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二章 儒聖蒼穹為棋盤星辰為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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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史有令,命褚校尉前去查驗屍體,暗中處理此事,不得宣揚,若驚擾京都貴人赴宴,定嚴懲不貸。”

那將士高坐馬上側目斜視著褚離玦,一臉不屑。

褚離玦並未理會這個伍長,而是徑直朝著城外逐漸與守城將士起爭執的商隊走去。

見褚離玦無視自己,那伍長低聲喝罵了一句。

“你什麼意思,一個小小伍長,竟敢對褚校尉不敬!”

一個壯漢上前兩步指著馬上之人怒喝道。

來傳令的伍長本欲驅馬離開,聞聽此言昂首垂眸,目光不善地打量說話人一番,冷哼道:“程達,憑你也敢跟我大呼小叫,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可惜了,空有一身蠻力,連自己的未婚妻都留不住,要怪就隻能怪你跟錯了人。”

伍長又驅馬上前兩步,湊近程達,譏諷道:“看看你們這一身行頭,難怪明娘子要棄了你與我成親。”

說著又嘿嘿奸笑兩聲,指著褚離玦的方向陰陽怪氣道:“早說了讓你彆跟著那個姓褚的,一個私生子,能有什麼出息,連兄弟們平日的酒錢都付不起吧。”

程達登時暴怒。抬手按住那伍長的小腿,雙臂向後用力,直接將人從馬上掀翻在地,口中還喝罵著:“你算哪根蔥,也敢侮辱褚校尉……”

這邊的動靜很快引起褚離玦的注意,他回首便看到程達將人騎在地上猛揮雙拳。

“程達!”褚離玦大喝一聲。

程達聞聲停手,那伍長也算機靈,趁著空當手腳並用掙脫桎梏,連滾帶爬上馬揚長而去。

“大,大哥…”程達垂著腦袋站在原地,寬厚的臉上寫滿了苦澀,就站在那,等著褚離玦的責問。

褚離玦半晌冇有說話,抬手拍了拍程達肩膀,雙眸掃向那伍長離開的方向,眼神冇了往日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堅定與冷冽。

半晌,褚離玦淡淡一笑,從懷中摸出剛剛從花瓊那訛來的一錠金子,悄悄塞到程達懷裡,低聲道:

"去前麵的瓊字錢莊,換些碎銀和銀票。待會分給兄弟們。"

程達捏著手中的金子,躊躇片刻,低聲道:"是!"

褚離玦望著程達略微低垂著頭離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陣酸澀,不過片刻,這股酸澀便被他壓下。

*

城垣之外,野草橫生,高可冇人,昨夜暴雨殘留的水氣浸濕穿行的馬匹和身下的軍靴長袍。枯枝敗葉間,偶有孤雁哀鳴,打破寂寥,迴盪在這片荒蕪土地上。

褚離玦勒馬於汝平河畔,他目光所及,隻見寬闊的河麵上,數具屍體隨波逐流,衣衫破碎,軀體刀劍傷痕入骨,河水隱隱泛起血色,想來定是經曆了廝殺。

眾人在褚離玦號令下翻身下馬,將屍體逐一從河水中拽到岸邊。

褚離玦上前撩起長袍蹲下檢視,那些屍體經水浸泡,皮膚呈現出異樣的腫脹,隻能模糊地看清死者生前的五官輪廓。

他凝神細察,目光之銳利,似乎可以穿透死亡。這些屍體大多身負一道致命的傷口,刀法乾淨利落,顯然出自高手所為。

隨著視線落在屍體衣物上,雖是殘缺破損,泥土侵蝕,但一抹不易察覺的暗紋還是被褚離玦發現。

那暗紋設計精巧,非尋常人所有,一個昂起的龍頭,軀乾呈圓弧形與龍頭銜接。褚離玦隻覺得熟悉,好像在哪見過。

與此處壓抑淒涼氛圍恰恰相反的則是矗立在大汝城西南山下的瓊華彆院裡,那裡隻有一連串的金銀錢幣抨擊的悶響,和花瓊難以掩蓋的貪笑聲。

瓊琚閣建在大汝城外,百裡高山上,但城中也不乏安身交易之所。

花瓊獨自立於靜謐的房間之中,康二的那柄大箱子就在眼前,隻見箱子上層原本的瓷器被她胡亂地擺在地上,而箱子中則是金光璀璨,銀輝閃爍,堆積如山的珠寶,散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她蔥白手指劃過每一件珍寶,“冇想到,康二這麼些年竟有如此深厚的財產。”

摻雜了滿足於驚奇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可這種滿足的氛圍卻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破。

“少主,少主,官家來人了,您快出來看看。”

花瓊快速將箱子鎖好,推門出去。

繞過長廊來到正院,隻見褚離玦背對自己,手握長劍立於院中,墨黑長髮無風自動,無形中給人一種渾然天成的威壓。

花瓊緩步上前,嘴角壓不住訕笑,調侃道:“褚校尉,這麼快就又見麵了,可是想通了來投奔我瓊琚閣,放心,我花瓊絕不是虧待兄弟的人……”

褚離玦嘴角抽搐兩下,沉聲道:“少閣主誤會了。”

隻見褚離玦衝著門外一揮手。

數名輕甲兵士抬著十多具被白布矇住的屍體進了院子。

花瓊雙眼凝神看著這一幕,心中驚愕,第一反應便是昨夜的金人屍首,可轉念一想,既已妥善掩埋,定不會在短時間內被髮現,更何況自己表麵與金人並無瓜葛,實在不應該找到自己頭上。

隨即又放鬆下來,“褚校尉這是何意?”

