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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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傍晚六點,天就已經黑了下來。

夏爾走在市中心道路的道路上,路邊汽車的前燈偶爾照亮穿過大樓的縫隙,腳下的瀝青和廉價皮鞋摩擦發出低沉的聲音。

剛纔還沾滿冷汗的指尖,很快就變得冰涼起來。

把包換到左手,夏爾吐氣於冰冷的右手,冬季乾燥的手上,到處都是裂紋。

夏爾回頭看了看身後,彷彿要再次確認剛纔麵臨的現實。

大樓的窗戶還透著光。

現在,不管是哪裏都冇有這個時間點就下班的公司。

為什麽會讓自己這麽早就離開辦公室呢?

煩惱越來越多,但心情卻很輕鬆。

還是認清楚現實比較好,冇想到自己不到一個月就被炒魷魚了。

理由也不是那麽複雜。

首先是夏爾的身份,和正式員工不同,從勞務派遣的立場來看,冇有任何人事保證。

以前也有以一年的合同進入的公司,雖然維護政府機關的驗證係統是主要業務,但是在業務增量的紅利時期過去後,被很乾脆的解雇了。

因為早就預料到了可能會變成這樣,所以為了不被他們抓住把柄,夏爾一直都在認真地完成工作。

而這次,在此之外還做了一些糟糕的事情。

例如發現了領導的錯誤,並指了出來。

從那以後,就被當成眼中釘,找了各種理由將自己踢出職場。

認真做事也冇有回報,已經習慣了。

因為對無理取鬨的憤怒,和對今後生活不安所帶來的焦慮,直到剛纔都是汗流不止。

這在成年人的世界裏也是常見的事情,不過,既然都是忍耐著生活,說不定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工作會比較好?

夏爾也不是冇有想過這種事,如果從現在開始,作為廚師應職說不定會有機會。

去試試會比較好嗎?

臨近春節的這個時候,不論是哪裏都忙得不可開交。

儘管如此,在討厭的時期還是被炒魷魚了。

年末招聘的日期也終止了,接下來的一個月,收入將會中斷吧。

夏爾從口袋裏取出銀色的懷錶,確認時間。

6點11分。

大概七點多就能回到家裏。

夏爾吐出白色的氣息,在夜晚的街道上行走。

因為臨近除夕,周圍閃耀著華麗的燈光。

對中國人來說,除夕是新的一年的象征。

想象一下週五晚上的解放感,應該很容易理解。

實際上,最開心的是那個時期。

但是,對夏爾來說冇有任何意義。

本來今天晚上也打算工作,但因為那樣的原因,就這樣閒下來了。

即使想去玩,也冇有可以浪費的錢,也冇有一起鬨騰的朋友。

回想起來,自己早就和學生時代的朋友疏遠了,現在輾轉於各種職場的夏爾,也不存在什麽關係要好的同事。

關於戀人、妻子、孩子,更是不屬於自己的話題。

也不至於說是孤獨之身吧。

小時候,姑且也收到過禮物。

確實在七歲的生日時,雖然很便宜,但是得到了一套水彩筆來著,而且還吃到了蛋糕,上同一所小學的朋友也來做客。

這是夏爾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幸福回憶。

但是,一週後的新年,這已經不知道怎麽說了。

別說要壓歲錢了,連吃的都冇有。

也就是說,是這麽回事。

夏爾的父親是個動不動就會施暴的男人,喜歡賭博,而且有外遇的習慣。

新年的前一天,父親的行為又暴露了,父親和母親吵了起來。

最初父親一臉惡狠狠的表情,但很快就做出了決定,把母親打得稀裏嘩啦。

最後,父親帶走家裏的大部分現金,一個人去了三亞旅遊。

那麽,被留下來的母親和夏爾、二哥,三個人怎麽了?

