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5 章 朱元璋的發瘋日常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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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辦事,向來都是管殺不管埋。

這邊把命令下達下去,實施的事兒就全都推給下屬們去辦了。

這時候負責辦這事兒的是誰?

當然是解侍郎啦!

這個杜明威在皇爺那兒掛了號,這回算是死定了。

解侍郎甚至覺得廣平侯是有一點運氣在身上的,早早就給太常寺報了世子亡故劃清界限,如若不然,這回指不定還得被牽連到。

而除此之外,這個村子裏邊藏汙納垢的事情也不少。

被賣進來的,難道隻有林玉柔跟那個菱角嗎?

留下專人在這兒監刑,解侍郎叫上謝宇寧一處去清查村子裏發生過的拐賣案,先把村中女眷單獨隔離起來,再一一訊問其母家和來處。

謝宇寧聽得觸目驚心。

這個村子裏過半的女人,居然都是從外邊兒買來的。

且據她們所說,甚至不乏有被打死,亦或者因為不服管教而再度被賣出的慘案存在。

謝宇寧忽然間有些能夠理解菱角了。

物傷其類。

訊問算是最簡單的一部分工作,真正為難的還在後邊兒。

皇爺已經在前邊兒打了樣,這個杜明威即便把廣平侯搬出來,也冇能脫離杖一百、徙三年的懲處,雖然後一半的刑罰他百分之百是用不上了,但皇爺要用國法來懲治買賣良民這種不法行徑的決心,已經展現的很明顯了。

作為一個隨從君前、時時刻刻都要體察上意的下屬,解侍郎無法違逆皇爺的意思,而就法度而言,這其中也冇有須得質疑的成分。

但是……

解侍郎很頭疼的發現,他固然可以一刀切,所有涉案的人統統拉出去打上一百杖,但是受害人,怕也未必會有多感激他。

甚至於還有人在知道買了她們的丈夫要被杖責一百之後大驚失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請大人放他們夫婦一條生路。

甚至於改口翻供,說自己不是被賣過來的。

一百杖打完,人即便不死,也就廢了。

到時候留下孤兒寡母,要怎麽過活?

山村裏的寡婦,逃脫不掉改嫁的命運,可到那時候,孩子又該怎麽辦呢?

解侍郎聽著麵前幾乎要織就成一片愁雲苦雨的啼哭聲,倏然間想起了菱角。

狠絕無情的菱角。

現下再去回想,倒覺得她的所作所為,另有幾分味道了……

謝宇寧近乎是逃一般似的離開了那間屋子。

解侍郎臉色難看的在他後邊兒出來。

倆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出了糾結與為難。

謝宇寧遲疑著叫了聲:“解先生。”

他說:“您覺得,該當如何處置此事呢?還要打嗎?”

解侍郎沉吟片刻,蹙著眉頭,給出了答案:“要打!非如此,不足以正國法!”

他定下心來,斷然道:“若是今日因為那些婦人哭哭啼啼而枉顧法度,買方眼見事發之後無事發生,絕不會感激我今日的仁慈,隻會有恃無恐!”

“若如此,日後這類刑案隻會越演越烈,害死更多無辜婦人,而後來的官員援引此例,有懾於此案乃是皇爺壓陣,又怎麽敢再行裁決重判?幾家哭,總好過天下哭!”

謝宇寧心下一凜,震聲道:“正該如此!”

隻是在說完之後,又低了聲音:“隻是這些婦人所說,也並非冇有道理……”

他猶豫著說:“菱角,之前選的那條路,其實是有道理的。”

短短幾日之間,謝宇寧卻有種體會到人生百味,迅速成長的感覺:“我來跑一趟腿,送她們去走菱角想走的那條路吧,她們都不是不能吃苦的人,有手有腳,冇了丈夫,也能做工養活自己。”

“從前聽您說起七皇子妃,感覺像是故事裏的人物,怎麽會有那麽多奇思妙想,卻又跟史書亦或者列女傳中所稱頌的賢媛迥然不同。”

“冇有精妙絕倫的言論傳出,也冇有出類拔萃的書畫技藝,反倒是很有些市井氣和銅臭氣,現下經了此事,再去回想,才驚覺那是多麽了不起的識見和手腕!”

“……能使人活命,就是最大的仁德和功績。”

解侍郎有些詫異的看著他,回神之後,為之失笑:“謝郎好像在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呢。”

想了想,又說:“見者有份,我與你攤一半兒的錢。”

謝宇寧並不推拒,頷首應聲:“好!”

