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天策上將瞭解一下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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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正值月中,圓月高懸,山林之中,寺廟瓦頂,都浸著一層冷淒淒的銀白。

九公主心念急轉,進退兩難,額頭上已然見了汗。

不說,隻怕保不住孩子性命,可要是說了……

鄔二郎卻深諳趁熱打鐵的道理,並不給她過多遲疑的機會,手中那把匕首向前送了送,冷哼道:“我數三個數,說與不說,全都隨你!”

九公主愛子情深,終於還是吐露實情,身體不由自主的戰栗著,又顫聲說了一遍:“是,是我做的……”

一直支撐著她的那股氣力彷彿從身體裏抽離,她再也站立不住,頹然倒在了地上,掩麵哭道:“可是二叔,我也是冇有辦法——即便我不這麽做,也會有別人這麽做的啊!”

鄔二郎一直以來的猜測終於落到了實處。

接連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苦,鄔家接連驚變之後的淒惘,還有今日孤注一擲前來此地的決絕……

他霎時間熱淚盈眶,卻冇有被九公主此時的柔弱所打動,手中的那把匕首仍舊穩穩的抵在那孩子脖頸上。

鄔二郎恨聲道:“阿孃待你如何?文娘待你又如何?!朝夕相處多年,你怎麽下得了這個手!”

“二叔,我也是為人逼迫,才這麽做的啊!”

九公主垂淚道:“我雖是公主,卻已經出降臣下之家,母親又被問罪處死,即便仍舊是公主之尊,可是誰又肯正眼看我?而在夫家,我也不過是一個失去了丈夫的寡婦……”

“若我是伶仃一人,也便罷了,可我還有孩子啊!”

話已至此,隱瞞已經冇有必要,她索性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和盤托出:“鄔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迴天無力了,即便翠翠夫妻倆鼎力支援,可他們又能支援多久?如今李嶠尚且冇有子嗣,也便罷了,待到年月久了,他漸得勢,兒息眾多,又怎麽肯再去扶持一個冇人能支撐起門楣的鄔家?!”

九公主的言辭逐漸尖銳起來:“這些事情別人不知道,二叔你難道還不知道嗎?你是鄔家要支撐起門楣的塚子,可是你捫心自問,你能比得過你大哥嗎?!”

鄔二郎被這幾句話所刺痛,原本慘白一片的臉上愈發淒然,隻是大仇當前,卻還是抓住了九公主話裏話外透露出的訊息:“這麽說,是有人向你許諾了更好的前程,你纔出手害死阿孃和文孃的?”

九公主點了點頭,眉宇間隱約透露出幾分難堪的嘲弄來:“當初我母妃尚在時,我很瞧不上他,風水輪流轉,如今卻要跪在他這個殺母仇人麵前搖尾乞憐,乞求他給我一絲生路……”

鄔二郎先是下意識的接受了這個答案——畢竟鄔家作為太上皇的心腹人家,向來不得新帝青眼,可是很快,他便察覺到了幾分詭異之處。

一股怒火順著心肺湧上喉頭,他架住那孩子上前幾步,抬起一腳狠狠踢在了九公主肩頭:“賤人!事到如今,你還敢騙我!”

九公主猝不及防,痛呼一聲,摔倒在地。

抬頭見鄔二郎神色猙獰,麵孔發青,當下又慌又怕:“我如何騙你了?!”

鄔二郎厲聲道:“說!你到底是如何毒害我阿孃的?!”

九公主見他神情失控,隱隱有癲狂之態,甚至於連手裏的匕首蹭破了兒子的頸間肌膚都冇有發覺,愈發驚恐,如何敢有所遲疑?

當下一五一十道:“文娘治家,並不像母親那樣嚴謹,我隻是讓人在母親吃的膳食裏加了些東西而已,而在那之前,母親的身體其實就已經壞的差不多了!”

鄔二郎一驚:“先前阿孃的身體不是已經大好了嗎,如何又說身體其實已經壞的差不多了?”

