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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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飄飄的一句話如同平地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

羅立武臉色瞬間陰沉。

是誰?竟敢在此時落他的麵子?

地上可還躺著一個將死的少年郎呢,膽敢講這句話的人,是想要與這少年一起去向閻王報導不成!

他霍然扭頭,怒目看向一旁的惡仆們。

惡仆們卻是麵麵相覷,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說這樣的話啊。

一時間,場上除了女孩的哭泣聲,竟是瞬間安靜下來。

丁二少皺著眉,內心震怒。

到底是哪個熊心豹子膽的家仆?

剛收下的江湖門客,如果一來便受了委屈,不好生安撫的話,以後怕是不會替自己好好辦事。

想罷,丁二少先是舒展眉頭,對羅立武說道:「這群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奴才,興許是一時口誤,不必放在心上。這樣吧,今晚上這小娘皮便送到你房間,給你下下這心頭之火,玩個儘興。」

言語間,已然是將少女當成了玩物,隨意地處置。

丁二少覺得有點可惜,嚐遍了風情萬種的勾欄女子,他都有些膩了。

好不容易碰到了這清秀至極的少女,還以為能換換口味。

但他很快又振奮起來,看來,定山城裡還是有不少漏網之魚的。

他忽然在想,是不是可以在定山城中,舉辦一個選妃大會?

讓城中之人將家中未出閨的少女們都送到丁府來,讓自己一一過目,姿色姣好的,便留下來好好服侍自己。

丁二少眼神大亮,他決定,明天便開始著手準備此事。

此時為了安撫羅立武,他隻能暫時「忍痛割愛」了。

而後,丁二少轉頭對著惡仆們冷哼一聲,說道:「每個人,都給本少爺掌嘴五十!掌完嘴不見血的,本少爺親自讓他出出血!」

羅立武臉色稍緩,卻又聽到了方纔的聲音響起。

「別著急,待他死後,下一個見血的,是你。」

此話一起,不止羅立武,連丁二少都青筋怒現了!

「是誰!哪個狗奴才!」

丁二少暴怒,怒喝出聲。

他正想繼續向惡仆們發難,便看到方纔還躺在地上口吐血沫,眼見就要歸西的少年,緩緩地坐了起來。

麵對這個意外的情景,丁二少滿腔的怒火全部變成了訝異。

他愣住了,而後狐疑地看了一眼羅立武。

羅立武也愣了,這少年,竟然冇死?

蘇憾強忍著劇痛坐起身,習慣性地準備吞吐靈氣修復身體的損傷,卻愕然發現,自己現在渾身上下哪有一絲靈氣?

蘇憾無奈地笑笑,看來得重新習慣當一個凡人了。

想罷,他抬起手,而後便停住了,似乎在思索什麼。

「武學裡頭,是怎麼止血的來著?」

此前,他的思緒被凝結了不知多少年,如今雖然恢復了思考的能力,但反應的速度無可奈何地慢了許多。

蘇憾回憶了片刻,思緒慢慢活絡,才重新想了起來止血的方法。

於是,他在胸前連點數下,口鼻的鮮血登時被止住。

蘇憾稍稍鬆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站起身。

站定之後,他感到忽如其來的一陣暈眩,眼前忽而一片黑濛濛的。

這具身體方纔實在是失血太多了,此時站起來已是勉強。

蘇憾捂著胸口,輕輕地喘了幾口氣,每一次喘氣,都扯動了胸前的斷骨,讓他劇痛無比。

但是經過這幾口氣,他眼前漸漸清亮起來。

他打量了一下週圍的環境,他已經太久冇有看見過除「黑暗」之外的顏色了。

雅緻寬敞的院子裡種著不少植物樹木,因為時節的原因,樹葉早已枯落,現在已全都穿上銀裝。

厚厚的積雪壓在枝頭,讓樹枝搖搖欲墜,似要斷裂開來。

院子的大門敞開著,外頭有些好事者正探頭往院子裡張望,見蘇憾站了起來,他們似乎鬆了一口氣。

院內,站在蘇憾身前不遠處的,是一名身高九尺、身形健碩的粗糙大漢,蓄著絡腮鬍,一道猙獰的傷疤從眼角延伸至下頜處,眼神暗藏暴戾,一看便知是常年混跡江湖之人。

此人應該便是那羅立武。

蘇憾再轉頭看去,院子的右方立著一個亭子,亭前站著十數人,全都手持木棍,穿著樣式相同的衣物。

在這群惡仆的後方,一名豆蔻年華的清秀少女被人製住,此時聲淚俱下,人見尤憐。

亭下,隻站著一人,身著一襲裘毛大衣,腰間掛著價值不菲的玉器,臉色是不自然的白,細看之下才知是敷了粉。

不難看出,這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人,便是那丁二少了。

看著丁二少,少年的魂魄向蘇憾講述的事情浮上心間。

蘇憾低頭,看著與積雪融為一體的血跡,默默無言。

身為普通人,為了活著便已經拚儘全力了,卻抵不過某些人的肆意猖狂。

弱小的好人含冤死去,強大的壞人卻能無災無禍地繼續活著。

這樣的事情,總是在不斷又不斷地發生。

不管過去多少年,同樣的事情總在不斷上演。

弱小的好人依然在死去。

強大的壞人依然活得好好的。

世間依然冇有新鮮事。

但再強大的敵人又如何,強得過我蘇憾否!

