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人皇”的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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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離開承興宮之後,乾荒獨自走到了城西的廟宇之外。如他這般不詳之災禍,即便是心存虔誠,亦是不被允許進入廟宇的。

廟宇內傳來了陣陣祈禱祝祀之聲,祥和且安寧。世人皆感念神明的一切恩賜,隻是在這偌大的帝鴻氏一族,偌大的帝丘城,唯有乾荒與他的母親,冇有向神明祈願的資格。到底是族人拋棄了自己還是神明早已將自己忘記?...

高大的圍牆隔絕了這個眼中懷揣著虔誠的年輕人,亦似乎他從來便不屬於這裡一般。

大抵這世間的溫暖唯有母親的愛,這是乾荒僅有的、心底最後的堅守。

隻是,這終究隻是乾荒的夢,即便一切如此真實。這不是蜉蝣的夢,或許曾幾何時,在那東極之海的孤島上,一個孩子獨自煎熬過的漫漫長夜之中,蜉蝣無數次的臆想著能與母親再度在荒山之上度過貧苦雖溫暖的一生,臆想著自己成長為堂堂男兒便可解救母親餘生的淒苦...

神明能賜予自己便僅僅是一個夢嗎?...醒著做夢果然是這世間最殘忍的事情。隻是,蜉蝣不願醒來,即便能隻再看母親一眼也是好的...

乾荒就那般踉蹌地走回了城外的荒山,此時臨近黃昏,茅草屋浸染在夕陽最後的燦爛之中,雲霞緋紅,飛鳥歸林,一切如此靜謐。

推開那熟悉的木門,屋內竟是冇有丁點兒聲音。乾荒心中登時一緊,急忙跑向屋後的耕地,母親種下的菜苗亦如當年離開之前瞧見的最後一眼那般,唯一不同的,當年是一個薄霧微涼的清晨。

四下裡再是冇了母親的身影,茅草屋仿若瞬息跨越了時間,在時光之中腐朽破舊。

慌亂,不安,甚至恐懼,便是心跳亦是亂了情緒。

再向遠處望去,那交織著燈火與炊煙的帝丘城亦如往昔,巨大的承興宮在輝煌中講述著最炙熱的榮耀。

乾荒再次跑回茅草屋,隻是無論如何嘗試,身體恰似幻影一般穿梭在茅草屋間,再是觸碰不到任何的真實。不甘心的乾荒瘋一般的跑向了帝丘城,風穿透了身體,唯有心中那無法停歇的絞痛在訴說著真實。

倘若這僅是一個夢,為何溫暖竟是這般短暫...蜉蝣隻能看著痛苦的乾荒,無法從這殘忍的夢境之中掙脫,那便隻能一齊痛著。

城門前,那抹身影,是母親,母親!

母親的臉上掛著無儘的期盼,不斷張望著遠方。這是年輕之時的母親,她在等待著什麼...

無論乾荒如何大喊,母親亦是聽不到他的聲音,甚至冇有人聽到他的聲音。

在飛逝的幻象之中,乾荒第一次看清了許多,母親為何會嫁給父親,母親如何安然地走向了生命最後的終點,甚至在烈火焚身的痛苦中,母親依舊向神明祈禱著唯一的孩兒今後可平安順遂...

痛楚如利劍一般穿透了蜉蝣的胸膛,他隻能看著,瘋狂地流淚...

可憐的母親竟是為了一個男人心底最陰暗自私的**葬送了本該幸福的一生,而那個男人卻是猖狂地享受著所謂“勝利者”的榮光。

不過,痛苦卻無法停止。一間寬闊的神殿之中,數百巫者被詭異的紫色繩芒吊在半空,鮮血從他們的腳腕之處流出,一滴,一滴...即便淒慘的哀嚎,即便不斷向神明乞求,那神台之上的白袍崑崙使徒,眼中儘是冷漠,如俯視螻蟻一般漠然。

這竟是一場由姬桓彗一人之私慾為世間帶來的災禍!永生如何?權力又如何?無非是構建在生命與鮮血之上的醜惡**!

神明是否聽到了信仰著最卑微的祈禱?...

還有,千萬的役奴為了開采礦脈冶煉鍛造,在黑暗幽閉的山中不斷的挖掘著,在烈火相伴中耗儘最後一滴汗水,再卑微的辛勤亦是換不到一頓飽食,甚至必須默默咬牙地忍受無情的皮鞭抽打,死去竟是變作了最舒適的解脫!

鋒利的武器,硝煙的戰場。征服者書入羊皮古籍之中的榮耀亦是踐踏著生命與鮮血,這本不該是一首值得傳唱的讚歌!

權貴們享受著錦衣玉食,在美酒與舞姬的環繞中醉生夢死,他們放肆的狂笑,欺淩著本該平等為人的役奴,而神明大抵從來看不見這世間最殘忍不公的一切...

這,是怎樣的世間?

蜉蝣真切的感受著每一種痛苦,感受著自己的痛苦與世人的痛苦,甚至於那些痛苦對於**的控訴!

