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長漂泊

-

徐氏臉上的笑容微僵:“你大哥身體有恙,你嫂嫂在照顧他。”

陳子安心中一曬,但是麵上還是關心道:“大哥得了何病,可找大夫看過了?稍後子安便去探望。”

“不,不用。”徐氏目光閃躲道:“已找太醫看過了,說再過幾日,便可行走如常了。”

陳青雄悶哼一聲,道:“好了,都彆在此處傻站著了,快些進屋用膳吧。”

碧雲院和靜心軒合力把訊息按得嚴嚴實實,連陳青雄也不知道陳子盛患了什麼病,隻以為是推脫故意不來,臉上的笑容又少了幾分。

自己身子已經這般經不住風雨了,兩個及冠的兒子還這般水火不容,可如何是好?

兄弟鬩於牆,真的還能外禦其侮麼?

看著陳青雄不虞的神色,徐氏也是有苦說不出,卻不敢把兒子的如何受的傷詳細分說了,又在心裡罵了謝佳容一萬次。

若是子盛真的被那毒婦害得不能生了,老爺必然不會把陳家交給子盛,這該如何是好!

一行人走向正廳,除了碧雲院外,倒是都來齊了人,滿滿噹噹坐滿了一桌子。

隻是這頓飯吃得並不愉快。

陳青雄坐在主位上,眉頭緊鎖,目光時而落在食物上,時而又恍惚地飄向遠方,顯然是心事重重。徐鳳嬌則麵色凝重,陳子盛的傷如同一塊巨石壓在心頭,讓她難以展顏。

這本是為陳子安的接風宴,卻無一人問陳子安在白鹿書院求學如何,為何秋闈結束後這麼久才歸家,這些日子在做什麼。

年幼陳子賢左看看,右看看,率先開口,講起學堂裡的趣事,試圖用稚嫩的聲音打破沉悶:

“父親,母親,你們知道嗎?今天夫子給我們講了個笑話,說是有個人考了一輩子科舉,四十五歲才中舉,接榜那日竟瘋了,被人打了好幾巴掌才醒轉過來……”

他的話語在餐桌上傳開,卻叫幾人的臉色都更難看了些。

陳青雄的眉頭緊鎖,他輕輕放下筷子:“子賢,食不言,寢不語。”

陳子賢被父親嚴厲的目光刺得瑟縮了一下,不敢再放聲說話,害怕地窩在了身後吳姨孃的懷裡。

吳姨娘和沈姨娘因為是妾室,隻能站著伺候。

吳姨娘隻管照顧幼子,而沈姨娘本該為老爺太太佈菜的,卻不住地偷偷向子安碗裡夾著菜。

她的動作輕柔,眼神中滿是疼愛與憂慮,冇有絲毫的埋怨與失望。陳子安儘收眼底,心中不禁更添了幾分酸楚。

在陳青雄夫婦的眼中,他陳子安此生隻是一個考取功名的工具罷了!若不能一朝中舉,竟然是連假裝的關心與鼓勵都吝嗇給予的。

這偌大的宅院中,本該是一家血濃於水的,可真心實意盼他好的,又能有幾人?

沈姨娘給兒子布了菜,又開始給陳青雄佈菜,為了哄陳青雄開心,給好幾個菜都起了一些好意頭的話,讓陳青雄重新展開了笑顏。

徐鳳嬌本就心情不爽利,看著沈姨娘殷勤的樣子,出言嘲諷道:“看到沈妹妹,叫我不免便想起了沈公。沈公早年那般才名,想來也是家學淵源,纔有了妹妹和子安這樣的才情罷?”

沈姨娘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這“家學淵源”說得便是她父親考了一輩子的科舉,都冇能中上舉人,做了一輩子的秀才。

“夫人、夫人謬讚了。”

沈姨娘強笑道,不敢與徐氏爭執,卻看得陳子安心裡堵了起來。

陳子安憤而起身,卻隻能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淡淡地說了一句:“父親,母親,兒子吃飽了,這幾日趕路太乏了,先回房休息了。有許多起居之物,也勞煩沈姨娘同我一起整理下吧。”

“子安!”

沈姨娘慌張地拽住了陳子安的手,心驚膽戰地轉過頭去。

陳青雄卻冇有怪罪陳子安的失禮,隻瞪了一眼徐氏,又無奈地對沈姨娘點了點頭。

沈姨娘看到陳青雄點了頭,這才小心翼翼地隨陳子安而去。

待和陳子安回到了鬆風院,沈姨孃的心纔算落到了實處。

“子安,娘知道你心裡有氣,但在老爺夫人麵前也要收斂纔是!”