就此敲定了此事。

朱元璋說是將此事全權交付給下屬收尾,可實際上還是抽空聽了一耳朵。

更別說謝宇寧護送那群婦人進城安置,身邊少了個大活人,他總是能夠察覺到的。

他也難免生出如謝宇寧一般的感慨來:“徐倩茂,是個人物。”

李世民笑道:“能放手叫她施為,咱們老朱也不差啊!”

彼時朱元璋正率眾行進在山道上,積雪未化,馬蹄踏落,便是一朵泥色,放眼去望,但見天地蒼茫,萬籟俱寂,隻有馬蹄聲不間斷的響起在耳邊。

他靜默片刻,直到李世民以為他不會言語的時候,才淡淡開口:“大概是因為,還是想讓生活在這片山河當中的人過得好一點吧。且有時候,我也會好奇,最好最好,能做到什麽地步?”

“咱們都是被困束在盒子裏的人,但她是盒子外的人,我們當然不是無能之輩,但後來者的智慧……”

說到此處,朱元璋再度一頓,幾瞬之後,哼笑出聲:“也是值得期待的吧!”

李世民細細品了品這話,也笑起來:“誰說不是?”

朱元璋一抖韁繩,催馬向前,身後隊伍隨之警戒,揚鞭跟上。

馬蹄聲達達,雪花飛濺,縱馬揚鞭,一往無前。

……

謝宇寧帶著那群婦人和她們的孩子踏上了行程,一路上啼哭之聲就冇停過,看他年少,甚至還有人氣不過,抱著孩子咒罵他心狠手辣,害了她的丈夫。

謝宇寧馬上讓人拉開了馬車的門:“你可以走啊,我又冇押著你,走走走,趕緊走!”

那婦人便不敢吭聲了。

謝宇寧嗤笑一聲,重又啟程上路。

親隨氣不過:“少爺是一番好意,她們卻這樣不識抬舉!”

謝宇寧的心態倒是很平和:“不能怪她們。”

他說:“她們接受的教育就是這樣的,先前固有的思維也就是那樣的。我把她們的丈夫送上了絕路,斬斷了她們在這世間最大的倚仗和依靠,她們怎麽會不怨恨我?”

謝宇寧思忖著道:“這是很多很多人的過錯,隻是最後結果卻通過她的言行呈現了出來,這不能隻怪她。”

親隨聽得似懂非懂:“……噢。”

謝宇寧也冇有過多的去解釋。

連他自己都隻是迷迷糊糊的摸到了那個概念呢。

不過他覺得,要是有機會能見一見七皇子妃就好了。

那的確是個非常具有遠見卓識的女子。

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謝宇寧想,這幾年這位王妃一直都致力於在天下各處經商辦廠,修建招收女孩兒的學校,大概也是有這方麵的考慮吧?

……

再遠一些的,官道驛站旁的草地上。

菱角已經不記得自己這是第幾次從馬背上摔下來了。

雖然冇有脫掉身上的衣服對著鏡子細看過,但是她知道,身上一定已經是青紫斑駁了。

麻木的鈍痛綿延不絕的傳遞過來。

她咬緊牙根,又一次爬上了馬背。

先前在村子裏拿下她的那名錦衣衛,這會兒也正擔著帶她回京的差事,站在窗邊看著女人一次又一次的摔下來,又一次接一次的頑強的爬上去,心裏邊兒的感觸,已經從最開始的滑稽好笑轉為欽佩了。

不是誰都有這樣的毅力的。

這女人……是個狠角色。

雖然看起來還是磕磕絆絆,但是坐在馬背上的時候,已經很有幾分樣子了。

最開始出發時,菱角獨自一人乘坐馬車,這難免會拖慢行程——同行眾人之中,隻有她不會騎馬。

同行的人都冇把這當回事兒,畢竟送人進京這任務十分輕鬆,本身也隻是皇爺心血來潮下的一個命令,他們會遵令而行,但是並不會事無钜細的顧看菱角。

倒是菱角,在乘坐了一天馬車之後就主動開口:她想學騎馬。

那錦衣衛有些詫異,又無可無不可的答應了。

才幾天功夫,她就有模有樣了。

白日裏趕路,到驛館停下匆忙吃幾口飯,馬上就出去練習騎馬,這還不算完呢,聽其餘人說,晚上回房之後她還要描很久的字帖。

以至於那錦衣衛都不由得勸了句:“別太要強了,以後時間還多。”

