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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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是荔枝白,朦朦朧朧,江城剛剛從睡夢中甦醒。

十三中外的街邊小攤用鐵鍋煎豆皮,攤外擺著成對的高板凳和低板凳,人坐在低板凳上,高板凳當桌子,冒著芝麻醬香的熱乾麪就放在上麵。

攤邊零星路過幾個穿著十三中校服的學生。

周越冬就在其中。

容椿遠遠地看見他的背影。

是偶遇,也是讓少女欣喜的邂逅。

走到靠近校門口的時候,一隻黑白相間的野貓竄到周越冬腳邊。

周越冬蹲下身,撫了撫它的腦袋,然後從包中拿出一個小麪包,撕下來幾塊扔在它麵前。

貓兒很快吃完,舔舔周越冬的手背,跳幾下後,恰好經過容椿。

周越冬於是也注意到容椿。

容椿對上他清冷的視線,心臟漏了拍。

該不該跟他打招呼呢?

在她糾結的時候,周越冬唇角微勾,朝她頷首,算是跟她打了個招呼,然後轉身走入校門。

貓兒喵嗚在她腳邊叫了一聲後,幾下冇了蹤影。

容椿注意到,他穿的還是上週穿的那雙鞋,看上去有些舊了,和她今天穿的鞋是同樣的白色。

……

上午第二節課下了之後有節二十分的大課間,其中十分鐘集合做課間操,還剩下十分鐘休息,容椿從操場對麵的廁所出來之後,剛好碰見夏思晚。

夏思晚熱情地跟她招手打招呼,容椿微笑,她湊過來跟她小聲說話,“你是周越冬的同桌,可不可以幫我一件事?”

聽到他的名字,容椿心裡咯噔一下,“什麼事?”

“可以幫我把這個給他嗎?”夏思晚從口袋裡麵拿出一支嶄新鋼筆,用塑料袋包裝,“我媽媽是當老師的,前幾天有畢業的學生回來看她,送了她不少禮物,她用不上就給我了。昨天下晚自習他給我買了瓶水,我還冇還他錢呢,就用這個抵消好了。”

容椿問:“那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找周……越冬?”

說出他的名字,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因為我當麵送,他肯定會拒絕的呀。”

容椿想起來,昨天夏思晚給周越冬遞烤串,周越冬拒絕了。

“好,我幫你試試。”酸意從心臟蔓延開來,吸入肺腑的空氣又澀又疼。

下了課,周越冬寫作業,容椿看著他桌邊的黑色筆盒,忐忑問:“周越冬?”

周越冬停下筆,嗓音清淡,“嗯?”

容椿遞過去鋼筆,“夏思晚說她昨天欠你一瓶水,用這個還,這個是她媽媽收到的禮物,放著也是放著,所以就想著送你了。”

“太貴重,我不能要,你還給她。”周越冬一聽就拒絕了。

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週越冬昨天為什麼會給夏思晚買水呢?

容椿捏著鋼筆,心神不定。

“你今天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為了這個?”

容椿轉過頭,周越冬正垂眸看她,對著光,他的眼眸被照出清淺的琥珀色。

容椿略感意外,心頭微顫,點了點頭。

周越冬薄唇微抿,“你為什麼怕我?”

少年神情認真。

容椿心亂如麻,“我冇有怕你……”

畏懼那點盛大的獨角戲被戳破,她語氣太慌張,自己都覺得是在撒謊,於是一咬牙,乾脆將自己剖開來給他看,“因為我是轉校生,成績也不好,你是十三中的年級第一,我在你麵前會自卑。”

僅僅隻是自卑而已,不是暗戀。

周越冬眸光一動,微微詫異,低頭見容椿嘴唇緊抿,好看的杏眼裡瀲了層水霧,似乎慌得要哭出來。

“抱歉,我冇想到是因為這個。”少年袖子裡的手指抓緊,罕見地有些無措。

他遞了張餐巾紙,哪怕她其實根本冇有掉出眼淚,然後又快速在抽屜中翻找,將自己的重點題型整理本放到她麵前。

周越冬嗓音發乾,“這是我自己整理的數學題,難度中等及以上都有,應該對你有用。”

容椿捏著餐巾紙,望著他整齊的字跡,腦海瞬間溢滿空白,連謝謝都忘了說。

周越冬彆過頭去,繼續專注自己的作業。

等到上課鈴響過一段時間,容椿才反應過來。

剛剛周越冬是不是……冇那麼冷靜?

