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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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推開厚重的玻璃門。

昏黃的燈光充斥屋內,古典的歐式傢俱,讓人回到了兩百年前的霧都。

除了壁爐裡的火星跳動的響,一時間,再無聲音。

她講咖色大衣掛在衣架上。轉身走回門口,門上起了一層水霧,上麵有一個九宮格——數獨。

不算難,陳清把需要填的數字想了出來,她眯著眼地望著深色壁紙,思考著如何將幾十個數字排列組合。

按照頻率,她迅速在腦海中得出結論,123。

“我說,這種題有什麼意義?”陳清推開房間門,抱怨道,“騙人把數獨解出來?這個有兩種解法……”

“就是騙人解數獨啊,冇想到你居然冇上鉤。”坐在門口的男人推了推眼鏡,眯著眼笑。

陳清看著他怪物般的微笑,撇了撇嘴,“可惜了,我不是傻子。”

她自己找了地方坐下,桌子對麵是看著麵容很年輕的學妹,新來的,學妹身邊是老熟人。

她笑著對熟人說,“呀,這次團建這麼隆重,會長都在。”

會長點了點頭,歪頭指著學妹。

意思是,有新人來了,他要見見。

屋內十幾人一言不發,又陷入沉寂。

陳清忍著好奇心,不想當出頭鳥,隻好數著木製桌子的紋路,她敢肯定,淩晨一點的自習室都冇這麼安靜。

會長打破死寂,起身去櫥櫃前翻找東西,陳清百無聊賴地看著他找出一袋包裝精緻的咖啡豆,撣了撣上層的浮塵,轉身,問向眾人,“過期的咖啡豆可以喝……嗎?”

學妹積極但是為難地舉起手,回答道:“如果隻有這一袋的話……也可以嚐嚐。”

“會長大人手磨咖啡,鄙人非常樂意一品。”陳清嬉笑說,在插科打諢中言明態度。

會長點了點頭,認真地處理咖啡豆。

陳清漸覺無聊,托腮看著學妹,“新生裡有冇有有意思的?”

學妹嚇了一跳,“有,有吧。”

陳清正想接幾句,副會看不下去了,慢慢悠悠地插了一句,“陳博士什麼時候對凡夫俗子感興趣了。”

“嗯——或許是今天上午把論文完成了,感覺人生都充滿了陽光和粉紅泡泡。”陳清模仿他的語調和表情,繪聲繪色地陰陽怪氣。

“陳教授十年不發一篇論文,一發就是一個菲爾茲。”副會陰陽怪氣地開著玩笑。

憑著近十年的友情和在學妹麵前端著的架子,陳清忍住冇給他一個肘擊。

她暼了他一眼,開始胡說八道,“什麼菲爾茲,我發的是SCI和NATURE,你是說我的學生有一個菲爾茲的後代嗎?不過挺可惜的,他學的是生物工程。”

她頓了頓,補充說,“其實不止這些,我昨天還因為研究出了新型材料被頒發了諾貝爾物理學獎,你是不是冇看報道啊。”

陳清抿著嘴笑著,眨著眼睛等副會接招,有模有樣的胡謅把學妹嚇得一愣一愣。

學妹弱弱地問,“學姐好像gap了一年,能問下去哪裡了嗎?”

“回高中當了一年的競賽教練,但是我也不是gap吧,那年我也發表過論文,不是純休息,”陳清看著她,“後來也發了幾篇數論的論文,冇什麼太大的水花,給學生們研究著玩玩罷了。”

“學姐有冇有想過本科畢業什麼都不乾,或者說對於學姐這樣的人來說當高中老師並不是最好的選擇,那麼是什麼驅使學姐做出這樣的決定?”

陳清笑了笑,“你來這裡團建還帶了采訪任務啊,大概是為了彌補我冇有通過競賽上大學吧,是我的一個遺憾,就像是圓夢一樣,看著那些小女孩取得銀牌金牌。”

“隻遺憾你自己嗎?大明湖畔的溫雨荷呢?”副會挑了挑眉。

霎時間,陳清沉默不語,想著些往事,她知道自己早已成熟到熟練應付各種場麵,但她的高中生活就像是一個橫在麵前無法越過的河流,她時常以為自己不在乎了,其實隻有自己最在乎。

陳清像是一株盛開的花,在秋風蕭瑟中,實際上隻有幾秒鐘,被抽去了勃勃生機,逐漸變得衰敗與淩亂。

他看著陳清挫敗很有成就感,轉身去其他參會人員處活躍氣氛了。

陳清撇了撇嘴,歪頭看著一句話也插不上的學妹。

學妹似乎想緩解下氣氛,拿出手機,展示了一張圖片,上麵是一串奇形怪狀的符號,猶豫地向她請教,“學姐,我有一個朋友,這張圖源於她的這位朋友的朋友圈,我們用了好幾種解密方法都解不出來,目前隻能估計出這是四層加密。”

陳清瞭然,這是一點提示都冇有了。

“寫密碼的十之**是表白的。”陳清笑著打趣道,但還是從包裡取出一遝草稿紙,接過手機,打算開始解密。

看到題目的一瞬間,她愣住了,笑容從她臉上消失,轉而代之的是一種尷尬糾結與難堪,甚至學妹還從她的眼神中感覺出來羞愧。

“解不出來也冇有關係的!這個不是學姐的專業,真的抱歉打擾到學姐了!”學妹驚慌失措地擺著手,又不好意思直接抽回來手機。

“wen

love

chen,確實是四層加密,但都是單字母代替,”陳清把手機推過去,沉默了半晌,“要過程嗎?最後一次是瑪麗女王的密碼錶,倒數第二層是……”

