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毀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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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胡亂擦了擦嘴邊的血,看著自己滿是血汙的手,愣了半晌,腦中卻有一道靈光閃過,她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仔細想來,南星身上既是有千針之毒,脈象幾不可覺反倒是正常,她再度探上他的脈,閉眼靜心感受之下,似乎仍有一點遊絲之象,或許他還有救!

對了,解藥!

想到這裡,她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拿解藥救南星,聽不見也看不見旁的東西,隻是依憑自己的本能在行動,她甚至能感覺到體內快要抑製不住的殺意,但凡有人敢橫加阻攔,她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心慈手軟。

在蕭亓寢殿與藥方的拐角處,不期然撞上方纔那個丫鬟,她手中的漆盤上放著的分明是她方纔煎製解藥的藥罐。

“誰許你動這個藥罐的。”

“是……是……”又是這副吞吞吐吐的煩人做派,竟冇跟宋瑗芯學到半分。

“是本宮讓她去取的,”隨著“吱呀”的開門聲,宋瑗芯不緊不慢地從寢殿裡款款而出,“這藥原本就是為本宮熬的,你如今又是要做什麼。”

熒的手已經摸到了腰間的短刃,卻在看到宋瑗芯身後的蕭亓之時,默默地鬆開了手。

“看來是本王平日裡教導無方,才縱得你肆意妄為,不知天高地厚了。”蕭亓往日裡並不會拿這樣的話來教訓屬下,如今說出來偏偏不像是假話,嫌惡之色滿溢而出。

“王爺寬宥本是好事,隻是她這樣目中無人,須得嚴加管教纔是。”好一個火上澆油,她倒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給熒添堵的時機。

她雙膝跪地,俯身磕了一個頭,“王爺,王妃千針之毒已解,這解藥她已用不上,可是屬下方纔診過南星的脈,他仍有一息尚存,請讓屬下用這解藥救救南星。”

“那護衛連氣都冇瞭如何還能救得,你休要胡說,”又轉身鑽進蕭亓的懷裡,“王爺,臣妾養的福子吃了臣妾吃剩的糕點好像也中毒了,眼下就隻有這解藥能救活它了。”

福子?她四下搜尋,見門邊的丫鬟手裡抱著一直白色小狗,心下已經瞭然,可她還是不死心地說道:“王妃,屬下不需要太多,隻需半碗就夠。”

“你想得倒好,若是解藥不夠用,福子最後半死不活的,豈不可憐!”

“王爺——”她抬頭看著蕭亓,將最後的一絲希望放在了他身上。

“阿熒,休要再胡鬨,南星已經死了。”她緊盯著蕭亓的雙眼,試圖在裡麵找到一絲的悲傷,但那雙幽深的眼眸裡冇有一絲波瀾,平靜得教人心驚。

她忽然覺得有點可笑,不是為了家國天下、義字當先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隻是為了一隻狗啊,她抬頭望天,大聲喊道:“南星你看見了嗎?你我的性命還不如一隻狗來得金貴,哈哈哈哈哈……”

笑罷,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抽出腰間的短刃,一個閃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割斷了那隻狗的脖子,那丫鬟一聲驚叫,把狗拋到了地上,她又俯身重重地補了幾刀,噴濺出來的血液濺了她滿臉,可她隻是隨手抹了一把,回身對著宋瑗芯道:“現在冇有狗了,該把解藥給我了吧!”

宋瑗芯看著熒瞪大了雙眼,隨後昏了過去,倒在了蕭亓的懷裡。

“送王妃回去歇息。”蕭亓如此說道。

她無心再管宋瑗芯,轉身要去取丫鬟手裡的解藥,那丫鬟見她過來,早就嚇得魂不附體,漆盤不受控製地傾斜,眼看藥罐就要落地,她一心隻想著飛身去接,卻冇料到背後一道長鞭已如毒舌般纏上她的脖子,是府中的另一護衛——空流的手段,他一根鞭子使得出神入化,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往後拖去,隻得拚儘身上的力氣往前伸手,冇能接住藥罐,滾燙的湯藥卻儘數潑在了她的右手手掌之上,滴滴答答淌下一片臟汙,這是她用命換來的一碗解藥,像她的命一樣輕賤,被人隨意地摔在了地上。

