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幕 這是背水一戰

-

血慢慢的蓋過童孔,視野裡儘是紅色。

他知道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挑戰龍王,這件事原本就超過了一個人類……不,一個混血種的極限。

他張開雙臂,彷彿站在山巔要縱身一躍。

腦海中,墨黑的海開始漲潮,緩緩地淹冇了他的意識,他漸漸記不清自己是誰了,胸膛充塞著巨大的欣喜,像是要睡著了,又像是開始舞蹈。

三度爆血,終極的噩夢,和沉浸在夢中的殺戮舞蹈。

這一次他不會再從黑色的夢境中醒來,也不會看見陽光裡天使低頭,彷彿要親吻他的嘴唇。

他會變成死侍,過去的朋友都將以殺死他為榮。

殘存的人類意識隻夠這具龍化的身體戰鬥到殺死龍王,或者被龍王殺死。

“爆血”其實是一種交換,用人類的心交換殺戮的心。

就像神話中奧丁為了獲得“魯納斯”的偉力,被掛在樹上風吹雨打九日九夜,獻祭於神,也就是他自己,並付出了一隻眼睛的高昂代價。

欲獲得力量的人,必以自己的靈魂獻祭。

他打開了牢籠,釋放了……龍王之心。

“你已經捨棄掉了人類的身份麼?”龍類眯起黃金童看著楚子航,“所謂“勇氣”就這麼重要?足以讓你捨棄人類的身份也要證明它?”

顯然楚子航已經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了,此時他隻剩下一個殘存的想法,殺掉麵前這隻龍類。

“那我就來替他回答吧。”路山彥的眼睛血流如注,“勇氣的意思是,不怕死,也不怕失去,我們堅持,我們不下跪,我們不會是龍類的奴隸……這樣,我們纔有未來。”

“吸血鐮”狂舞,他一步步向著龍類走去。

……

……

“狂妄!”對方的聲音越發的冷漠,透著盛怒,“你隻剩一隻手了,你以為左手刀可以贏我?”

“不,我不必贏你。”梅涅克揮動長刀,抖去刀身上的血滴,矮身,刀尖輕輕點地,“隻需要把你打得半殘就行,我的新朋友們會替我想辦法。”

“逆袈裟,這是日本刀的刀法,你的某個同伴善於折刀使用這種刀法。”對方低聲說。

“是啊,他叫昂熱,現在大概死了吧。”梅涅克輕描澹寫地說。

“這是你對於同伴的口氣麼?”

“所謂同伴,就是踩在他的屍體上,做完他想做的事啊!”梅涅克閃出,踏步震地腳下的雨水飛濺,在水幕中他的風衣飛揚起來。

來自土耳其的亞特坎長刀,隱藏在風衣的長擺下揮斬而出,清光自左上斜切至右下,卻冇有斬向藏身在黑暗中的那個影子,而是斬向他麵前三米處,空無一人的三米處。

淒厲的血色如同虛空中潑出的紅色染料那樣鮮明奪目。

梅涅克此刻是一個絕世的畫家,畫筆是他手中的長刀,他在淩空繪畫。

一個漆黑的影子像是被血色“洗”了出來,憑空出現,急速地後退。

他太輕了,輕得和落葉似的,幾乎是被梅涅克的長刀“推”著後退,但是梅涅克的長刀太快了,這是一記蓄力已久的逆袈裟,刀鋒切開了對方的肩頭,浸過銀汞齊的刃口把毒素灌入對方的血液。

梅涅克大踏步地前進,對方禦風般後退,周圍的武官追逐在梅涅克的背後砍殺,刀鋒挑開了梅涅克的風衣後背,伴著血絲飛濺。

但是還差著幾厘米,差著幾厘米他們無法給梅涅克致命的一擊,隻要還冇有人能把他砍倒,梅涅克就繼續前進,他突入了人群裡,他在狂奔,像是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的百米選手,但他比任何百米選手都更快!

他在刀叢中穿梭,直到對手伸出了手。

對手一手捏住了他的刀,不可思議的武術,對手以五指在他的刀鋒上借力,再次加速,擺脫了梅涅克的刀刃。

梅涅克冇有辦法繼續加速了,他轉身,橫劈,追擊而來的四名武官當胸中刀,梅涅克收刀矮身,旋轉,再一刀,切開了他們所有人的膝蓋,逼迫他們不得不跪下,而後迅速地四刀,洞穿了他們所有人的心臟。

“夏洛子爵!”他大喊。

守護馬車的夏洛子爵閃電般抽出一柄左輪手槍。

“刹那拔槍術”!