九公主嘴唇動了動,有些害怕會進一步觸怒他,躊躇幾瞬,終是再三壓低了聲音,道:“來給母親診脈開藥的幾個太醫,都是天子的人,開的藥並不對症,一味的溫補調養,卻不治病,最後母親隻是臉上看著還好,實際上身體早就千瘡百孔了……”

鄔二郎問出了心內疑惑:“那幾個太醫,不是太上皇的人嗎?如何又成了新帝的人?”

九公主神情中帶著幾分世事無常的痛苦與唏噓,戚然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父皇已經遜位,朝臣都要隨之轉向,更何況是幾個太醫?”

鄔二郎為之默然,倒也覺得她這說法有些道理,可是就在他將將要有所信服的時候,腦海裏忽然間冒出了一個毛骨悚然的猜測來!

他打個冷戰,聲音也隨之顫抖起來,緊盯著她道:“是天子傳召你,親自吩咐你去做這件事的?”

九公主被他看得有些膽寒,聲音更輕:“是,是啊……”

卻聽鄔二郎道:“天子真的能把從前忠心於太上皇的幾個太醫,全都拉攏過去嗎?”

九公主下意識道:“怎麽不能?他連父皇的禁軍統領都——”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一把憑空出現的剪刀剪斷了似的。

九公主陡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她因此渾身顫抖,牙齒都不由得在口中咯咯作響起來:“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父皇授意的?”

“這豈不是說,”九公主戰栗著流下兩行淚來:“這豈不是說,我母妃的死,其實並非天子授意,而是父皇所為?”

鄔二郎原本滿心震驚,見她如此神情,卻又隱隱覺得快意,不僅冇有反駁,反倒順勢冷哼一聲:“若非如此,太上皇又何必急於下手剪除鄔家羽翼?公主,你的好父皇很清楚他在做什麽,他剪除鄔家的勢力,就是在防備著你呢!”

九公主的世界瞬間天崩地裂。

她是真正的金枝玉葉,父親是當朝天子,母親貴比皇後。

從小到大,她冇有得不到的東西,別說是宮裏的姐妹們,即便是皇子,乃至於東宮和太子妃,都需要低三下四的討好她。

在她心裏,父親一直都是一個溫暖的符號,在外人麵前高大威嚴,在她麵前,卻是慈愛溫柔,同尋常人家寵愛女兒的父親並無任何分別。

而父親對於母親接近於舉世無雙的寵愛,也讓她很小的時候就下定主意,一定要找一個像父皇對待母妃那樣來寵愛自己的男人!

可是現在鄔二郎卻告訴她,從前二十多年所固有的認知其實是錯的,父皇誠然寵愛母妃,但他更愛權柄,為此,他甚至可以操縱他人,將母妃送上死路……

還有自己。

九公主跪坐在地,失聲痛哭。

甚至顧不得這種行徑可能會惹得門外的仆婢們注意了。

鄔翠翠回到此地之後,深受天子和皇後羞辱,誠然難堪,可她其實已經避開當初太上皇狼狽退位、天子夫婦二人意氣風發的那個風頭了。

而她,貴妃之女,從前在宮中風頭無二的九公主,纔是天子與皇後最恨的人。

九公主幾乎不敢回想自己那段時間是怎麽熬過來的。

母妃死了,父皇退位,她數次為昔日的東宮夫婦所□□,甚至於被皇後使喚,打著小姑侍奉長嫂的名義給她捧痰盂。

這也就罷了,連帶著她的孩子也瞬間低人一等,新帝的皇子居然堂而皇之的讓她的兒子趴在地上當馬騎,九公主也是一個母親啊,看見自己的親生骨肉被人當成牛馬驅使,真是心都要碎了……

那段時間,她大把大把的掉頭髮,成宿的難以成眠!

這些事情,父皇都是不知道的。

她以為父皇是不知道的。

每每到了父皇麵前,她都擠出一副笑臉來,知道他老人家心內愁苦,所以更不肯叫他為自己憂心,即便父皇再三問新帝有冇有難為她,她也都笑吟吟的說冇有,長兄待她甚好,可是現在……

如果父皇其實都知道。

如果父皇打從一開始,就跟長兄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長久以來她所蒙受的那些羞辱,還有她的一雙兒女所承受的痛苦,他其實隻需要說一句話,新帝夫婦就會有所收斂。

可是他什麽都冇說,隻是冷眼旁觀,當一個置身事外、頤養天年的無權上皇。

這個殘酷的真相,叫九公主幾乎跌進了絕望的地獄之中。

來自陌生人的冷箭隻會讓人心生仇恨,但來自於至親的冷箭,卻會讓人在心生仇恨之前,先一步痛心斷腸!

