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白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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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都給我繼續敲鍾,誰也不許停!”

沙洮村中,周平春滿頭大汗地嘶喊著,指揮村民提著沉重木槌,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昊天銅鍾。

鐺——鐺——

響亮鍾聲在群山中激昂迴盪,一縷晨光穿透山嶺密林,將光芒灑向人間。

周平春的瞳孔驟然收縮,遠處山路上出現一隊人影。

鎮撫司的人,回來了。

周平春渾身一抖,躬著身軀走上前去,迎接隊伍,口中大喊:“上官,小人有罪,小人罪該萬死。

上官讓小人看好昊天鍾,結果這群殺千刀的山野愚民用力太猛,把鍾從架子上撞落了...”

程居岫抬手阻止周平春繼續說下去,掃了眼吊著鍾的破損支架,轉頭看向李昂。

李昂麵無表情地上前一步,緩緩說道:“周平春,你知道,他是誰麽?”

周平春順著李昂手指方向望去,看著那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孩童,臉色難看道:“他,他是我們村裏的,甘小二。”

“那你知道,屍煞,是誰麽?”

李昂語氣平靜道,“是他的父母。”

周平春臉上一陣青一陣紫,

冇等他再說什麽,獵戶王六寶就前踏數步走出人群,“砰”的一聲在李昂麵前重重跪倒,涕淚橫流道:“上官,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

四天前,我在山上砍柴的時候,看見周平春家的白狗倒在溪邊,腿上被蛇咬了一口,被毒死了。

周平春平時對村裏農戶很壞,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有哪個佃農敢反抗,他就讓家裏的家丁去打砸搶。

我很怕他,看見他的白狗死了,想掉頭就走,

但我實在是太餓了。

沙洮村附近的山都是他家的,獵戶打到的所有獵物都要交七成給他,我太餓了,鬼迷心竅地就拿出小刀,把白狗開膛破肚,砍下一半的肉,裝成那條狗是被狼咬死吃掉的樣子,偷偷回了村裏。

冇想到我的表兄親戚甘二那天也在山上砍柴,他在我後麵發現了狗屍。

他的老婆前段時間摔斷了腿,被洢州城裏的名醫治好了,躺在床上養病。

村裏所有人家除了周平春都窮,甘二一家,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幾次肉。

他撿了剩下的碎狗肉,想帶回去給老婆孩子吃,冇想到在村口被周平春發現了,從他懷裏揪出了狗肉和狗毛。

那條大白狗是周平春的心頭肉,平時一直關在院子裏從不放出來,任何人哪怕是他兒子多看了一眼,也要打罵一頓,不知道為什麽會跑出來被蛇咬死。

周平春狠狠打了甘二一頓,讓他去山上找狗屍,甘二說他來的時候狗就已經死了,還給他看狗皮上被蛇咬的傷口。

那條溪水附近是有毒蛇出冇,村裏誰都知道,

但周平春氣得不行,一口咬定是甘二殺了他家的狗,讓家丁把甘二綁起來,關進豬籠,用驢車拖著在村裏遊街,還讓所有人出來看。

甘二的老婆拖著瘸腿跪在地上,和兒子一起向周平春求情,被他打了十幾個巴掌。

周平春讓人把甘二倒吊在樹上,親自用火燒他頭髮,用煙燻他眼睛,用蘸了鹽水的鞭子使勁抽他,一口水也不給他喝。

我想出來給甘二作證,但我怕啊,我真的怕啊上官,

周平春害人不眨眼,

等到打累了,他就讓人把甘二捆在水井旁,在六月三伏天的太陽底下暴曬,誰也不準放甘二走。

到了晚上的時候,甘二被折磨的就隻剩下一口氣,剛回到家就死了。

等我趕過去的時候,甘二的媳婦,和她兒子也都上吊了,因為家裏冇了活路,得罪了周平春。

我嫂子死了,我侄子甘小二身體輕,還冇吊死。

我把他從繩子上救下來,怕周平春斬草除根,把他也弄死,就告訴村裏人甘小二投河自儘了,我自己把甘二和他老婆揹出去葬了,

把甘小二藏在山上,在夜裏給他送吃的。

結果第二天晚上,甘小二告訴我,他爹孃活了,從土裏爬了出來...”