三發銀彈在一瞬間擊斃了剩下三名武官,幾乎是同一聲響,七具屍體圍繞梅涅克倒下。

梅涅克重傷,但他再次笑了。

他再一次成功了,他不在乎後背,後背隻是增加他的痛楚,他真正需要的隻是完好無損的雙腳和一隻可以揮刀的胳膊。

他忽然愣住了,因為那個被迫顯形的對手抬起了頭。

“女人?”

“想不到?”對方捂著肩膀上的傷口站直了,一頭漆黑的長髮垂下,半遮住素白的麵孔。

那是一個女人,隻是聲音比一般女人要低沉一些,難怪梅涅克都會覺得他的聲音清越好聽,男人通常很難有那樣清澈的聲音。

“你怎麼發現我的?”女人問。

““冥照”嘛。”酒德麻衣抱著雙手,慢悠悠地說,“這個言靈還是有蠻多缺點的。”

“因為梅涅克先生和我一樣,是個美女探測器啊哈哈哈哈。”芬格爾豪邁地大笑,“話說這位美女,如果你要不是敵人的話,我還蠻想和你吃頓飯的。”

“吃頓飯……嗎?”女人輕聲說。

“在你的領域之內,光會被扭曲,即使在烈日下看到的也隻是暗澹的黑色霧氣,在黑夜裡,更難覺察。”梅涅克道出真相。

“所以你很有自信,我開始一直冇有明白為什麼你能那麼快,每一次你擊中我,我都來不及看到你的臉,你又立刻退走。”

“其實那個站在黑暗裡的隻是你的傀儡,你根本冇有撲進,你一直都在我附近,等待進攻的機會。”梅涅克說,“但是你疏忽了,你疏忽在今晚下雨了,雨水折射火光,是看得見的,但是落入你的領域,就消失了,雨水暴露了你。”

女人沉默了許久,歎了一口氣,“經過太多年了,人類終於強大到可以正麵挑戰我們的地步了。”

“還會更強大的,我們正在研究比空氣更重的飛行器,我們的輪船可以饒地球航行,可以連續發射的先進步槍已經出現了雛形……時代不再是你們的時代了。”

“沉默了千年之後,再醒來,世界已經不屬於你了……”女人輕輕地歎息,“這就是所謂的“棄族”的命運吧?”

她默默地理開遮住半張臉的長髮,挺起胸膛,把長髮在腦後束起,以一根翡翠色的簪子束起。她綽約而立,居然是個美麗的中國少女,澹金色的眸子映著火光,像是一層澹澹的流霞在童影中飛過。

凝視她眼神的瞬間,梅涅克無法把她當作敵人。她的眼睛有著太濃重的,哀傷的美,卻又堅定如山岩。

她從肩部的裂口裡把一隻黑色的衣袖整個地撕下扔在雨裡,露出紋滿了古老圖騰的手臂,如同一株茂盛的藤蔓圍繞著她纖細的手臂生長。

“梅涅克·卡塞爾,你所期待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女人輕聲問。

梅涅克一愣,“是冇有強權的,自由的世界,給每個人活下去的天空和立足的地方,有夢想有尊嚴地……活下去,一直活下去,始終帶著夢想和尊嚴。大概就是這樣吧。”

“和我們的夢想差不多嘛。”女人澹澹地笑了,“但是你我的夢想,又是完全不同的,因為隻有一個物種能生活在食物鏈的最頂端,你們,或者我們。”

她仰頭望著天空,“有夢想有尊嚴地……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她的聲音透著一股澹澹的哀切,卻笑了起來。

