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天策上將瞭解一下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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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與李嶠同鄔二郎分別之後,便率領麾下將士們東歸。

這條路李嶠從前也曾經走過一遭,便是他奉令出使魏王軍中,受命帶魏王妃、罪人常氏往陪都去論罪的那次。

也是在那時候,他陰差陽錯救下了李世民與蕭明澤,又與前者結為兄弟,今時今日再去走這條路,卻又是另一種感覺了。

彼時他與李世民騎馬在前,離得不遠,又自覺冇什麽好隱瞞這位兄長的,遂歎息一聲,苦笑道:“隻說鄔氏蠢鈍,我又豈是機敏之人?”

“想當初,我奉命出使此地,卻與魏王父子一唱一和,留了常氏活命,回到陪都之後李家天子因此大怒,責罰我閉門反思一月。”

“我那時候尚且還在沾沾自喜,以為將天子玩弄於股掌之間,卻不知天家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心不在常氏王妃,而在鄔夫人,可笑我卻一無所知,錯非鄔二郎從九公主處得知實情,隻怕此時此刻,我仍舊還被蒙在鼓裏!”

李嶠神色不無黯然:“鄔氏看不明白,我亦是如此,雖然一向以超人之才自得,最後卻落得個一敗塗地……”

李世民聽罷,卻正色道:“此言差矣!”

他神情嚴肅,語氣中隱含幾分勸勉與提點之意:“我義弟年不過雙十,便能建功海內,自詡一句超人之才,又有何不可?至於那種背地裏捅刀子,蠅營狗苟的小人手段,又去學它做什麽?!”

李世民冷哼一聲,麵露輕蔑:“天子也好,太上皇也罷,都自以為高明,覺得自己是玩弄人心、操控權術的高手,可是他們都做了些什麽,又得到了什麽結果?!”

“太上皇——丟下祖先的基業,狼狽西逃,致使天下動盪,黎民塗炭,罪莫大焉!而天子——嗬,他倒是有些臥薪嚐膽的心性,可是他都臥了些什麽?也不過是以暴力破局,置滿城官民的性命於度外罷了!”

他不屑一顧道:“這樣表麵精妙機巧,實則陰毒無能的心思算計,不學也罷!”

李嶠轉過頭去定定的看了他幾瞬,複又苦笑著搖頭:“可是義弟我,正是輸在了這樣的算計之下啊……”

李世民理所應當道:“所以你這不是離開了嗎?”

李嶠聽得微微一怔:“兄長的意思是……”

李世民唇邊綻出薄薄的一絲笑意來:“天家父子的手段,又有多高明呢?他們所倚仗的,也不過是天子與皇族的光環,能騙得了世人一時,難道還能騙得了一世?”

他意味深長道:“你既然信得過我這個兄長,那我今日便再教你一句聖人之言,‘凡國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因為此番之事離開陪都的,難道隻會有你跟鄔家人嗎?”

李世民則用馬鞭點了點他的肩頭:“癡兒,打起精神來吧。”

他看向慶州方向,那是他們返回德州的必經之路:“那邊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李世民笑道:“去的時候匆匆,歸途便不必了,且慢行吧!”

鄔二郎回了陪都,便急忙去收拾東西,鄔家當日本就是逃難離京,此番再度操持,自然簡單,更不必說前番離京之時鄔家人口眾多,如今又隻剩下幾個呢!

挑了些得用的金銀細軟帶上,笨重些的儘數留下,府門一關,便出城去與妹妹匯合了。

鄔翠翠到底不是蠢得徹底,回到陪都之後見了王侍郎,便先行一禮:“先生大恩,小女子感激不儘!”

王侍郎倒也冇有遮掩,隻是同樣如先前驛館中那中年婦人一般避而不受:“我也隻是穿針引線罷了,哪裏敢說是對鄔娘子有恩呢。”

他說:“當初李將軍接回的那些蒙難女眷之中,也有我的故舊,因此雖然李將軍與鄔娘子不曾廣而宣之,我也知曉此事,甚為感佩。不然又怎麽會在城亂之夜來向鄔娘子求救?來此之前,我也是再三斟酌過的。”

“別人指點迷津的恩情,根源還是因為鄔娘子當初種下的善因,救下鄔娘子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日的鄔娘子自己啊!”

鄔翠翠聽得怔然,繼而熱淚盈於眼睫。

鄔二郎從城中飛馬過來,見莊園裏渾然冇有主人將行的準備,心下已經起了幾分不祥之感:“翠翠,怎麽……”

鄔翠翠屏退侍從,認真道:“哥哥,我是糊塗了一輩子的人,前前後後不知道拖累了多少人,這一回,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她說:“我與李天榮有過一段孽緣,如今隨從你同往順州避難,怕也尷尬,這是其一;我憂慮自己犯蠢,再次拖累家人,這是其二;我不甘心就此離開陪都,這是其三!”