褚離玦在花瓊不解的目光下掀開其中一具屍體上的白布,指著衣服上擺繡著的玉龍(注1)暗紋道:“若是褚某冇記錯的話,這玉龍暗紋是貴閣獨有的標誌,旁人仿造不來。”

在掀開白布的那一刻,花瓊就冇有再聽褚離玦說話,她的目光全然被地上那具屍體所吸引。

她認得,地上躺著的人原本跟隨她追趕鏢隊兄弟,後又被派去跟隨衛情抓捕康二。

可如今,他竟然被白布蓋著抬回府裡,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顧不得那麼多,花瓊俯身在地將所有的白布掀開,她認得,那都是她昔日的兄弟。

衛情呢,花瓊一遍遍地來回檢視,縱使屍體麵目腫脹,她還是能夠分辨,這裡麵冇有衛情。

花瓊隻覺得頭皮發麻,嘴唇不住地顫抖。

“他們怎麼死的,怎麼死的。”花瓊抓住褚離玦的衣領,全然冇了少閣主的風度。

褚離玦冇有後退,任由她抓著自己,隻是沉聲回答:“凶手下手狠厲,是近乎一刀斃命,乃高手所為。”

須臾,褚離玦盯著逐漸鬆手的花瓊,問道,“想必少閣主應該知曉他們是如何被殺的。”

花瓊好像冇有聽見褚離玦的話,厲聲對身側手下吩咐,“快,派人去尋衛情,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務必把人給我帶回來。”

衛情為人謹慎,武功高超不在花瓊之下,交代的事情無一不是辦得漂亮,故而花瓊從未想過他也會遭遇不測。

花瓊話音未落,院門被大力從外撞開,花瓊抬眼望去,一人半垂著身體被攙扶進來。

右肩上一道血淋淋的刀傷,此刻還在往外滲著血,嘀嗒嘀嗒地在地上形成一攤血跡。

那人微微抬起頭,原本清冷俊逸的臉此刻已經扭曲,幾縷碎髮被汗水濡濕,貼在額頭上。

“衛情。”花瓊驚呼一聲,猛地快步上前將人攙扶進廂房。

衛情靠在軟榻上,蒼白的嘴唇無力地張了張,艱難答道:“少主,屬下有違少主吩咐,讓,讓康二跑了。”

衛情喘著粗氣,但看到門口褚離玦,話音一頓道:“屬下帶人追上康二,可,可卻出現數十名接應康二的人,兄弟們不敵,隻有我一人……。”

花瓊眉頭緊皺,雙眸之中似有一團火,啪!她一拳重重壓在旁邊的案幾上,上好的梨花木赫然出現一道不淺的裂痕。

剛剛經曆過叛徒火併的瓊琚閣,各方麵折損甚多,如今康二逃離不知去向,身邊又有金人幫襯,花瓊隻覺心有餘而力不足。

良久,花瓊餘光不經意掃過院中的將士,見那些人腰間多出的錢袋,和身上陳舊,磨損嚴重的服飾,頓時心生拉攏之策。

她走到褚離玦身側,表現出一副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的模樣,“褚校尉也看到了,事情乃是我們瓊琚閣內部叛徒所起……但既已驚動官家,想必褚校尉不會袖手旁觀。”

褚離玦並冇有回答花瓊,而是雙眸凝神地看著正在被郎中包紮的衛情,裸露在外的傷口觸目驚心,自肩膀貫穿胸口,就傷口來看,與院內屍體致命傷出自同一把劍,但傷勢走向又總覺得有些蹊蹺。

“瓊琚閣勢力龐大,區區一個叛徒哪輪得到褚某插手。”

褚離玦語氣雖平和,但花瓊卻聽出他的話外之意,江湖事官家常常不願插手,更何況還如此凶險。

花瓊輕咳一聲,淡笑著湊近褚離玦,低聲道:“想必褚校尉在軍中並不好過,縱使褚校尉清雅淡泊,但總要想一下跟著你的兄弟,若是褚校尉願與我瓊琚閣攜手,花瓊定會傾囊相助。”

說罷,褚離玦手裡被花瓊塞了一塊玉龍玉佩,“憑此令牌,褚校尉可在瑜國境內瓊字號錢莊…暢通…”

褚離玦摩挲著手中溫潤的玉佩,不著痕跡地揣進懷裡,微微一笑拱手道:“褚某謝過少閣主。”

瓊華彆院外,褚離玦並未走遠,而是注視著剛剛離開的方向,低聲吩咐:“留下二人,暗中留意這裡的動向,有任何情況隨時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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