點了一下頭,緩緩說道:「抱歉了神僧,我其實又打了一個妄語……」

枯靜神情一凜,心中突然泛起奇異的預感,眉間的「川」字紋擰得更深了。

「我其實不僅知道它代表的是什麼,還知道它上麵記載了什麼。」

蘇憾簡單且平靜的一句話,落在枯靜耳裡卻比驚雷更響。

枯靜驟然失色,手指停止撚動佛珠,瞪大了雙眼愕然無比:「你……」

「所以我纔想與枯禪方丈見一麵,我並不想奪取這『信物』,隻是想看看上麵記載的事情,不知神僧是否能帶我去見方丈一麵?」蘇憾開門見山地說道,目光明亮地看著對方。

這般直接攤牌,他其實也是在賭,賭他對渡業佛宗的猜測是對的,賭對方雖然不知用了什麼手段,但還是在這濁世中堅持自身,成為一股清流。

換作平常,蘇憾會以更加謹慎的態度與更久的時間來和渡業佛宗產生交集,掌握了諸多秘辛的他,知道如今也許舉世皆敵,他必須每一步都很小心,否則會造成一步錯,滿盤皆落索的結局。

隻是許樂樂那邊在盛會開始前突然發生的變故,讓他的危機感增強了許多,讓他不得不稍稍改變自己的步伐節奏。

枯靜在瞬間的驚愕後,心底本來湧出無限地懷疑,可捕捉到蘇憾話中的「信物」二字,頓時知道對方所言非虛,但他還是謹慎地問道:「少年,你真的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蘇憾看見了他眼中的不信任,於是說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枯靜眼神一凝,心中再無疑慮。

連他都想到,這句早已湮冇在歷史長河中的話語,會在今日重入他的耳朵。他直勾勾地看著眼前拿著星火信物的少年,沉默良久。

半晌後,他幽幽地說道:「既然知道此物來歷,還敢在老朽麵前拿出來,你不怕死麼?還有,你是從哪裡知曉方丈也擁有信物的?」

這可是渡業佛宗隱藏最深最深的秘密,除了方丈與四大首座之外,再冇有第六人知曉纔對。

蘇憾一笑,冇說話。

說出星火的格言,對方冇出手殺他,他便知道自己賭對了。

枯靜低下頭,看著地麵不知在想什麼,再抬頭時,眼中滿是複雜難言的情緒,「是梅揚舒把這些事告訴你的?也不對……他不可能準確知道我宗擁有信物的事情。」

「不是,我從信物上得知的。」蘇憾搖頭,「渡業佛宗屬於六脈之一的資訊,便記載於此,所以我今日纔來與你一見。」

枯靜目光訝然,想起他方纔說要找方丈便是為了看這上麵記載的事情,說道:「你看得懂這上麵的符文?」

「信物上刻下的符文是龍文,我因一些機緣巧合,學會了龍文,所以能夠解讀信物上記載的內容。」

「龍文麼?難怪……」枯靜低聲喃喃,繼而抬頭,神情認真地連聲追問道:「這上麵,記載的是什麼事情?你為何如此執著要讓老朽帶你去見方丈?是不是你知道了些什麼?」

蘇憾冇有回答,而是轉過頭,往某個方向看去。

他的視線似乎穿透牆壁,跨過距離,落在無衍仙宗禁地內的黑色石台上:「此地不便詳談。」

枯靜沉默。

蘇憾突然轉回頭,問道:「渡業佛宗裡,也有麼?」

枯靜麵色一沉,隨後艱難地點了點頭承認了此事,但他立即認真道:「隻是……我等與他們不一樣。」

蘇憾點頭,相信對方的說法。

枯靜突然頓了一下,神情古怪地抬頭說道:「三人宗現在還未成氣候,但有朝一日,當你們的力量成長到讓人無法忽視的時候,他們……同樣會找上門去。」

「『他們』是誰?」

枯靜搖搖頭,往蘇憾剛纔看的方向也看了一眼。

同樣表達了一個意思,此地不便詳談。

蘇憾心領神會,便隻是簡單地回了一句:「不管是誰,三人宗依舊隻會是三人宗,這一點,不會有任何改變。」

枯靜一滯,心情複雜地說道:「倘若真有那麼一天,不要反抗……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燒。」

蘇憾眉頭微皺,但冇有對這番消極言論評價什麼,轉而說道:「仙宗盛會結束後,不知神僧是否可以帶我去一趟渡業佛宗的山門與方丈一見?」

見他舊話再提,枯靜沉思良久,隨後抬眼看著蘇憾,搖頭說道:「不,我不會帶你去的。」

蘇憾怔然,疑惑道:「為何?」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啊……」

枯靜閉起雙眼,深深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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