鄔翠翠的神情隨之變得堅定起來,緊握住自己衣袖,眼眸裏恨意滔天:“阿爹跟哥哥死了,阿孃死了,還有二嫂……那對父子前前後後害死了我們那麽多家人,如今我們卻要灰溜溜的逃走,去別處苟且偷生,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我不甘心!”

鄔二郎皺眉道:“不甘心又能如何?難道我心裏便不恨嗎?可是勢不如人……”

“機會不是等來的,是爭取來的!”

鄔翠翠斷然道:“我不會走的,哥哥,你帶著幾個孩子,叫那三千騎兵護送,往順城去吧,莊園內的仆婢們我都已經問過,願意與你同行的,也一道去。至於我——你就當我死了,不必再管!”

她拔出匕首,斬斷了自己的一截衣袖擲於地上,又一次道:“就當我死了吧,以後不要再管我了!若我有一日大仇得報,必然前去尋你,如若不然,我們再也冇有見麵的必要了!”

“九公主在太上皇處,兩個孩子必然無恙,你往魏王處去,不要參與軍政之事,想來祖上餘蔭也能庇護你們活命。鄔家血脈不絕,這就是你最大的孝道了,至於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不過是賤命一條,有什麽拋不下的?!”

鄔二郎第一次在妹妹臉上見到如此堅決冷厲的神情。

鄔翠翠糾正他道:“你應該說,願我有功成之日。”

鄔二郎帶著幾個孩子,並鄔家的一乾扈從仆婢,在那三千騎兵的護送之下,踏上了前往順州的道路。

早在與李世民和李嶠分別之初,他便遣人往順城送信。

李天榮饒是愁腸百結,卻也知曉鄔家這個簪纓世家的投奔對於自己而言意味著什麽,自然冇有不應之理。

鄔翠翠站在樓台之上,極目遠眺,眼見著那浩浩蕩蕩的隊伍消失在視線之中,久久無言。

王侍郎在側,輕聲問:“真的不走嗎?鄔娘子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鄔翠翠反問道:“先生怎麽不肯與之同行?”

王侍郎道:“因為我與令兄並非同路人啊。”

鄔翠翠為之側目。

王侍郎說:“跟令兄的選擇不同,我倒是很想見一見那位名震海內的李長史呢。”

鄔翠翠微覺詫異:“我以為,先生會想留在此地,匡扶社稷……”

王侍郎道:“這樣一座搖搖欲墜,被蛀得半空的樓閣,就讓它痛痛快快的爛了吧。”

鄔翠翠奇怪道:“先前先生好像還不是這般想法?”

王侍郎道:“因為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位李長史是如斯人物啊!”

鄔翠翠問他:“您也要離開了嗎?”

“不,”王侍郎眸光幽深,低聲道:“還要再等等。”

……

王侍郎冇有選擇跟隨鄔二郎一並去投魏王,但是這顯然並不能讓天家那對父子覺得欣慰。

因為王侍郎出身寒門,祖上最高也隻做到一州刺史,且還是幾代之前的事情了,他的父親其實隻是一個下州裏微不足道的縣丞……

但是鄔家不一樣!

鄔家的先祖乃是開國功臣,跟隨太/祖皇帝多年,得封郡公,此後又降為國公,鍾鳴鼎食,世代簪纓,幾乎可以說是宗室之下,本朝第一名門了!

如若不然,鄔家的兒子怎麽可能娶到貴妃之女,女兒又能風風光光的嫁給天太上皇嫡親的侄子?!

現在,這樣一個海內名門、天下士族冠首的門第,卻舉家投奔魏王去了!

這豈不是公然向天下宣佈,天子無德,品性不彰,不足以承宗廟嗎?!

最要命的是,他投奔的魏王,是太上皇嫡親的胞弟,天家父子之外,當今天下勢力最大的宗室啊!

太上皇與天子寧肯讓鄔家投遞叛國,倒向叛軍,也不願讓鄔家去投魏王,因為這兩者之間的政治意義完全不同!

叛軍隻是動搖了天家的統治,但如今局勢正在轉好,但一旦讓魏王得勢——天家父子隻怕瞬間就成了笑話!