倘若神明不能看到,不能聽到,世間已將腐朽,我願做那第一株衝破腐朽泥潭的綠芽,破開身前的黑暗,擁抱那本屬於這世間的陽光。

……

“年輕人,你為何隻是站在那裡?”雲麒的聲音打斷了蜉蝣的思緒。

高大神獸雲麒那混沌的雙眼注視著蜉蝣,雖然雲麒並不能看到蜉蝣的樣貌,但是這個可以從神明幻境之中醒來的年輕人,必定是胸懷良善的仁德與純真的信念。父親大人在冥冥之中早已料定了一切,自己在這黑暗之中孤寂的等待亦總算不負使命。

隻見蜉蝣忽是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般站了起來,然後虔誠地跪拜在了雲麒的身前,低頭恭敬道:“蜉蝣願意接受神明所賦予的使命。”

雲麒聞言便張開了巨口,一把赤金巨劍包裹在金色的光芒之中竟是緩緩飛落在蜉蝣的身前,那是屬於神明的光芒,在無邊的黑暗之中照亮了一切!

蜉蝣雙手舉起那赤金巨劍,竟是霎時間如閃電貫穿了身體一般,那並非疼痛,而是來自於心底深處最堅毅的勇氣,亦是勢不可擋的意誌!

“人皇”終於現世!

“這也一併給你吧。”雲麒抬起舉爪扯下胸口的一枚黑色鱗片,隨之向著那閃耀的“皇羲劍”拋去,登時那黑色的鱗片便如劍鞘一般緊緊地包裹住了閃耀的劍身,金色的光芒便完全看不見了。

一旁的燭九陰早已看呆了,直到“皇羲劍”的光芒消失,才失聲道:“你真的把劍給他了?那連山怎麼辦?叫我說什麼纔好,你是不是在這地底待久了,便是心思也腐朽了?”

“我可以將劍給連山,他需要這把劍才能救得回小露姑娘。”蜉蝣聞言順勢便欲將“皇羲劍”遞還給雲麒。

此言一出倒是叫雲麒倍感意外,不禁道:“你這年輕人倒是有趣,倘若其他人能得神明之劍,怕是早已抱緊不放,哪裡還捨得讓出半分。隻是如今即便你將劍給了連山亦是無用了,這劍唯有在你的手中纔會斬斷黑暗之力,放到連山的手中亦與頑石無異。不過你剛纔所言的‘小露’,可是白澤?”

蜉蝣立即點了點頭,瞧了瞧手邊的巨劍,歎息一聲便將白小露被崑崙神使所抓走,還有連山打破了身體之內的封印以致如今虛弱不堪的事詳儘的道與了雲麒,最末亦是詢問著雲麒當如何可救回白小露,又當如何治好連山的傷勢。

“那是連山自己需要麵對的事。”雲麒肅然道,“至於你,蜉蝣,你必須完成神明所賦予你的使命,這亦是你不可逃避的宿命!”雲麒的回答並未說出任何的方法,隻是雲麒確實亦未能想到,在自己與慶麟離開崑崙之後的千萬載間,竟是發生這麼多事...

不過更為焦急的當屬燭九陰,聽聞了雲麒的話後,當即便少有的怒言道:“我真是看錯了你,雲麒!冇想到如今你果真冷漠如斯,連山可是最後的神之子了,難道你就這般看著?你為何早不告訴我連山如今身體的情況?你彆說你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雲麒亦是微怒道。

隻是還未待雲麒說完,姬少瑞的聲音便在黑暗之中響起:“不必再爭吵了。是我選擇帶連山前來這青泠之淵,當初我亦以為他便是皇羲大人預言之中的人。”

“叔叔,你醒了?”蜉蝣聞言立即回身望去,聲音亦是有些激動,一時間蜉蝣不禁想起了夢中那些閃過的畫麵。

姬少瑞淡然一笑道:“再得神明一夢我自當心懷感激。”說著亦是望向了雲麒,恭敬道,“雲麒,多年不見,皇羲大人所言的一切終是變作了現實...”

“今後你須儘你職責,萬不可辜負神明賦予你的使命。”雲麒點頭道。

“你們敘舊歸敘舊,我倒是更擔心連山,眼下你都把劍給了那小子,我這下可以把連山叫醒了吧?”燭九陰打斷了雲麒與姬少瑞,此時燭九陰最為擔心的便隻有連山一人。

雲麒低吼一聲,算是同意了燭九陰所言。

此刻的連山依舊沉睡著,臉上帶著幾乎從未有過的安寧與微笑。燭九陰望著連山,心中亦是好奇連山的夢境之中到底有著怎樣美好的畫麵。這孩子從小便是可憐的,無心無魂,便就感受不到其他人所能感受的,不管是開心還是難過...隻是他卻從來不說,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所有。

若是真如蜉蝣那小子所言,白小露被始抓回了崑崙,想必連山應是最為難過的...燭九陰默默地暗忖著,隻是若他醒來,知道皇羲大人的劍已有所屬,不知他會變得如何...

一瞬間,燭九陰忽是生出了不願吵醒連山唯一美好夢境的念頭來。

皇羲大人啊,您可真是為我留下了一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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