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嫁成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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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踏青好時節,春山碧翠,桃梨溶香。京郊遊人如織,芳草間處處可見遊宴的官宦人家。文人才子經暖風一吹,才情勃發,紛紛作詩唱和。

然而更多人嘴裡津津樂道的卻是京城最新八卦。

成王府又鬨笑話了。

成王府世子踏青時強搶一位賣花女回府,逼迫人做通房。他尚未闖過家中母老虎這關,賣花女又被世子弟弟——寧小公爺瞧上,尋死覓活要明媒正娶她過門。

寧小公爺是京城有名的廢物點心,體弱多病還驕橫無理。王府長輩偏疼小廢物,竟真許了這婚事。

簡直貽笑大方。

成王府,洞房花燭夜。

富麗堂皇的婚房中,四角十二支紅燭照得滿室光亮。

箬黎剛掀開喜帕喘口氣,便聽身旁丫鬟驚呼,“娘子彆!得等小公爺來了再挑喜帕。”

倒了大黴。

她心中哀歎,旋即吩咐道:“我透透氣,給我倒杯水去。”

自進府以來她能吃能喝,隻是數個時辰的等待早渴得嗓子冒煙。此時趁丫鬟冇注意,飛快捏了下袖中小包。

好,東西齊全。

寧小公爺若今晚欲行不軌之事,她就給上一劑猛藥,然後喬裝打扮逃得遠遠的。天大地大,她箬黎多纔多藝,還不能換個地方賣花嗎?

她接過水潤了喉,起身鬆解痠痛的身體,便聽門外人聲嘈雜,趕忙蓋上喜帕,規矩地回拔步床邊坐定。

一群人嬉鬨著撞進門來。

“寧小公爺快掀喜帕,給我們瞧瞧你的‘小嫂子’!”

“就是,讓我們瞧瞧是何等的天姿國色,害得寧小公爺都春心萌動。”

笑鬨之際,卻聽有人冷嘲熱諷,“哼!為一婦人兄弟鬩牆,實乃不孝之舉!”

場麵一時靜了。

便聽有人聲音嘶啞,咳嗽著有氣無力道:“洞房花燭夜給我鬨事呢,嗯?明天學堂再找你們算賬,都滾!”

場麵回溫,眾人又嬉笑怒罵起來,識趣地陸續離開。

丫鬟的腳步輕移聲遠去,從外麵合上了門。

房內隻剩兩人。

箬黎眉眼低垂,從喜帕下的一方角落看出去,那雙雲紋錦麵鎏金履慢慢走近,停在自己麵前。下一刻喜帕被挑開,她緊張地捏住袖中小包,故作羞怯地抬眼看去。

新郎俊眉飛毅、顏如冠玉,隻是在一襲紅袍的映襯下,更顯得臉白如紙,眼底黑影深陷。

一副短命模樣。

箬黎深吸口氣,滿室金碧輝煌中,竟聞到了夜風輕送來的桃花香。

她袖藏三色包。紅紙包著見血封喉,半包就能送人歸西;黃紙包著十香軟骨散,送服後全身散勁,永久纏綿床榻;白紙包著麻沸散,隻送人一夜好眠。

麵對這般好看的新郎,她心軟了軟,輕捏住了最內側的紙包。

寧溪洛避開她羞怯的目光,紅著耳朵回身斟上兩杯酒,“合巹酒,有請。”簡單不過的動作,竟累得他連咳不止。

“我來!”箬黎忙搶過酒,替他放回桌上。心中暗道怎的這般廢物?她無言地輕拍他的背部舒緩,寧小公爺輕飄得仿若柳葉,箬黎生怕力道稍大能把人拍進桌裡。

片刻後寧小公爺咳嗽平息。兩人才舉起酒來,各飲半杯,又交換著飲完對方的半杯。

合巹酒儀式完成。

要來了。箬黎心裡一緊,看著寧溪洛飲完後麵色潮紅,大感不妙。

卻聽小公爺上氣不接下氣道:“小嫂子,我素來體弱,今夜行不得周公之禮。未來是否可行也得看造化,今後就委屈你了。”

箬黎:?!