她像是上了發條的鐘表,下意識的走動一樣,直到終於有人將她按停。

“啊不用不用,知道結果就好了,其實我這位朋友和溫玉憫學長也冇什麼關係,是她單方麵好奇他的,”學妹慌忙解釋,“不過學姐太厲害了!這麼難的密碼一眼就看出來了。”

陳清搖了搖頭,神秘兮兮地笑道,“其實,這六個字母是我加密的。”

學妹瞳孔迅速睜大,捂著嘴小心地發出尖叫。

“這有什麼,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們不聯絡很久了,我現在對他一無所知,”陳清聳了聳肩,“當然,學術上還是有過交流的。”

學妹漸漸意識到副會的那句“大明湖畔的溫雨荷”是指溫玉憫,她想再深入瞭解一些陳年往事,又害怕陳清不願意講述。

她舉起手,小心翼翼地看著陳清,“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陳清被她的可愛逗笑了,點了點頭,“好呀”

“溫學長和學姐都冇有參加過學科競賽嗎?像我這樣物理學的一般的人都可以取得省一甚至是國三,以當年學姐的能力,為什麼要執意參加高考呢?”

陳清接過會長遞來的咖啡,抿了一下,“高二的時候,我在數競初賽那天因為身體原因,冇有取得名額,溫玉憫為了我選擇放棄物競,執意和我在高考一較高下。”

陳清頗為遺憾,“能走數競誰會去死磕高考啊,我大一的時候同學們還因為我是高考生和我冇有共同話題。”

勺子在褐色的液體中旋轉一週,形成完美的漣漪。

學妹冇再多問,也低頭喝起了咖啡。

隨著時間流逝,人往往會發生變化,但是學妹始終覺得陳清一直平靜,從她十八歲進入大學遙遙看到陳清起,到今天她正式和陳清交流,冇有一點反差。

縱使學妹這麼多年聽說過她所經曆的不公與非議,她依舊如此。

還有幾位成員冇到。

陳清和學妹坐在桌子兩側,陳清無所事事地再次拿出了手機,在應用一欄中,點進了微信。

她找到幾個月前參加的青年學者論壇時加入的群,在眾多群成員中鎖定了一個熟悉的頭像。

這個頭像的畫質略有模糊,是主人用了很久,久到陳清都忘了這是他什麼時候換的。

陳清向他發送好友申請,下一秒,等來的不是申請通過與否,而是一通電話。

她看著備註:溫玉憫,心臟有些沉寂,她覺得自己又像十幾二十歲一樣衝動,就像大多數剛成年的熱血青年,做事不顧後果。

陳清你摸爬滾打十幾年了,該成熟一點了,她想。

但她還是起身向外走去,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接起電話,先聲奪人,“溫玉憫。”

電流的雜音作響,那邊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笑了一聲,但也什麼都說不出來。

十年之久,無話可說纔是正確答案。

兩人都是傲嬌又內斂的貓,從不會主動互訴情誼。

“溫玉憫。”陳清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我後悔了。”

溫玉憫像是換了個姿勢,慵懶地回了一句,“陳清同學後悔得太晚了吧。”

陳清吸了吸氣,垂下眼簾,打算掛掉電話當做什麼事都冇發生過。

下一秒,那邊傳來,“我賭你要掛我電話。”

像是被一支直指心臟的箭射穿,陳清無奈地苦笑道,“你說對了。”

溫玉憫接著說道,“今天是數學會的年終團建吧,你參加了?然後被人刺激到了,不出意外應該是那個城府很深的副會,嗬,僅僅是他還不夠,你知道他隻是想攻擊你的弱點,現場可能有一個你剛認識並且很喜歡的女生,如果是男生的話你就不會想到我了,這個女生和你說了什麼,可能是我的微信置頂?也可能是我萬年不換的頭像,總之,她讓你意識到……”

“夠了,你如果想消磨殆儘我最後的這點感情,那你做到了。”陳清聽到自己苦澀又絕情的話語接連冒了出來,她也聽到溫玉憫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隻是想說,我還瞭解你。”溫玉憫的聲音不再飽含笑意,他有些緩慢地說,“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態度,隻有你在漠視。”

“那年十九歲,我當時都看不清我自己的前程。”更何況婚姻。

要求一個剛成年的大一女學生談婚論嫁,和她說再過三四年你就要轉換自己的身份,學會做一個男人的妻子,這太殘忍。

兩人都冇有說話,靜靜聽著電流聲。

“你我現在二十七歲,在各自的領域已經略有成就了,你究竟想什麼時候考慮你的婚姻?”這一刻,溫玉憫感覺自己卑微極了,恨不得這是一道選擇題,選項裡隻有自己這一個選項。

陳清理智又獨立,他總覺得自己再一放手,她就會飄得更遠,她不是需要線的風箏,她是藍天中翱翔的候鳥,會定時回來,也會離開。

陳清撥出一口氣,沉重地說出答案。

“現在。”

一瞬間,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陳清,”溫玉憫下意識叫了聲她的名字,又冇想好措辭,他停頓了一下,“我去找你。”

她拿著手機,依靠在牆上,一時間,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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