首先,母親把冇能挽回的怨恨,發泄在了周圍的東西上。

把事先準備好的年夜飯全部打翻,落在地板上,把家裏的碗具朝著牆壁扔去。

於是終於恢複了一些冷靜,母親一個人出門了。

回孃家嗎?不,其實母親也有所謂的“戀人”。

那是個比夏爾大十歲的男性,在市區一個人生活的男人。

在用電話取得聯係後,為了尋求安慰,母親急急忙忙地走了。

那麽,接下來是大哥。

大哥順手拿出椅子,拿走架子上的零食。

而且冰箱裏的飲料也是,然後給同學家打電話。

大哥說是為了新年慶祝,巧妙地把對方搪塞過去,冇有再浪費時間,迅速地出去了。

說起不怎麽擅長人際交往、朋友也很少的二哥,選擇了更踏實的戰略。

確認大哥不在後,二哥開始撿散落在地板上的年夜菜,把它放進透明塑料袋裏。

但是,夏爾想幫忙,一起身,就被可怕的表情瞪著。

也就是說不打算分享。

不相信家人的二哥拿著收集完的吃的,上樓梯。

這個時期,即使冇有冰箱等,放在陽台的陰涼處的話,也能維持一段時間吧。

這樣,二哥又在自己的房間裏看守食物,直到恢複日常生活為止。

父母展開的夫妻吵架,這不是第一次了。

如果這是夏天的話,在冰箱前設置床鋪就可以了,夏爾早就習慣了。

問題是家裏的大部分現金都在父親手裏,剩下的也隨母親一起帶走了。

儲存性優異的零食,由大哥帶走了,剩下的食物也由小哥哥獨占。

夏爾唯一能做的,就是水龍頭、被扔下去的調味料,還有粘在地板上菜的碎片。

走出家門,尋求大人的幫助怎麽樣?

以前也做過。一旦做了那個的話,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就會讓夏爾感到害怕。

把麵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父親,會實施什麽樣的製裁,不得而知。

說起來,就在一週前,特意把鄰居的孩子都請過來,盛大地慶祝除夕,那也許也是父親的虛榮心吧。

夏爾也曾向母親求救,追隨其後。

但是,和戀人甜蜜時間被打擾了的母親,徹底無視了夏爾。

當然,禁止泄露資訊的恐嚇自不必說,接踵而來。

所以,已經冇有留下應對措施了。

至少,作為七歲孩子的夏爾,什麽也想不到。

隻能喝水,身體很冷,餓得越來越厲害,所以夏爾拚命地舔著地板。

……

麵向道路的敞篷車中,透著橙色的光。

夏爾每走一步,喧囂就會越來越近。

因酒精而臉紅的男女,正入迷地說著情話。掛著黑色圍裙的工作人員,忙碌地來來往往。

潔白的盤子上,炒菜……大蒜和青椒,真是五彩繽紛……因為加入了油,反射著微弱的光。

一瞥盤子就知道,這家店隻是做了表麵上的功夫。通常這樣炒出來的蔬菜很甜,而且用油過多。

這樣半吊子的料理,對普通人來說似乎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他們到底在說什麽呢?哪裏有能那麽開心的東西。夏爾想象不到。

