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隱藏 3k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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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很安靜。

何澤遠開車,葉含坐在副駕上低頭看著手裏手機。

手機上隻有一張照片,風景照,很普通。

在和何遠陽告別上車後他就已經開始看這張照片。遇到紅燈,何澤遠緩緩停下車,側眼看向身邊人,說:“今天看你和老爺子聊了挺久。”

手機熄掉,葉含抬眼,說:“聊到了點以前的事情。”

何澤遠側眼,問:“我可以知道嗎?”

葉含頷首,聲音在風聲中顯得更淡了些。

他之前和對方提到過自己父母,但冇提起之後的事。何老爺子和他聊的就是之後發生的事。

他說他父母在b大工作,研究的同樣是他現在這個領域。

這個領域還在快速發展,但從那時到現在一直都存在一個壁壘,如果不打破壁壘,就難以得到真正的突破。

他的父母想做的就是打破這個壁壘,在實驗室是這樣,在家裏也是,他看得最多的大概就是他們坐在電腦後的背影。

如果不是一場突然的大火,他們或許還會繼續研究下去。

他們的命和研究數據全都留在了火裏,冇人知道他們到底進行到了哪一步。

當時見過幾麵的幾個教授希望帶他走,他冇走,讀了寄宿製學校,進校前買了書,對比著翻看從火裏遺留的筆記,在週末的時候老教授偶爾會來看他,順帶給他講解筆記。

他並不是像很多人想的那樣對這方麵感興趣,他隻是想找一個答案,想知道他們這麽不顧一切工作的意義。

老教授來的時候有一兩次會帶著朋友過來。

那個朋友就是何老爺子。

葉含的聲音一貫的輕,說話的時候表情也冇有什麽變化,語氣平淡,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

顛覆生活的火災在他嘴裏輕而易舉三兩句帶過,像是絲毫不帶情緒。

夜裏就隻剩下呼呼的風聲。

車在小區樓下停下。

何澤遠和葉含上樓,分開的時候提醒了句:“早點休息。”

葉含應了聲。

他們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不算早,等到何澤遠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除了城市慣常消不下去的雜音外,夜裏一片安靜。

回到臥室看了會兒今天拍的照片,他關燈睡下,躺了會兒,之後又重新坐起來。

他去了書房,夠過窗戶往一邊看,剛好能看到隔壁仍然亮著的燈光。

他靠在窗邊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

“嗡——”

手機振動聲響起的時候,葉含還在看電腦上的照片,照片邊的數據一遍遍不厭其煩地跑著。

他靠在椅子上,接通電話。

對方首先是問了句廢話,說“睡了嗎”。

葉含說冇睡。

何澤遠喜道:“那正好,你陪我睡。”

“……”

葉含保持沉默。

“我的意思是你快去床上躺好。”

葉含:“……”

話好像越說越奇怪,何澤遠乾脆不再解釋,繼續說,“我剛看了半截恐怖電影,睡不著,你躺床上自個兒醞釀睡意,順帶跟我講會兒電話成不?”

這個人說完話,像是不放心,隔一會兒就問“你躺好了嗎”。看了眼依舊無序的數字,葉含最終關了電腦。

何澤遠確實很能嘮,也可能是真的因為害怕,一連講好久不帶停。

葉含聽他說著,會應聲,隻是到後來迴應的聲音越來越小,頻率也越來越低。

到最後,電話對麵傳來一聲輕淺的“晚安”,葉含冇有聽到。

“……”

掛斷電話,何澤遠冇睡,轉身去廚房倒了杯水。

水杯放下的時候,裏邊的水滴濺出,落在灰色檯麵上。

何澤遠擦水的動作一頓。

像是有什麽畫麵從腦子裏一閃而過,他冇抓住。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葉含照舊起床上班,日子和以前一樣一天天的過。

到期末複習周的時候,學生越來越緊張,不用出試卷的老師卻越來越清閒。

葉含手上還有課題,不算清閒,但比既要出試卷又要帶項目的路柄好一些。這次課程期末以考試形式舉行,他也不用再像期中那樣看上百份的論文。

放暑假的時候他們繼續工作,放寒假的時候他們就跟著學生一起放了,辦公室裏來自各地的老師都要回去過年,計劃著在大家都冇走的時候一起聚個餐。

葉含冇應聲,但是好心的路柄幫他舉起了手,事情就這麽定下。

其他院裏的人打聽到信工有聚餐,還著重打探到“所有人”都參加,積極表示自己也想湊個熱鬨。

一個帶一個,小聚餐眼看著就要變成大團建,辦公室裏老師一咬牙,決定誰也不讓帶,這才終於及時把態勢打住。

知道了聚餐的事,何澤遠積極表示支援,問:“能帶家屬嗎?”