鄔家的離去讓天家聲威大受打擊,更致命的是,這不僅僅是一個世家的態度。

當日陪都夜亂,人心惶惶,天子為與太上皇爭權而枉顧政治道德,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對陪都官民舉起了屠刀,此舉極大的動搖了陪都內諸多高門的人心,也讓他們的政治傾向隨之變得搖擺起來。

比起說翻臉就翻臉,毫無規則意識的天家父子來說,向來以禮賢下士聞名天下的魏王,看起來可要和藹太多太多了……

一個是已經暴過雷、讓他們輸得血本無歸的理財產品,而另一個看起來局勢一片大好、穩步上升,換誰都會忍不住想要踹開前一個,試試第二個的吧……

更別說榜一大哥都連夜跑路了,他們還留在這兒乾什麽?

故而在得知鄔二郎帶人離開之後,又有幾家人坐不住,匆忙跟了過去。

家裏人起初還有些不安:“就這麽走了?這麽大一個攤子,哪裏是這麽容易就能收拾完的啊……”

家主卻是當機立斷:“撿輕便的帶走,笨重的統統丟掉!現在快馬去追,還能追上鄔家的隊伍,一路安全無恙,再晚,隻怕就來不及了!”

“至於家業——鄔家之外,我們頭一個過去,千金買馬骨,魏王又豈會虧待我們?!”

等天子跟太上皇得到訊息的時候,已經有數個人家相攜離城,而官員的出走甚至引得城中百姓驚懼,不乏有人有感於當日陪都夜亂,帶上家小緊隨其後,離開了此地。

太上皇與天子再也顧不上父子內耗了——因為這的確已經動搖了他們的統治根基!

官員百姓相繼棄天子而去,這簡直是教科書版的亡國之君模板啊!

可是該怎麽辦?

派人去追?

鄔家尚有三千騎兵扈從,且順城方向隨時有可能派出增援,此時局麵還處在暫時可控的程度,若是真的激化成了刀兵相見,那隻怕真就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關閉城門,禁止官民外出?

豈不是立時便會引得城內恐慌?!

天子終於還是不能繼續縮在龜殼裏了,跟太上皇聯手穩定局麵。

天子下罪己詔向天下臣民認罪,痛陳己過——當然是修飾過的那種,我是白蓮花,被奸臣騙瞭如此雲雲。

太上皇也一改先前隱於幕後的策略,主動以垂垂老矣、臥病在床,即將不久於人世的形象出現在眾人麵前,繼而舊話重提,傳召魏王往陪都前來麵君……

與此同時,調遣重兵麵東紮寨,若事有變,一日急行軍便可奔赴順州。

戰事一觸即發。

……

而那邊廂,踏上了歸途的李世民則是一路走走停停,調和德州舊人與李嶠部下,磨礪麾下士卒的同時,間歇中還清繳了幾處劫掠百姓的山寨。

幾乎是卡著點來到了魏王嫡係部隊的控製範圍。

望著幾乎能隱隱看出輪廓的慶州城,李世民不由歎息:“麻煩來了啊,少不得要低三下四,忍氣吞聲了……”

先前他率領麾下五千精銳西進,日夜兼程趕往順州,魏王一方難道絲毫不知?

隻不過是他走得太急,魏王冇來得及把人叫住,且又思忖著魏王世子同樣陳兵於北,這纔沒有大的動作罷了。

這會兒折返回來,要是再想個冇事兒人似的打魏王眼皮子底下過去,還一言不發,隻怕就冇那麽容易了。

這時候李世民的編製還掛在魏王名下呢——自己麾下的將領一聲不吭就點了五千精兵去救下太上皇的愛將,完事兒還把人給帶回來了,這麽一整套動作搞完,魏王要是還能全程裝死,那他趁早洗洗睡吧,還做什麽君臨天下的美夢呢!

如是待到李世民再度回到魏王勢力掌控範圍之內後,甚至於還冇有臨近慶州,便率先見到了魏王派去接應他的人。

“李長史一路辛苦,下官奉王爺令在此恭迎——這位便是名震海內的李嶠李將軍吧?果真是儀表堂堂、英姿勃發,怪道說聞名不如見麵啊!”

來的是箇中年文官,笑容和煦,語氣舒緩:“王爺在慶州備了薄酒,請二位前去共飲,不知道二位能否給下官這個顏麵,隨從前往啊?”

李嶠轉頭去看李世民,李世民皺起眉頭:“王爺美意,在下心領了,隻是這一路舟車勞頓、餐風露宿,實在辛苦,還是想先往德州去歇息幾日纔好……”

那中年文官神色微變,臉上笑意隨之斂起。

他語氣變得生硬起來:“李長史的意思,是不想給下官這個顏麵了?”

李世民低三下四道:“不錯,正是這個意思。”

中年文官聽罷冷笑一聲,眼底寒光閃爍:“難道李長史自覺翅膀硬了,連王爺也使喚不動你了嗎?!”

李世民兩手插腰,忍氣吞聲道:“不錯,爺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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