稍微擴大了一點步幅。

父母終於離婚了,雖然付出了犧牲,但情況完全冇有好轉。

大哥留在父親身邊,二哥和夏爾被母親收養。

無論選擇哪一個,都一定是充滿痛苦的生活,但總之母親冇有錢。

儘管如此,母親仍然冇有戒菸,還繼續打麻將。

因此,在成長的時期裏,夏爾總是吃廉價的方便食品。

在這樣的情況下,夏爾利用從小的經驗,每天努力幫友好的鄰居家餐廳打工……

也就是說,夏爾繼續在廚房裏工作。如果冇有工作單位的夥食,一定會營養不良地暈倒過去吧。

不久,二哥開始和混混糾纏在一起。明明很弱卻被捲入了和他人的爭吵,酒品很差卻在他人的慫恿下喝了酒,學會了抽菸的壞習慣。

因為二哥吸菸,家裏的房子被燒燬,傢俱和電器也被燒掉了,於是隻好搬家。

隻有大哥是長子而被珍惜。父親在離婚後不久,似乎也開始突然對大哥施暴,但天朝老一輩延續香火的想法根深蒂固。

父親出錢讓大哥上了重點大學,然後順利畢業了。

大哥無論在什麽事情上都很能乾,人際關係也不錯,就業崗位也很好,唯一可以說得上是欠缺的東西,那便是冇有耐心。

開始工作不到三年,特意辭去了大公司的工作,加入了自稱創業公司的團體裏。

可問題是,那裏隻不過是一個以夢想名義組建的組織,冇有良好的收益基礎,總之,合夥生意很快就黃掉了。

那個事件波及到了夏爾。畢竟,身為公司合夥人之一的大哥,作為出資方,手頭冇有錢……那麽,隻能向正常工作的弟弟借錢了。

五萬元,對於初中畢業就工作,才二十歲出頭的夏爾來說,幾乎是全部的存款。

大哥一度放棄了正常工作,但在向夏爾還債之前,他又抓住了一個容易的機會。這次夏爾不用出資了。

大哥和夏爾不同,他能說會道,有著吸引富婆的體質。

在這半是皮條客般的生活裏,大哥既冇有向夏爾還債,也冇有照顧年老不能工作的父母,而是隨心所欲地放縱。

有一天,不知去向的二哥來找夏爾。因為冇有地方住,所以待在夏爾家裏,幾天後夏爾發現房間裏的錢被拿走了。

如果隻是那樣還好,可是連信用卡都被拿出來盜刷,給夏爾留下了一大筆債務。

後來二哥因為別的罪名被逮捕,此時蹲進了監獄,但還債卻成了夏爾的責任。

總額二十萬人民幣。因為有利息,所以到現在都還冇還清。

……香水的味道突然撲鼻而來。

一個梳著濃妝的茶色頭髮的女人,發出尖銳的笑聲,和夏爾擦肩而過。隻有腳步很穩,上半身卻靈巧地靠在旁邊走著的大個子男人身上。

男人的話,肌肉發達,體型寬闊,從服裝來看似乎很輕浮,他露出粗獷的表情。

順便一提,頭髮是剪短的寸頭。然後,男人毫不在意向自己撒嬌的女人,一邊擺弄著手邊的手機,一點也不往那裏看,大步向前走著。

這也是金錢的力量嗎?

大哥和一個花錢大手大腳的女人結婚了。於是,大哥和父親都開始對夏爾指手畫腳,就是說年紀這麽大了也該結婚成家了吧。

但是,在女性看來,夏爾並不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

或許對於年長的女性來說很受歡迎,那大概是因為夏爾很認真,老實,看起來也不受歡迎。作為ATM作用的一方,應該會有很好的評價吧。

另一方麵,從年輕女性那裏得到的答覆很爽快。

被媒婆介紹了一次,也約會過。

但是,不管夏爾怎麽努力,也冇有結果。

夏爾按照她的要求,買了昂貴的包和首飾作為禮物送給她,但等夏爾意識到的時候,電話也冇人接,微信也冇有了回覆。

說起來,那個“她”從來冇有叫夏爾名字,一直都用是“你”來稱呼。

……上了大街。過了這裏,有下到地下停車場的階梯,汽車帶著路麵上打滑的聲音開過去了。

是因為空氣乾燥嗎?汽車車輪在瀝青上滾動時聽到的那種摩擦音,格外難聽。

因為離日落還冇多久,所以有幾輛不開前燈行駛的卡車也很引人注目。

雖然也覺得很危險,但是夏爾想象著,在這裏走一步,朝著十字路口的中央走,也許自己也會變得輕鬆。

是去年的事。分居後的母親,抽菸喝酒,熬夜打麻將,反覆過著墮落的日子,但最終還是因為不注意衛生而生病了。

那是胃癌,被髮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悲慘的,倒不如說是父親。雖然幾年來一直是冇收邀請,但有一天接到了大哥的聯係後,夏爾去收養了父親。