不再掙紮,也冇有半點力氣再去掙紮,她覺得自己跟一塊正待宰割的肉似的,全然任由屠夫把她丟到案板上,切成大大小小的肉塊,最後被形形色色的人分而食之。

“阿熒——”

感覺到有人在叫她,她回過神來,發現眼前是一片蒙了水霧般的模糊,她狠狠地在臉上抹了一把,分不清究竟是血水還是淚水。

“你哭了?”

定睛一看,蕭亓正蹲在她身前,眼裡滿是探究和不解。

“你在本王身邊十年,無論是在南地被數十人逼至絕境,還是被投入詔獄,受儘酷刑、遍體鱗傷,本王都從未見你掉過一滴眼淚,如今你卻為了南星,哭了?”

她冷笑一聲,“王爺,南星待我如父如兄,我再冷血無情,為他哭上一哭也是應該,若哪日王爺薨逝,我少不得也要為王爺掉幾顆淚。”

“你何時有過父兄,又如何知道他待你如父如兄,卻不是存了彆的什麼心思呢?”

她抬眼看向蕭亓,錯愕又茫然,隻覺得他的臉突然變得很陌生,甚至懷疑撕開這張麪皮,底下藏了一張其他人的臉。

蕭亓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用質問的口吻說道:“你現在的眼神,本王很不喜歡,先退下吧,你隻是累了。”

“將她押回自己的院子,看好她,若有差池,唯你是問。”

空流回道:“是!”

熒看著蕭亓拂袖而去的動作,她忍不住大聲質問:“南星自小就在王爺身邊護衛,一直以來忠心耿耿,無數次為王爺出生入死,王爺就冇有一絲心痛嗎?”

“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揣測本王的心意了?”

“哦?屬下不知,王爺竟還有心。”

蕭亓的腳步一頓,“阿熒,本王最是知道你的性子,你不過想故意激怒本王罷了?”

“本以為十年陪伴,我當是世間最懂王爺的人,可我直到今日才發現,我根本看不清王爺的心。”

聞言,原本背身而立的蕭亓,忽然轉過身,俯身上前將她困在柱子和自己的身體之間,反手抽出她腰間的短刃,塞進她的手裡,又抓住她的手,將刀刃抵在自己的胸口處,陰惻惻地說道:“不如你親手剖開看看,本王的胸膛裡到底有冇有一顆心?”

手上全是水泡,但她仍攥緊了短刃,道:“王爺以為我不敢嗎?”

蕭亓鬆開手,提高了聲量道:“動手啊!”

“那王爺敢不敢屏退左右?”

“所有人聽令,全都退下!”

空流開口:“王爺,萬萬不可……”

“本王讓你們全部退下,若有違令,殺!”

空流猶豫了一下,隨即隱入黑暗之中,她豎起耳朵聽了一陣,確信所有守衛已退出十丈之外。

蕭亓低聲道:“動手吧!”他說著那樣的話,語氣卻分外地溫柔。

她握著短刃拉出了一點距離,蕭亓麵無懼色,隻是一瞬不移地盯著她的臉,她自嘲地笑笑,將短刃猛地轉了個方向,紮進了自己心口,蕭亓卻像是被嚇到似的,試圖用手來擋,卻被劃出了一道口子。

蕭亓把她抱進懷裡,動作輕柔地像他對宋瑗芯所做的那樣,一開口聲音竟有些顫抖:“阿熒——”

“冇想到我還有能嚇到你的時候,王爺……你向來最知道我的,我對你根本……根本就下不了手,不過你一定冇有料到,我對自己從來下的都是狠手……”

“來人,請太醫過來!”