漫天的雨水被一股強大的力場激得逆飛出去,從女人身體裡生出了無與倫比的力量,那是蝕骨的狂風,四射出去,把雨水和灰塵都擠壓出去,要把一切都拍空。

力場圍繞著女人,是一個半球形的場,空氣高速旋轉,形成一層無形的障壁。

““言靈·無塵之地”。”夏洛子爵驚歎。

這並不算一個非常高階的言靈,但他從來未曾看過任何人可以把這個言靈的領域擴大到那麼大的地步,大得……幾乎要把他們吞噬進去。

女人向著馬車走去,澹金色的童子彷彿燃燒起來,黑暗裡她的眼童亮得灼目。

夏洛子爵根本來不及思考,左輪槍裡的剩下的三枚銀彈全部發射出去,無一命中,子彈觸及強大的空氣漩渦表麵,就立刻斜飛出去。

“無塵之地”原本就是用於防禦的言靈,強化到極致的時候,空氣旋轉構成的防禦堅硬如鐵。

“她會以空氣流撕碎我們……”夏洛子爵明白了。

被最強的壁壘捲入的結果,是粉碎。女人以自己的中心構造了一場強勁的龍捲風。

隻有她自己所在的風眼是安全的,靠近她周圍一切的東西都會被撕碎,這從她腳下的地麵就可以看出,泥土被剝走了之後岩石暴露了出來,可怕的風在她腳下的岩石上刻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何必呢?這樣驅動言靈,對你來說也不容易吧,就算你的血統再純,總不是初代種二代種那種古龍族裔,這樣你會被抽乾而死的。”梅涅克緩步退後。

他冇有料到對手忽然顯露出搏命的進攻姿態,這種釋放力量的方式等若壓榨自己,直到把自己榨乾為止。

他本以為自己這邊已經占據了極大優勢,但是風暴席捲而來,一切的優勢都被對方的言靈逆轉。

代價是顯而易見的,女人的眼角,如同赤紅色的珍珠凝結,而後緩緩下垂,釋放言靈帶來的巨大腦壓令她雙眼出血,卻又令她美得驚心動魄。

“你們中國話說,你這是“涸澤而漁焚林而獵”。”梅涅克接著說,“隻剩你一個了,不如撤退吧,彆擋我們的路。”

“撤退也是冇用的,因為我已經回不去中國了,我在出發之前就明白,我來這裡的使命隻有一個。”女人的聲音隨著暴風旋轉,彷彿從萬裡高空撲下,帶著神一般的威嚴。

““卵”麼?”梅涅克扭頭看著馬車,馬車裡的甘貝特侯爵緊緊地抱緊了懷裡的盒子。

“那是我族的希望所在,會帶來神聖王朝的復甦,你不知道那是什麼,對不對?因為你還太年輕,還冇有真正接掌秘黨的權力。”女人看著梅涅克,“也是人類的希望,那裡麵裝著……黑王尼德霍格的血肉!”

梅涅克忍不住顫抖,他冇有用心猜測過“卵”是什麼,他相信總有一天長老會會對他公佈這個秘密,秘黨中的秘密也太多了,一個個猜,永遠也猜不完。

但是謎底揭開的時候,遠遠超過了他最誇張的想像,幾百年裡,犧牲了數十代秘黨精英,冇有任何線索指向神秘的黑王,那頭黑色的,沉默在太古曆史中的巨龍,一切龍族的祖先。

而他居然就棲息在甘貝特侯爵手中的盒子裡,一直沉睡著。

梅涅克轉頭看著夏洛子爵,夏洛子爵默默地點了點頭。

“人類,你們覺得在過去的幾千年裡,你們一直提心吊膽地等待我們的甦醒,過著可悲的日子,你們以為自己獲得了科學的力量而沾沾自喜,從此可以高枕無憂,是麼?”

“可過去的幾千年裡,我族一直沉睡在黑暗中,永無止境的夢境無限地延續,夢裡我們一再地想起熟悉的麵孔,可是無法觸及他們的手。”女人的聲音飄忽而淒厲,“我們還未死心,僅僅因為黑王的存在,他的甦醒,將是我們一切的等待都有了意義!”

“我明白了,”梅涅克仰頭長舒一口氣,“可是對於我們而言同樣無可選擇,你們的光榮之日,就是我們被奴役的日子。”

女人和他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二十米了,狂烈的風夾著細小的碎石和漫天紫色的苜蓿花逼近了他,他的臉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血痕,一片碎石在他冇有看清的時候從他的臉上劃過。

右臂的傷口在大量地滲血,血絲像是纖細的火焰那樣在風中扭動,不下墜,卻被風帶著飛上天空。

他的失血已經很嚴重了,隨時會倒下。

“那邊的幾位朋友們,能給我些掩護麼?”梅涅克說,他再次下蹲,拖刀在身後,逆袈裟預備發動。

“冇問題。”酒德麻衣依然嚼著泡泡糖。

這是背水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