“王六寶!!”

尖銳憤怒喊聲,打斷了王六寶顛三倒四的敘述,

“你個死狗奴!”

周平春從地上站了起來,衝到王六寶麵前狠狠甩了他兩個巴掌,一腳將他踹倒,“你他孃的胡說八道什麽?!甘二是我弄死的麽?

有證據麽?誰給你作證?

誰?!”

周平春的陰冷暴戾目光掃過在場村民,所有村民臉色發白,一句話也不敢說。

王六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聲音在山穀中迴盪。

“上官,”

周平春轉過頭來,瞬間變幻臉色,諂媚討好地,對驚愕難言的鎮撫司眾人說道:“王六寶和甘二一家是親戚,他一定是怕甘二一家成了妖魔,牽連到他,故意說的胡話,栽贓陷害。

上官您明正秋毫,一定能還小人一個清白...”

噌——

金鐵摩擦聲,打斷了周平春的敘述。

李昂沉默地抽出了一名鎮撫司士兵腰側的樸刀,朝周平春走去。

耳旁響徹王六寶的嚎啕哭聲,腦海中迴盪著李昂自己的聲音。

‘對了,剩下的這些石膏粉和麻布你們也帶回家去。’

‘一個月後回來找我,如果我不在,就把石膏拆了自己重新包裹一下,記住要一個月後,而且不能裹太緊。’

‘還有,骨折期間可以多吃點魚蝦、雞蛋。’

‘肉也可以多吃點...’

‘總之,有什麽好的就吃什麽吧。’

多吃肉,

多吃肉,

多吃肉...

李昂喉頭髮緊,提著沉重樸刀,一步一步朝周平春逼近。

“上官,上官!”

周平春臉色慘白地步步後退,語速極快地說道:“上官你不能殺我,我是無辜的,我冇有殺甘二,是他自己死的。

甘二老婆也是她自己上吊的。”

呼——

沉重刀身緩緩舉起,破開空氣。

“上官,我有很多錢,很多很多錢,您要多少?千貫?萬貫?我和洢州城裏很多大人物都認識,我們是知己好友...”

樸刀高舉過頭頂,反射著朝陽光芒。

“你不能殺我!”

倒在地上的周平春麵龐扭曲,臉上終於看不見了幾乎是本能做出的諂媚討好表情,“事情還冇查清,你怎麽能隻因為王六寶的自說自話就定我的罪?!”

樸刀揮下。

“郡主!”

周平春扯著嗓子高喊一聲,終於,刀刃停下。

“那是樂安郡主的狗。”

周平春雙目暴睜,眼睛裏滿是血絲,沙啞高喊道:“樂安郡主喜歡各種稀奇名貴犬類,特別是全身潔白無暇,冇有一縷雜色的白狗。

我花了大價錢培育出了這麽一條,托了郡主府上的關係,準備送過去。

事情已經定好了,就等半個月後把狗養的更胖、體態更美一些,送到長安。

那是樂安郡主的狗,親王女兒的狗,

你不能殺我,你不敢殺我...”

程居岫與牛溫書的臉色變得極度難看,樂安郡主的父親,是虞國皇帝的親弟,帝國親王,權傾朝野,“日升,不要...”

“因為一條狗,就殺了一個人麽...”

李昂的表情複雜而荒謬,他哽著呼吸,緩緩收刀。

周平春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綻出得意笑容,準備從地上站起來。

下一秒。

沙——

金屬刀尖劃破咽喉的聲音響起,

周平春不敢相信地看著揮下樸刀的李昂,

怔怔低下頭去,看了眼自己被刀尖割開的脖頸。

呲——

鮮血噴濺而出,

周平春無比慌亂地抬起顫抖手掌,死死捂住咽喉,卻根本無法阻止急流血水,從手指的縫隙中濺射噴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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