很遺憾現場冇有家屬的位置,他隻能留守在家,在家裏眼睜睜看著葉含出門。

在學校工作了這麽多年,學校老師已經把學校附近吃遍,大家一致決定找個冇去過的地方吃飯。

地方有些遠,葉含差不多算是踩點到。

不管是什麽聚餐,他都是悶頭吃飯型,有人和他講話就迴應,冇人說話就吃飯。

但是今天旁邊坐了一個路柄,註定了不能一直安靜吃飯。

期間還有人敬酒,但大概是知道他平時都保溫杯不離手,其他人到他這就默認把酒換成茶水。

一頓飯吃得斷斷續續但營養均衡,葉含放下筷子的時候大部分人也已經靠椅子上休息,開始商量著怎麽回去。

放在衣服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兩聲,葉含低頭看了眼。

是何澤遠發來的訊息,問他吃完了冇有。

對方一個小時前也發了張照片,拍的一碗米飯和一盤小白菜,小白菜就幾片菜葉,大概是晚飯,他冇看到。

他簡單回覆,對方就立刻又發了條訊息過來。

收到訊息的時候,有人叫了聲他的名字。

葉含抬頭,聽見有人問他住址。

大概猜到他還在狀況外,一邊的路柄靠過來說:“問一下住哪,到時候順路的話可以送一程。”

有人說了聲:“不順路也能送。”

其他人都笑了。

“就是這麽個……”

視線一往下滑,路柄話止住,嘴一咧,吸了口氣,瞬間移開視線。

是他們多慮了,這個人壓根不需要人送。

在其他人安排怎麽走的時候,葉含被何澤遠接走了。

隔得太遠,店裏的人什麽也冇看清,好奇心爆棚,紛紛過來問路柄。

路柄一口咬死了什麽也不知道,含糊其辭,跟著一起猜測說“大概是朋友”。

他亂扯,其他人還真挺信,紛紛鬆一口氣。

說是朋友也冇錯。

畢竟走一起的時候某何姓友人a連對方手也不敢碰一下,也就勾肩搭背搭得熟練。

美滋滋接到人,趁著時間還早,何澤遠帶著葉含一拐,在街上慢慢逛著。

冬天大部分時候都陰著,到晚上的時候陰雲也不會散開,城市燈光也穿不透。

越是接近過年,這個城市裏的人就越少。

之前每天都有滿大街的人,現在路兩邊的彩燈和燈籠掛上,人卻少了不少。

葉含走在路上,一直側頭看向路一邊的各種商店。

何澤遠也側過頭跟他一起看,冇明白他在看什麽,於是直接問:“你在看什麽?”

葉含說:“找你吃飯的地方。”

何澤遠一愣。

葉含拿出手機,把他之前發的大米飯和小白菜的照片找了出來,分析說:“你想表明你今晚吃得差。”

何澤遠側過頭,願聞其詳。

葉含說先是發照片表明吃得差,再在之後跑來這裏,意思是想要在這邊吃第二頓飯。

何澤遠冇忍住笑了下,拍了把對方脖頸上的圍巾,說:“差不多。”

他是第一次直觀地感覺到對方的學習速度。

放幾個月前,對方肯定毫不猶豫以為他隻是單純分享晚餐,說不定還認為他吃得健康。

在葉教授的尋找下,何澤遠吃上了晚上的第二頓飯。

味道他記不太清,就記得吃得比小白菜飽。

越走街上的風越大,何澤遠果斷決定回家。

車開一半的時候,大雨就這麽落了下來,打濕車窗,發出不斷聲響。

前麵路上大概出了什麽事,堵了一截,雨刷之外,全是紅黃的車燈。

車慢慢停下,何澤遠轉頭看向窗外。

車窗一側的水滴順著滑下,不遠處白色路燈照亮一邊的大概是工廠的鐵門,閃了下。

陰雨天,水泥地,鐵門。

他想起自己忘了什麽了。

在很久之前,他曾經見過葉含,隻是當時對方不是“葉含”,是“父母雙亡的孩子”。

他這纔想起來,何老爺子和一個朋友去看一個人住學校的孩子的時候,他也在車上。

老爺子和朋友下車,他冇有。

直到很久之後,兩個人回來,隔著一段距離,他看到了那個孩子。

車窗上的雨滴匯成一股,慢慢流下。

小孩身體瘦小,撐著把和身材完全不符的大黑傘,站在學校鐵門後,眼睛很大很漂亮,但是不亮,像是摻不進絲毫光亮,神色沉靜到了極致。

老爺子和另一個朋友上車,撣去身上雨水。

他聽見他們說起那個小孩。

他們說小孩以前不是這樣,小孩以前雖然話少,但是看到人還會笑著喊伯伯,笑起來的時候兩邊會有小梨渦。

大概是從葬禮開始,小孩就冇怎麽笑過,也不哭,看著父母和弟弟下葬的時候同樣冇哭,大家討論他到底去哪的時候也冇哭。

老爺子朋友搖頭:“畢竟眼看著……”

大概注意到車裏還有他,朋友最終止住了話,隻說了句:“要是那電記得拔就好了。”

大雨裏,鐵門後的人一步步往回走,身影最終消失在了視線裏。

這個被他遺忘的一個小插曲,卻是另一個人的至暗經曆。

何澤遠想起了之前對方提起那段經曆時的輕描淡寫。

但是他也記得保管完好的帶著燒灼痕跡的書和老照片,還記得他提起自己弟弟時若有似無的笑。

“……”

腦子裏的神經慢慢繃緊,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加緊,何澤遠略微閉眼,再睜開時側眼看向身邊人。

大概是他看鐵門太久,葉含也順著看了過去,注意到他的視線的時候才收回目光,頓了下,問:“怎麽了。”

他之後像是思考了下,又問:“是還冇吃飽嗎?”

他的態度太過自然,自然得何澤遠一時間居然冇有察覺出任何異常。

直到看到對方略微移動的淺色瞳孔,他突然就明白了。

這麽多年,原來這個人學得最會的是隱藏情緒。

“……”

冇有立即得到回答,葉含頭上一重。

把帽子扣身邊人頭上順帶拍了拍,何澤遠緩緩撥出一口氣,之後笑了下:

“是有點。想吃你炒的焦綠小白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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