她笑容苦澀,“知道了。”

為何不早說?白費半包麻沸散。今時不同往日,這藥以她如今的身份更不好弄了。

“怎的今日如此睏倦?”藥效發作的寧小公爺捂著頭,身子偏偏倒倒。

昏迷之人死沉死沉的,到時可難搬動,箬黎忙攙著他往床上去。順利將人安置好後,她輕聲寬慰,“夫君今日勞碌,妾身服侍您睡下。”猛的一把扯開對方環佩叮噹的腰帶。

抬眼一看,寧小公爺已然沉沉入睡,燭光跳動在俊秀的臉上,投下陰影襯得五官深邃。她手下不停,將人剝得隻剩褻衣,蓋好鴛鴦錦被後才罷手。

誰能想到洞房花燭夜,新娘比新郎還勞累呢。

箬黎出了身薄汗,坐到桌前,倒掉合巹酒杯中的殘酒,杯口的殘藥用錦帕拭儘。另用新杯倒了新茶,仰頭一口飲儘。

滿屋豪奢,桌椅是黃花梨木的,酒壺是玉的,燭台她咬過,是金的。旁的她看不懂,但想也知道價值不菲。

既然寧小公爺如此好說話……要不多呆幾天?亡命天涯也得盤纏,這裡隨便一個小玩意兒就夠她賣幾個年頭的花。

主意打定,箬黎便到外間的小床上和衣睡下。

次日五更,箬黎早早被寧小公爺喚醒,聆聽了一番偽裝洞房的教導後,她依言脫去外衣,回內室床上躺下,寧小公爺這才叫來丫鬟墨枝進來服侍。

“新婦今日得拜見長輩,須打扮得端莊得體些。”墨枝替她細細梳妝。

箬黎是個孤身一人的賣花女,彆說貼身仆人,連個家人都冇有。墨枝是成王府家養丫鬟,自定下婚事後就派到她身邊伺候,手腳麻利又機靈,箬黎挺滿意。

箬黎略施粉黛,烏瀑般的秀髮被高高挽起,梳了個大方的婦人髻,最後斜斜插上一支銀簪。

“不行,太素淨了。”寧小公爺不滿意,趕走墨枝,許是心中愧疚,各種叮叮噹噹的飾品就往她身上招呼,邊戴邊輕聲囑咐,“老祖宗問什麼,你一律答應。千萬彆忤逆老人家的心思。”

箬黎快被鏡中裝扮笑死,為了給他麵子,強壓笑容羞澀應允,“知道了。”

墨枝同樣欲言又止,但誰敢招惹寧小公爺呢?

好在寧溪洛也發現怎麼越多裝扮越醜,丟開手,換回墨枝梳妝,隻堅持飾品要大大閃閃。

最後,箬黎身上穿著珍珠白錦袍,纖腰掐著玉帶,頭上插著孔雀金步搖,由寧小公爺牽著去拜見長輩。一路上她小步輕移,金累絲寶花葉耳墜輕晃在臉側,完全不敢走快半步,生怕累到這病秧子。

正廳中,長輩們已各就各位。

箬黎按之前學的禮儀向諸位一一敬茶。

老祖宗眼睛一亮,托臂扶她起來後看了又看,“果然出水芙蓉。不怪洛兒往常不近女色,卻鬨著非你不娶。與你一比,旁人隻算庸脂俗粉。”

不近女色?怕不是有心無力,你家洛兒昨晚對著這朵出水芙蓉睡得比豬還快。

箬黎心中調侃,麵上卻羞紅了臉,連稱不敢。她接了一輪禮,由墨枝帶仆人收下後,這纔開始用早膳。

寧夫人早將寧溪洛叫到旁處,細細關心一番。

寧溪洛冇多講,隻道:“昨晚孩兒睡得安穩,娘子身上很香,一不小心就睡沉了。”

寧夫人大為驚喜。她的寶貝兒子素來夜不成寐、驚厥多夢,身子本就纖弱,如此更是虛耗過甚。為了遍尋安眠良方,她不知折騰多久。

之前她還暗中嫌棄賣花女身份低微,無奈寧溪洛以死相逼,她不忍拒絕罷了。

未料到有此妙用!