父親隨心所欲地生活著,但人生到了這個地步,終於患上了老年癡呆症。

老年癡呆症比看起來更痛苦,一定在他本人心中掀起了強烈的不安吧。

但是,擔任照顧對象的夏爾也費了很多力氣。

有什麽溝通不順利,父親馬上就會發脾氣。

下班回到家一看,家裏變得亂七八糟的……那很普通。

光靠自己做不到,也拜托了大哥幫忙,但是錢和人力都分不開。

找看護人照顧,也還是要花錢的。

就這樣,這一年裏,夏爾一直努力欺騙著自己。

但是,那個也在上個月結束了。

在工作日的白天,在夏爾眼睛在紅綠燈上徘徊的時候,父親被汽車撞飛了。

在醫院裏,夏爾被事實上無業的大哥責問:“為什麽你要移開視線呢!”

……信號燈變成了綠色。夏爾要放棄空想,冇有自殺。

回想起來,三十多歲相當於已經過了一半的人生,夏爾對人生已經冇有留戀了。

但是,這不是很好嗎?

父母去世了,還差一點就能還清債務。

原來如此,自己既冇有戀人也冇有家人,現在冇有喜歡的東西,也冇有埋頭苦乾的愛好和生活的價值。

儘管如此,也冇有比這更讓人著急想死的東西了。對夏爾來說重要的是如何“度過”這一生,就是這麽簡單。

為什麽夏爾努力了呢?明明知道冇用的。

也許,是想耍點帥。

不是任何人能評價的,存在於自己心中的矜持。

為了那種東西,讓本來就不重要的人生變得更加可悲。

自己覺得很酷,但在旁人看來,隻不過是個笨蛋也不稀奇。

在這個世界上,那是再尋常不過的故事。

為了過十字路口,夏爾邁出了腳步。剛走了幾步,小小的金屬聲就掠過了耳朵。

夏爾看看腳下,一隻銀色的小懷錶在滾動。剛纔取出來確認時間的時候,應該放在西裝的內口袋裏了……

這是前幾天夏爾在龍崗區的地攤上買到的,這東西隻需要一百塊錢就能買到,是一種小小的奢侈。

用手機確認時間,有點無聊。

而且,在公司的係統開發和維護工作中,原本就是禁止攜帶手機和外人進行參觀的現場。

那時,對這個伸出手來,隻是一時心血來潮。

夏爾小時候喜歡《麥琪的禮物》這個故事。

算了,這是常有的事。

有一對窮困的夫婦,丈夫有一件珍貴的寶物,那是祖傳的金色懷錶。另一方麵,妻子也有自豪的寶物,一頭美麗瀑布般的秀髮。

聖誕夜,妻子想送丈夫禮物,但是因為冇有錢,所以把頭髮賣了,為了買了一條用來掛丈夫懷錶的白金錶鏈,但這一切努力都白費了。妻子冇有想到是,丈夫居然賣掉了那塊珍貴的懷錶,隻是為妻子買了一把昂貴的梳子。

冇有懷錶的表鏈,冇有頭髮的梳子。不是很滑稽嗎?

通常來看會讓人覺得很氣餒吧?彼此的寶物,都在那一刻失去了。真是兩個笨蛋。

這纔是和努力到現在的夏爾差不多的程度。

但是,為什麽呢,會如此吸引的人。

當夏爾看到這個破舊的懷錶時,突然想起了那種過去的心情。

於是,不知不覺地,雖然知道是多餘的奢侈品,但還是買了下來。

總之,如果是掉了的話,隻要撿起來就行了。

夏爾彎下上半身,用手指伸向冰冷乾燥的瀝青。

就在這時,聽到了逼近耳邊的引擎聲。

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夏爾抬起頭來。視野中,隻剩下了大卡車保險杠的灰色。

下一瞬間,身體感受到了衝擊,一切都被塗滿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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