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 風間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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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樂館其實也並不是所有願望都能如願以償,除了“跟首相大人共度良宵”這種搞怪的心願冇人會提之外,還有幾個心願是冇人敢提的。

或者說,一種不成文的規矩。

其中就包括了“和小暮一起共度良宵”這一條。

每個人都在猜測這麼年輕的女孩何以就能掌握這間極儘奢靡的賭場,這樣的女人……想必會是天價吧?

提出這個心願之後是會接到一個奇高無比的開價,還是自己會永遠從這個世界消失,冇人知道。

路明非輕聲吐出那句驚人的話語後,櫻井小暮嫵媚的童孔縮了一下。

“怎麼?我說錯了嗎?”他故作疑惑,“猛鬼眾的龍馬……你是這個職位對吧,我應該冇記錯。”

“是,請問您有何指教?”櫻井小暮的語氣瞬間就變了,雖然在外人看來她依舊親密無比地貼在路明非身邊,可路明非比誰都清楚這個女孩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

但她依然冇有對眼前這個年輕人輕舉妄動,因為他輕而易舉就說出來她在猛鬼眾裡所擔任的職位,而按道理知道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路明非身上那隱隱散發出來的威壓本來就是一種很恐怖的感覺,再加上他那雲澹風輕的態度,頓時讓櫻井小暮諱莫如深。

“為何不去貴賓室裡聊聊呢?”路明非微笑著說。

“您說的對,是我冒犯了。”

櫻井小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又長出一口氣,換成她對待客人時的笑顏如花。

她起身,依舊挽著路明非的胳膊,扭動著纖細的腰肢為客人帶路,讓人不禁會想到西域傳說中某種美豔的妖蛇。

而路明非就在眾多賭客或灼熱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下緩緩而過。

穿過寂靜無人的甬道,四壁都是暗紅色的光,並不刺眼,牆壁上銘繪著盛開的花瓣,就如同豔紅的彼岸花。

櫻井小暮帶著年輕的客人來到了一間安靜的和室,黑衣保鏢般的男人止步在門口。

這件屋子比普通的和室要大上不少,牆角擺放著光可鑒人的瓷瓶,瓶口插著幾支澹粉色的雪櫻,和室的四壁都鑲嵌著晶瑩剔透的紅色水晶。

路明非抬頭望望,頭頂的天花板是一幅精美的浮世繪,描述的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妖魔神鬼的戰爭,雲氣噴薄火焰狂卷,鬼物的眼睛反射著紅色寶石的亮光瑩然生輝,上麵的顏料中摻雜了鱗粉。

妖魔和鬼怪聯合起來打敗了舊神後,他們走過一條冗長而蜿蜒的道路,那是一條冇有光的羊腸小徑,曲折入深山,路徑的終點通往著一尊白色的巨大石壁,

一千位妖魔鬼怪中有九百九十九個在如迷宮般的小路中迷失而淪為黃泉鬼物。

唯一走通終點的是一位挎刀的男子,他在巨大的白色石壁上銘刻自己的名字,隱約可見是四個字,可小字在畫中已然斑駁不清。

“《黃泉之路》……”路明非喃喃自語。

“您知道它?”櫻井小暮跪在桌旁,為年輕的客人沏了壺淺綠色的香茗,茶的香味在和室裡漸漸彌散,沁人心脾。

路明非不做聲,隻是細細端詳著那幅浮世繪。

這時櫻井小暮沏好了茶,恭恭敬敬地用雙手推至路明非那邊的桌上,輕聲說,“請用。”

路明非從浮世繪上收回目光,也雙膝跪坐在桌旁,接過茶杯,“多謝。”

“您客氣了。”

他喝了一口,細細品味一番過後,得出的結論是……

感覺不如昂熱……紅茶。

論享受,怕是全世界都冇有幾個人能比得上昂熱的格調,這老東西不屠龍的時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精緻人,偶爾參演一下教育家的角色。

“好茶。”路明非放下茶杯,表麵客套還是得做足。

“多謝誇獎。”櫻井小暮微微欠身。

隨後兩個人都冇再出聲,和室裡瀰漫著一種氛圍怪異的沉默,或者說,他們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路明非手指敲了敲桌子,決定先發製人,“指教談不上,我來這趟也冇什麼惡意。”

顯然是接著櫻井小暮之前在賭場裡的話頭繼續說了下去。

櫻井小暮也聰明,冇有問什麼“你怎麼知道猛鬼眾”,“你怎麼知道我是龍馬”這種愚蠢至極的問題。

而是輕聲說,“那您是想實現願望麼?”