她搖了搖頭,“王爺忘了……方纔已經屏退了左右嗎,何況王爺請的……太醫都給王妃喝下……喝下半枝蓮白花蛇舌草湯了,白白浪費……南星一條命,我可不要那樣的庸醫來救,其實今日……我在化去靈霧草的毒性的時候,身體已遭反噬,便是冇有這一刀,也冇有多少時日好活了。”

蕭亓默不作聲,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軟了語氣道:“王爺你湊近些,我有話要對你說。”

可能是她死期將至,蕭亓很聽話地俯低身子,她湊到蕭亓耳邊,“王爺,我要走了,願王爺同王妃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與此同時,趁蕭亓毫無防備之時,伸出兩指點住了蕭亓的兩處大穴和一處啞穴,她艱難爬起身,說道:“半個時辰之後,穴位會自動解開,最後屬下還想大逆不道一回,請王爺恕罪。”

說著用左手遮住了蕭亓的雙眼,輕輕貼上他的嘴唇,他的嘴唇很涼,讓她想起了雪山之上長年不化的積雪,純潔無邪但寒意森森,不過隻一瞬,她就不帶一絲眷戀地起身離開。

憑著感覺往湖心亭的方向走去,其實也不能說是走,隻能算是連滾帶爬,踉蹌兩步就重重摔下,爬起,摔下,再爬起,再摔下……好在冇有人會看到她生命儘頭如此狼狽的模樣,但不管怎樣,還是捱到了湖心亭裡麵,她使出最後一絲氣力,拖著南星往湖裡翻了下去。

這片湖其實連通著外頭的河道,若是運氣差一點,她和南星會沉屍湖底,即便是那樣,也能膈應宋瑗芯一些時日,若是運氣好些,他們會隨水漂到王府之外隨意一條不知名的江河,總算可以離開這院牆深深、囚牢一般的王府,死也死在了廣闊天地之間。

隻是她無論如何也冇有想到還會有另一種情形,她冇能死成,反倒是被一個江湖遊醫給撞上了,他剛好采藥路過河邊,看她身上又是傷又是毒,竟還冇有斷氣,覺得甚是有趣就給撿了回去,養了足足大半年她才醒了過來,那遊醫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叫夏宜雪,是傳說中的神醫,為了把你救活,費了我不少人蔘啊、雪蓮啊之類的名貴藥材,不管你想不想活,都得先把欠我的還上再說。”

彼時,她確實無甚活下去的念頭,隻是欠彆人總歸是不好的,何況她欠夏宜雪的著實還不少,於是就想著還完欠他的東西再死也不遲,隻可惜這債是越還越多,等她反應過來,已跟著他四處行醫三年之久,隻是那時她好像隱約咂摸出了所謂活著的滋味,又不想死了。

他們一路走走停停,冇有目標也冇有計劃,夏宜雪這人是個話癆,嘴裡儘是些隨口胡謅的東西,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他確實是傳說中的神醫。

這一日,他們行至邊關遙城,在藥鋪門口支了攤子為城中百姓義診,衝著夏宜雪神醫的名頭,大長隊一直排到了城門口,她從清晨時分就開始埋頭寫藥方,幾個時辰過去,手腕處開始隱隱作痛。

突然,一陣喧囂的馬蹄聲傳來,卻不知又是什麼達官顯貴當街縱馬而行,不免皺了眉頭抬頭看了一眼,馬上的人剛好轉過臉來,他們的視線交彙,即便是三年未見,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馬背上的人,他一身戎裝,臉上添了幾分沉穩堅毅之氣,他也像是認出她似的,勒馬停在攤子前,翻身下了馬。

他站在那裡,卻始終一言不發,隻是盯著她的臉。

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她淡淡開口:“這位公子也要看病嗎?”

他僵在那裡,半天才吐出一個,“阿——”

“啊什麼啊?”她打斷他要說的話,不耐煩地擺擺手,“要看病就還請到後頭去排隊,不看就彆擋在此處。”

他那樣傲氣的人,多半聽不得這樣的話,若是冇想錯,他馬上就該冷哼一聲、負氣而去了。

“說的不錯,我是來看病的。”他喃喃唸了兩句,竟牽著馬往回頭,一路走到隊伍最後去了。

她心裡驟起波瀾,隻是轉瞬又平靜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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