無災無禍?

不,在遇到我的那一刻起——

我,便是他們的災與禍。

……

……

羅立武看著站起身的蘇憾,雖然依舊臉色蒼白如雪,隨時都要倒下去一般,但卻依然直挺挺地站著。

他確認了蘇憾並非一時的迴光返照,於是充滿懷疑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拳,心想我這賴以成名的奔雷拳,可是連石頭都可以擊碎的啊!

方纔打在少年胸口的那一拳,雖說隻用了六分力,但取這毫無武技的少年一命,也是綽綽有餘的!

怎會如此?羅立武百思不得其解,同時,內心愈加惱羞成怒,連一個山野少年都打不死,丁二少會怎麼看待自己?

加入丁府這段時日,他苦於無法展示自己的一身能耐,讓丁二少高看自己一眼。

好不容易有個不長眼的山野少年送上門來,他趕緊抓住機會,隻一拳,便將那強壯的山野少年打得幾近一命嗚呼。

但現在,少年不僅冇死,竟然還出言不遜!

羅立武這臉麵可就掛不住,他決定,不再留力,讓那狂妄的少年試試名傳江湖的奔雷拳。

讓少年知道什麼叫透心涼!

一念至此,羅立武臉上浮現殘忍的神色,對丁二少抱拳道:「二少爺,方纔灑家見他年幼,心存不忍,便留了幾分力氣,冇想到這少年如此不識好歹,口出狂言!這次,灑家定當儘全力轟殺!」

丁二少則是眼神陰冷地盯著蘇憾:「不,不能如此便宜了這野種!給本少爺捏碎他每一根骨頭!本少爺要讓他的慘嚎聲響徹定山城!好讓定山城的人再知道一下,膽敢反抗本少爺的下場!」

蘇憾的眼神穿過飛雪,落在丁二少身上,比寒冬更加寒冷。

丁二少的後脊如同被澆築了寒冰,瞬間驚顫發涼。

轉而想起對方是方纔將死的野種,自己可是堂堂定山城惡名遠揚的丁二少,自己竟然感到了害怕?

他惱羞成怒,怒喝道:「羅立武!還不快上,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本少爺要將它扔到馬桶裡浸個十天十夜!」

羅立武踏步上前,冷笑著對蘇憾說道:「小子,灑家不知道你為何冇死,但無所謂了,灑家會讓你知道,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你後悔方纔為何不乾乾脆脆地死掉!」

「羅大俠說得好!」

「這野種,若是偷偷裝死,我等把他抬到糞坑裡扔掉,喝幾口糞水就活下來的事!真是活膩歪了!」

「就是,簡直不自量力,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哈哈哈!」

亭前的十數名丁家惡仆紛紛為羅立武喝彩。

丁家惡仆們等著看好戲,這野種,蚍蜉撼樹罷了!羅立武方纔能夠一拳就差點送這野種歸西,現在也不會有任何不同。

羅立武深吸一口氣,重重一踏地麵,速度猛然增加,向著蘇憾熊撲而去,右拳蓄勢,青筋暴起。

臨近蘇憾時,羅立武大喝一聲,右拳挾著一絲拳風向蘇憾的肩膀直刺而出,速度之快,快若奔雷。

羅立武並冇有將眼前的少年放在眼裡,對他來說,少年仍然是剛纔那個一拳就能解決的爛柿子!

所以這一拳,他冇有向著少年的要害轟去,而是打向了肩膀,若是打實了,一拳就能將少年的肩骨打碎,使其更無還手之力。

待打碎了少年的手骨腳骨,再將少年交給丁二少好好泄憤。

「這野種怕不是嚇傻了吧!」

「哈哈哈!」

眾惡仆見蘇憾無動於衷,還以為他被羅立武的拳勢嚇呆了。

少女則是慌忙扭頭閉眼,不忍心繼續看下去。

看著羅立武的全力一擊,丁二少也是眼神一亮,滿意點頭。

但,

所有人並不知道的是,眼前的少年,已不再是一拳就敗下陣來的山野少年。

而是曾為九境絕巔的修行者。

蘇憾是失去了靈氣,失去了一身修為,成為了凡人,但神魂依舊還在。

即使經過千年飄蕩,神魂羸弱無比,但看穿一個凡間武夫的拳勢,依然是易如反掌的。

奔雷拳是武空山外門的成名武技之一,出拳講究速度快若奔雷。

羅立武自認為自己的奔雷拳已經是爐火純青,江湖上尋常遊俠都不是他的對手。

但在蘇憾眼裡,羅立武此時與稚童揮拳並無二致。

蘇憾忍著胸口的痛楚,往後稍撤一步,腰身一扭,輕鬆躲過了羅立武的拳勢。

拳勢落空,羅立武一愣,冇等他回神,蘇憾出拳了。

冇有奔雷般的速度,甚至冇有帶上一絲拳風,簡簡單單的一拳,落在羅立武的肋間。

拳肉相接,一股巧勁透過蘇憾的拳頭,送進了羅立武的體內。

「噗!」

羅立武猛地張口,鮮血在他喉間逆流而上,而後衝出唇齒,灑向空中。

鮮血中,似乎夾雜著內臟的碎塊。

一拳出,五臟皆碎!

惡仆們的喝彩聲和大笑聲戛然而止,在瞬間憋紅了臉,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鴨子。

正想為羅立武拍手叫好的丁二少,此時更是一臉的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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