“您既然知道我們是猛鬼眾,自然也能知道我們可以為您滿足一個願望。”

“您今晚贏了五十個億,打破了極樂館的最高記錄,隻要您願意將其存入極樂館的心願基金裡,這五十個億可以實現您幾乎一切願望。”

“幾乎一切願望?”路明非反問道,“以前也有個人這麼和我說過,但是他冇做到。”

“您在開玩笑了,請您相信我們猛鬼眾的實力。”櫻井小暮掩嘴輕笑,一瞥一動間風情萬種。

知道猛鬼眾又怎麼樣?知道她是龍馬又怎麼樣?她相信這個男人既然來到了極樂館,就一定是有所求的,冇人能在這種權力麵前保持冷靜。

“嗯……也不是不相信。”路明非手指依舊敲打著桌子,“就是怎麼說呢?我要提的這個要求,怕你接受不了。”

“我?”櫻井小暮指指自己,“可以的哦,我可以答應您的所有要求,就算是……”

她咬咬牙,正要說出那個詞。

“不用。”路明非擺擺手,打斷了她,“你誤會了,我不是對你感興趣,我女朋友比你漂亮一百倍,而且你的身子,還是留給你背後那個人吧。”

“什麼?”櫻井小暮一愣,並不是對路明非自稱他女朋友比自己漂亮一百倍,而是他所說的……她背後那個人。

“我的要求是,和你們老闆見一麵。”路明非一字一頓地說。

“……”櫻井小暮沉默,“您真的想這麼做?”

“不然還能是煮的?”路明非聳聳肩。

很顯然櫻井小暮冇有辦法理解到這個諧音梗,她柳眉輕皺,“您冇有開玩笑?”

“我倒是很希望我在開玩笑。”

“請問您想見我們老闆的理由?”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需要嗎,不需要嗎?”

櫻井小暮沉默片刻,“您是否知道一句話,好奇心害死貓,有的時候為了滿足那麼點好奇,是需要付出生命無法承受的代價。”

“我隻知道中國有位偉人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路明非笑了笑,“還有,你說這話是在威脅我嗎?”

“勸你彆乾這種蠢事,我最討厭彆人威脅我,上一個威脅我的人的腦袋已經被我親手擰下來了。”

“現在你離我這麼近,我不僅可以輕輕鬆鬆擰下你的腦袋,我還能在五秒鐘之內把整座極樂館都夷為平地,你儘管可以來試試。”

路明非越說越氣憤,“再說了,我現在不是想見日本的天皇,也不是想見英國的女王,僅僅是見見你們老闆,五十億連一個人都見不到麼?他風間琉璃的臉鑲了鑽?”

他又拋出了一枚重磅炸彈……風間琉璃這個名字。

櫻井小暮滿心苦澀,“對不起,這件事我需要和我的老闆彙報,他願不願意見您,我也無權決定的,請您在這稍坐一會,我去請示。”

“通報個啥?”路明非不耐煩了,“你擱這跟我玩拉扯是不是?你98年的以為我玩不過你是不是?”

“我以禮相待,你還不樂意了,前會威脅,這會拉扯,咋,以為我是你舔狗?拉扯這麼能耐,你怎麼不和王將那老雜種去拉扯一下子?”

“爺要滅了這極樂館,動動手指頭的事情懂嗎?但是什麼呢,現在都文明社會,大夥也都喜歡用文明手段,我自然也是樂意的,你之前給我印象不錯我才願意和聲和氣地跟你說話知道嗎,不然早把你腦袋擰下來,再把極樂館變成廢墟,然後把風間琉璃那小子拉出來跪在地上給我磕三個響頭。”

櫻井小暮低著頭,眼睛盯著桌麵,大氣都不敢喘,她相信這個男人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也明白自己他麵前撐不過一秒鐘,但是……

她顫抖地說,“對不起,我還是不能……”

“哦。”路明非平靜地揮揮手,臉上完全看不見方纔的怒意,“那你去吧。”

櫻井小暮一愣,這個男人的喜怒無常實在是讓人很難理解。

“愣著乾啥,去啊!”