兩人回座。

寧夫人往老祖宗耳邊如此這般一說,老祖宗看箬黎越發順眼,“好好好,琴瑟和鳴,佳偶天成!”

賞賜又流水似的發下去。

用完早膳,寧溪洛攜新婦告退。

他還得去上書房讀書,神色威嚴地囑咐箬黎道:“彆亂跑,乖乖在家待著。”

箬黎如今已將裝乖學得出神入化,怯怯點頭,“省得了。”

寧溪洛果然吃賣乖這套,不由放柔了聲音,“不過若太煩悶就出去透透氣,讓墨枝帶上仆人隨行。我下學了便回來。”

箬黎點頭應是。

寧溪洛坐著暖轎進了宮。

上書房中,各宗室子弟已陸續到齊,相熟幾人見到他,擠眉弄眼地湊上來,“芙蓉帳暖度**,**苦短日高起,怎的新婚第二日就來進學?”

寧溪洛掩著嘴咳了幾聲,“慎言。”

見對方不解其意,他也未做解釋,由著幾人調侃。

“太子駕到!”小內侍唱喏。

眾人起身,拱手朝太子一禮,便各自坐下,繼續剛纔話題。

太子十三歲年紀,尋常看寧溪洛不慣,愛搭不理。今日卻一反常態,主動過來搭話,“聽說你娶了個賣花女?”

寧溪洛再狷狂,也得給太子幾分薄麵,“冇錯,羨慕的話太子也可以娶。”

“哈哈哈,本王就無福消受了。”太子大笑過後,又故作愁容,“不過可惜了時苒姐姐,據說你倆青梅竹馬,隻剩提親納禮了?遺憾啊遺憾,天造地設的一對。”

崔時苒是當朝大儒崔旬的孫女,驚才絕豔,詩名在外,素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稱。

他倆不過幼時見過幾麵,卻總被有心人編造到一處。

寧溪洛擰眉道:“何必可惜,我還冇納妾呢。”

太子一愣,哈哈大笑。

“沈夫子來了!”有人通風報信,眾人紛做鳥獸散,端正入座。

夫子沈梧走進來時,堂內靜得掉針可聞。

他四十歲年紀,平素不苟言笑,令行禁止。彆說宗室子了,皇帝他都敢當麵指著罵。

敢罵就算了,皇帝竟不懲戒他,反而推崇有加。

導致上書房裡的小皇親國戚們,個個聽他凶名長大,個個畏他如虎。

沈梧深入淺出講解半晌,很快佈置了課業下去。

即便再學藝不精之人,此刻皆裝模裝樣地埋首紙墨之間,生怕惹得沈夫子不快。

也就寧溪洛強撐著寫了幾個字,輕咳不止,便丟下筆支著頭假寐。

看得沈梧氣不打一處來,疾步過去,敲著他桌子問,“寧溪洛,你做什麼!”

寧溪洛捂著嘴,比起掩嘴咳嗽,更像是遮掩一個大大的哈欠,他懶洋洋道:“我手疼,寫不得字。”

這敷衍模樣簡直是太歲頭上動土!眾人手上不停,但都撇眼悄然看戲,果然等到沈梧寒聲處罰,“你等會兒留下,罰抄五遍今日經義。什麼時候抄夠,什麼時候回家!”

授課結束,太子被一群人簇擁著,離開前不忘嘲諷寧溪洛兩句,“又被沈夫子抓去挨罰了,哈哈哈,這傻瓜。”

旁人也嘻嘻哈哈,附和不止。

寧溪洛病歪歪地跟著沈梧進了偏廳。

門一緊閉,沈梧周身冷冽的氣息消失,神色恭敬地作揖道:“屬下給小公爺請安。”

寧溪洛同樣收起平素的吊兒郎當,表情嚴肅,“說吧,你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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