菱角謝了他的好意,卻仍舊冇有改變。

對她來書,軟弱是會致命的,而她的時間,也冇有想象中那麽多。

她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也非常非常的珍惜被抓在手裏的這個機會。

此時的菱角,已經知曉了那位貴人的身份,在驚詫之餘,也更有緊迫感了。

對於皇爺來說,隨手的委派或許隻是心血來潮,但對於菱角來說,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給她打開了人生的另一扇門。

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拚命汲取一切能夠汲取到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皇爺以後還會不會記得當初的隨口一言,但是對於菱角來說,無論他記不記得,都要努力做到最好——如果哪一天皇爺再度心血來潮,她要讓他知道,自己的確拚儘一切努力過!

努力不一定會成功,但是放棄一定會失敗!

她也會謹慎的從同行的人口中探聽訊息:“那位王妃娘娘,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相較於解侍郎這樣的文官,那錦衣衛明顯知道的更多,可也正因為如此,才更難給出一個明確的形容和定義來。

她是個好人,但又不乏果決無情的手腕,必要的時候,她也不介意露出獠牙。

隻是看著菱角此時有些忐忑的麵容,他沉吟再三,給出了答案:“是一個走煌煌正道的人。”

……

菱角還不知道,此時此刻,內宮之中,徐倩茂也正跟皇太子妃說起了她。

“爹這趟出門,可真是路見不平一聲吼。”

她有些好笑的道:“隻是他老人家倒是痛快了,卻把老四累得不輕,前腳剛把謝家的案子收尾完,後腳就有別的事兒踢過來了……”

皇太子妃想起兒子這段時間以來的暴躁,也是忍俊不禁,笑完之後,又鄭重的問起來:“聽說爹還往錦衣衛裏邊兒送了人,說栽培出來,要送到你門下?”

說到這兒,她有些不情願,覺得徐倩茂委屈:“先前的劉家母女是這樣,這會兒又多了個村婦,爹也真是,什麽人都往你這兒蒐羅。”

劉家母女啊……

徐倩茂心念微動。

說起來,那還是她的老鄉呢。

隻是相對於老鄉所帶來的的衝擊,英明果決又行事殘暴的皇帝居然對於她的來曆早有察覺,且對此保持了一種絕對剋製乃至於心懷善意的態度,這件事纔是真的叫徐倩茂吃驚。

她因此開始以一種全新的眼光看待這位封建時期的君主。

此時此刻聽長嫂替她抱不平,也冇有覺得委屈,反倒很希望見一見菱角:“我倒是覺得,那位菱角姑娘十分難得。”

比起劉家母女,她更喜歡此女的品格。

菱角當日與解侍郎的對答,輾轉傳入宮廷,皇太子妃愛子情深,且出身顯赫,諸多限製使然,她是無法與一個鄉村女子徹底共情的。

當初她所誕育的皇孫幼年夭折,她隻恨不能隨之同去,而另一個同為母親的女人卻能為了前路無阻而將親生骨肉除掉,這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隻是她心思細緻,也看出了徐倩茂對於此女的賞識,也無謂為了一個鄉野女子而同自己的至交生出齟齬,便對此事不予置評。

此時此刻,也隻是提醒徐倩茂:“這幾年你行事也算是穩打穩紮,隻是叫外人瞧著,怕也有些紮眼了,尤其老四年幼,爹又有了春秋,來日……這時候從錦衣衛抽人過來,也有幾分微妙,其中內情,你自己回去琢磨吧。”

徐倩茂“噯”了一聲,算是應下,再跟皇太子妃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侍從見她似乎是要直接出宮,不由得低聲問一句:“王妃,您不去瞧瞧太孫殿下嗎?”

徐倩茂道:“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略頓了頓,又笑了:“我也一樣。”

舉步向前。

初春的寒風吹動了她身上的真紅大袖紗衫,連帶著那深青色的霞帔也極輕微的開始顫動。

徐倩茂冇有叫人攙扶,也冇有乘坐轎攆,步行在那寬闊到可以容納五輛馬車並驥而行的宮道上,抬眼望見那巍峨莊嚴的宮闕,遼闊雄壯之感油然而生。

“怪道對待士人的稱呼從官人轉為相公,也怪道人人都想做皇帝……”

左右為之變色。

親信低聲道:“王妃娘娘!”

徐倩茂卻是淡淡一笑:“無妨,皇爺的心胸冇有那麽狹窄。”

她登上城樓,極目遠眺,駐足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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