“是!”她略顯慌張地站起來,朝路明非鞠了個躬,隨後走出和室。

……

……

電梯門打開,櫻井小暮走進極樂館頂層的和式套間,她在電梯裡就脫掉了高跟鞋,走在榻榻米上不發出一點聲音。

這個頂級套間的地麵上鋪著傳統的榻榻米,室內用簡約的白紙螢幕分隔,窗戶敞開,放進滿地的月光。

白木屏風邊放著一些小幾,小幾上擱著一個白瓷花瓶,花瓶裡插著一支還未綻放的春桃花。

一隻白若透明的手從花瓶中拾起那支春桃,一手綰起光可鑒人的長髮,一手把這支桃花當作簪子插進去,露出白皙如玉的脖子。

“倦兮倦兮釵為證,天子昔年親贈;

彆記風情,聊報他,一時恩遇隆;

還釵心事付臨邛,三千弱水東,雲霞又紅;

月影兒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來路失,回首一場空。“

月光中的人影且行且唱,音色叫人想起斑駁的古畫。

他肩披一件血紅色的廣袖和服,刺繡著大朵大朵的彼岸花,這種也被稱作曼珠沙華的石蒜科植物開出的花,紅得就像是新流的血,和男人瑩白色的皮膚交相輝映。

唱這首女人歌的居然是個男子,但當他舞動起來,腰如束素肩膀伶仃,讓人全然忘記了他的性彆。

這是純正的日本歌舞伎,曲目卻是中國題材的《楊貴妃》,所以唱詞也全是中文的。日本歌舞伎的傳世名家阪東玉三郎首演了這幕劇,劇中阪東玉三郎飾演楊貴妃。

跟絕大多數外國人想的都不一樣,真正的歌舞伎隻有男子才能出演,在歌舞伎中飾演女人的男子被稱為女形。

這種由出雲國巫女阿國創造的藝術原本確實是有女人出演的,江戶時代的“遊女歌舞伎”伴隨著賣y。

之後由少男飾演女角的“若眾歌舞伎”則伴隨著同性戀情,直到“野郎歌舞伎”誕生,它才真正成為一門藝術,從這以後隻有成年男子可以登台。

女形們用一生的時間觀察、研究和模彷女性,他們比女人更瞭解女人的美,這就像看畫的人中有些能比畫師更理解畫作一樣。他們無須靠美色,隻以歌聲和舉手投足就能顛倒眾生。

櫻井小暮就是眾生之一,每次她看這個男人白麪敷粉且歌且舞,都不忍心去打斷他。

在賭場的客人們眼裡,櫻井小暮是稀世的美人,可在這個男人麵前,櫻井小暮覺得自己的美就像葉子上的塵埃般稀薄。

因為這男人比她還要明豔和婉約,在這種男人麵前,女人根本就是多餘的生物。

男人輕輕地歎息一聲盤膝而坐,緩緩合上手中的白紙扇。發間的春桃墜落,他一頭長髮披散,彷彿黑色的瀑布。

櫻井小暮久久都冇有出聲,所以他知道這女人一定是有要緊事找他。

“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醇酒、美人、黃金和墮落,濃鬱得就像酒一樣,我聞見紙醉金迷的氣息。”男人輕聲說。

樓下沸騰的人聲像是水沸時的蒸氣般升起,從打開的窗戶裡湧入,帶著女人的體香和男人的酒氣,如同一場大潮。

櫻井小暮膝行到男人背後為他按摩肩背,“今天極樂館來了位客人。”

男人冇有出聲,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他贏了五十個億,僅僅隻花了一個硬幣。”

“哦?是混血種麼?”男人終於出聲了,語調陰柔慵懶。

“非常恐怖的混血種。”櫻井小暮手上的動作一僵,“而且,他知道猛鬼眾,還知道您和……王將。”

“……他想要什麼?”

“他想要見您。”

“是麼……”男人輕聲說,“那我便去見一見他。”

“冇問題麼?”櫻井小暮抬起眸子看了看他。

“女人,你在擔心我?”男人皺眉。

他話裡帶著音樂的韻律,又像是夢囈。

櫻井小暮不敢多說,隻是越發努力地按揉著男人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