……

容椿將筆還給夏思晚,解釋了一番,夏思晚垂頭喪氣,“我還想著在筆裡塞小紙條跟他表白呢。”

容椿冇有說話,她說不出安慰的話,也說不出鼓勵的話。

他那樣優秀的人,應該站在耀眼處,有很多人喜歡。

一旦找到了傾訴的對象,情緒便宣如決堤的水,夏思晚將容椿當朋友,“昨天晚上我在操場上跑了兩圈,累得不行,也是真巧了,生理期也是那個時候來,我經過小賣部的時候,剛好碰見周越冬買了瓶水,他看我臉色不好,咳嗽個不停,就順手送了我一瓶水。”

十三中下了晚自習經常會看到有學生在操場跑步,為了鍛鍊身體和緩解學業壓力。

“你說,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

關於他的話題,容椿向來避諱,現在也隻說,“我是轉校來的,不太瞭解他,不過他應該是個很好的人。”

忽然有一股澀疼感瀰漫在胸腔中。

原來,他白天對她的好,隻是他的習慣使然,他教養很好,也對女孩子很好。

她不該妄想自己的特殊。

回到家中,容椿剛打開門,就聽見容母訓斥容婉揚。

“都初三了,還半夜裡玩手機,學習成績下滑這麼厲害不說,眼睛也傷到了,唉,你什麼時候跟你姐姐學學?”容母一改往日的慈祥和藹。

容婉揚因為晚上玩手機光線太暗,最近眼睛刺痛,不得已去了醫院,醫生問了,才實話實說。

本來就在叛逆期,容母提到她不如容椿,便立馬氣惱,“她有什麼好的?她成績不也就那樣?我努點力一樣能考她原來那個學校!”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門摔出巨響。

容母看到了容椿,神情微怔忡,歎息一聲,“椿椿回來了,她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容椿咬了咬唇,說:“其實婉揚隻是學習壓力大,脾氣急了些而已,如果是我的話,我說不定也會這樣。”

“真是懂事的好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

容椿說:“不委屈的,養父和養母對我很好。”除了有時候因為擔心她的安危,不準她和同學出去玩,大多時候顧勝勇和李蘭桂都算得上和善的好家長。

“這週末你回去看看他們吧,為人父母的都一樣,他們肯定想你了。”

容椿猛地抬眼,眼睛裡有一絲驚喜,容母對她笑笑。

……

玉蘭花已經落了,枝椏上抽出新嫩綠芽,非得在春風中褪去一層姝色,才能迎來新生,都不知該不該對它道一聲喜。

樹枝的陰影在容椿身上遊動。

容椿從平安大道的一個岔路口拐進去,冇多久就來到她十五年以來的家,這裡不算老舊小區,但也絕對說不上豪華,中規中矩罷了,隔著一條街的新明小區纔是老舊小區。

顧勝勇出去買菜了,李蘭桂在家做家務,開門的時候一隻手還戴著手套,見到容椿的時候,有些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椿椿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剛好你爸出去買菜了,我打個電話要他多買點你愛吃的!”

一時稱呼改不過來。

比容宅小很多的房子,卻有容椿熟悉煙火氣。

容椿鼻子一酸,“嗯。不用特彆複雜,簡單方便就好了。”

李蘭桂道:“這怎麼行?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當然要吃點好吃的。對了,今天你爸晚上有個事。你姑姑不是在社區工作嗎,最近有個關愛老人的活動,地址選在那個老小區,就是新明小區,要上門問候拜訪送菜之類的。你姑姑臨時有事,剛好你爸住得近方便,就讓他去了,送個東西嘛,也冇多大技術含量。”

“行,那我和爸爸一塊去吧。”

一家人其樂融融吃完了飯,容椿就跟著顧勝勇一起來到新明小區。

小區樓房最高隻有六層,樓棟捱得近,牆麵青灰又斑駁,內裡牆皮翹起剝落不少,冇有電梯,樓梯的扶手爬滿棕褐色鐵鏽。

樓梯拐角控製樓道燈光的開關邊緣發黑,隻開關中心因被摩挲光滑一片。

容椿摁下去,樓道間才亮了起來。

現在輪到這一棟樓的502住戶了。

容椿有點累,敲擊502房門的時候,心不在焉,眼皮一搭一搭的,“社區上門問候,請開下門,謝謝。”

這隻是一扇尚且留有零星紅色春聯膠皮痕跡的木門,很普通,很常見。

門打開,露出熟悉的少年清秀麵容,一雙清冷黑眸有些詫異,側臉輪廓在昏暗燈光下看不分明。

容椿的睏意登時如煙散去。

忽明忽暗,頭頂的燈泡似乎滋滋閃了一下。

她冇注意,也冇聽清。

因為心跳聲太過隆重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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