沈姨娘苦口婆心勸道:“眼下的日子雖艱難了些,可忍忍便過了。若是惹惱了老爺夫人,斷了咱們這邊的花用,難不成娘還要像十年前一樣,咱們去為一筐炭火磕破頭麼!”

看著沈姨娘眼角更深了幾分的皺紋,陳子安心中更酸楚了幾分,他挽著沈姨孃的手,恨恨道:“那兒子便再去賣字帖,抄書,賣畫!也好過被這家子人拿捏著,搓扁揉圓!”

“胡鬨!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學業上!”沈姨娘急聲道:“你忘了這麼多年來受的苦了麼?你可是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啊,怎能為一時之氣放棄!”

陳子安頓時啞然。

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現。

那些夏日少冰,冬日少炭,手指凍得僵硬也要抄書的日子。

那些缺一份藥,都要沈姨娘叩首去求的日子。

那些斷腿在床,身邊的侍女都可以任人淩辱的日子。

還有在白馬寺中,不得已匍匐在地上,隻為求一份飯的日子。

他怎能忘?怎敢忘!

“是子安失言了。”陳子安垂下眼簾,掩飾道:“蘇兄約了我今日出門秋遊,子安先去準備了。”

沈姨娘也不阻攔,隻能無奈地看著陳子安的背影。

昌榮為難地看了一眼沈姨娘,又看了一眼陳子安,還是硬著頭皮對沈姨娘道:“姨娘,你也彆怪公子。他,他也是心疼您。”

“我知道,子安是好孩子,我都知道。你快跟著他吧,把東西都備齊了,尤其注意備好護膝,仔細彆叫子安的腿疾再犯了!”

昌榮連忙應下,跟著陳子安便去了。

昌榮小聲道:“公子,可還要去碧雲院那邊——”

陳子安神色暗了暗。

他本想回府後便去瞧她的,可如今這樣,他總怕會在她流露出不忿之色,平白讓香薺在孕中為他操心。

“罷了!先去應蘇兄的邀吧!”

烈日當空,郊外的草已微微發黃,在陽光下微微泛出金色。

陳子安騎著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在郊外的草原上慢慢行著。手上拎著酒壺,邊飲著酒,邊對著日頭長歎道:“枯榮青草地,故人音容側。長生長漂泊,複醒複作客!”

蘇冠清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跟上,悄悄向身後的昌榮問道:“你家公子這是怎麼了?”

昌榮騎著一匹雜色的小馬駒,麵容苦澀地回道:“公子今日剛回陳府。”

蘇冠清瞬間明瞭,也不問許多,對陳子安笑道:“子安,你這馬我眼饞許久了,今日咱們便比一比誰的馬更快如何?若比不過我,便把你的神駒送給我罷!”

“比就比,誰怕你!”

“喂!公子,等等我!”

兩匹駿馬如同離弦之箭,飛馳在廣闊的草原上,草尖被馬蹄翻飛,掀起陣陣金黃色的浪花。

昌榮騎著他的小馬駒,雖奮力追趕,卻隻能望著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化為天邊兩點。

數十裡外,兩人終於勒馬,喘息間彼此對視,不由大笑起來,笑聲在曠野中迴盪,儘顯少年意氣。

“好久,冇這麼痛快地跑過一次馬了!隻可惜還是差你一點,下次我定然贏你!”蘇冠清抹了抹額頭的汗珠,臉上洋溢著暢快的笑。

陳子安知道友人的心思,心上一暖,不禁也笑了起來:“確實許久未如此暢快淋漓了,竟把煩惱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去!走,咱們找個地方解解渴,我請你喝一盞茶去。”

兩人信馬由韁,不一會兒,遠處一個簡樸的茶攤映入眼簾,幾縷炊煙在藍天白雲下嫋嫋升起,顯得格外寧靜與和諧。

走近一看,茶攤旁的老槐樹下,一位身著粗布衣裳的年輕男子正悠閒地扇著爐火,茶香與木炭的煙火氣交織在一起,讓人心生安寧。

隻是不知為何,那男子的身影竟有些眼熟。

陳子安走去,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店家,給我們上兩盞茶吧!”

“好咧!兩位客官請做好嘍,茶馬上便來!”

那男子利落地轉身,露出一張俊朗的臉來。

陳子安終於想起在哪裡見過這個男子,不由得驚呼道:

“世子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