守在院外的仆婢們聽見動靜,不由得匆忙前來,隔著門問道:“公主,您怎麽了?”

鄔二郎唇邊溢位了一絲冷笑,卻並冇有再度威脅她為之描補。

因為他知道,無需威脅,九公主就會自行替自己遮掩的。

野心是男人與生俱來的催化劑,而女人卻與男人不同,有時候,她需要一些劇烈的情緒推動,才能走上那條路。

譬如仇恨。

果不其然,九公主冇有在人前表露出任何異常:“我無事,隻是忽然思念駙馬,因而傷懷……你們都退下吧!”

侍從們為之遲疑,侍奉她長大的乳母在外道:“公主,奴婢進去陪陪您吧?”

九公主的聲音略略柔和了幾分:“嬤嬤,我真的冇事,讓我自己靜一靜。”

眾人這才退去。

九公主轉過臉去看向鄔二郎。

黑夜之中,她眸子裏綻著利刃一般鋒銳的光:“如果你想為她們報仇,現在就可以殺了我。我隻有一個請求,這件事情與兩個孩子冇有關係,且他們也是鄔家的骨肉,你不要遷怒於他們!”

鄔二郎卻問她:“事到如今,公主仍然決定繼續站在天子和太上皇那邊嗎?”

九公主默然片刻,終於黯然道:“我冇有辦法。”

她低聲道:“我在鄔家看不到希望,我隻能站在他們那邊。即便知道是他們聯手害死了母妃,把我當成傻子戲耍,我又能怎麽樣?”

“若我是孤身一人,那怎麽都好,我可以求一時之快,但我有放不下的人,就註定我無法孤注一擲。”

鄔二郎聽罷,亦是默然,最後卻將手中匕首收回,喘著粗氣,頹然的坐到了凳子上。

“我帶了藥箱,你來給大郎包紮傷口吧。”

九公主怔然道:“你,你不殺我,為母親和文娘報仇嗎?”

鄔二郎蜷縮在陰影裏,心緒低迷,百般愁苦、萬般無奈:“害死她們的是太上皇,是天子,你隻不過是他們手裏的一把刀,不是你,也會是別人……”

他痛苦的捂住頭:“你死了,他們馬上就會懷疑到鄔家,我也會死,大郎和英娘已經冇了父親,我的幾個孩子也已經冇了母親,難道真的要讓鄔家所有孩子,都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嗎?!”

“要報複,也該去找他們纔對,跟你以命換命,太不值了!”

九公主為之觸動,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講,到了嘴邊,卻也覺得不足以抵消自己對鄔家所造成的傷害。

最後,她聲音艱澀的說了句:“對不起,我實在是……”

鄔二郎痛苦的擺擺手:“別說了,什麽都別說了!”

九公主以手撐地,坐起身來,踉蹌著到窗下去取了鄔二郎帶來的藥箱,解開兒子的衣襟,深吸口氣,為他包紮傷口,電光火石間,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得停了手上動作。

“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同你說……”

鄔二郎木然道:“什麽?”

九公主遲疑著道:“翠翠,跟太上皇走得很近,一直以來也很仇視天子,連帶著李嶠也隱隱有偏向太上皇之態,如果這其實是太上皇和天子聯手做的一場戲……”

鄔二郎神色頓變。

九公主看著他,慢慢將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李嶠是世間少有的精明人,但他不是全知全/能的,他對於帝國頂層的架構不夠瞭解,所以隻能從翠翠口中進行瞭解。”

“如果,翠翠給了他完全錯誤的反饋,他在這個基礎上做出重要抉擇的話,很可能會在關鍵時刻萬劫不複的……”

“現在李嶠不是已經帶兵出征了嗎?”

她道:“如果天子與太上皇本就是雙人一體的話,趕在外寇未清的時候對魏王動兵,這本身就很奇怪,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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