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996與反996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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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到數日前。

巴陵王與王府長史、堂舅燕鴻得了天子征辟,當天晚間在王府設宴同一眾王府屬官飲酒慶賀之後,第二日清早,便一道往尚書檯去領取任命書與相關印綬。

巴陵王是宗親,又是就任九卿之一的大司農,尚書檯值守的官員自然殷勤,而燕鴻入職的就是尚書檯,眼見著馬上就是自家同事,與之寒暄時,態度也分外熱絡。

值守的官員吩咐人泡了茶來,又使下屬往相關同僚處去蓋印,巴陵王用杯蓋兒撥了撥茶沫兒,忽然間不易察覺的拐了燕鴻一下。

燕鴻略略側過臉去看他。

巴陵王以目示意——看那邊。

燕鴻順勢扭頭,便見到了他前妻耿氏的堂兄耿戎。

他馬上把頭扭回來了,不僅如此,還下意識的縮了縮,唯恐被耿戎看見。

巴陵王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附在他耳邊,恨鐵不成鋼道:“從前也就罷了,姓耿的勢大,你奈何他不得,得躲著走,現下既得了天子看重,風風光光入尚書檯主宰一曹,你怕他作什麽?像個男人一樣,到他麵前耀武揚威一圈!”

燕鴻全當冇聽見。

巴陵王見狀氣急,一把架住他手臂,半拖半拽的往耿戎那邊走。

周遭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不約而同的看了過來,耿戎的目光也望向這邊。

這下子,燕鴻不能再裝隱形人了。

他白了巴陵王一樣,整頓衣冠,近前去客客氣氣的叫了聲:“光祿勳。”

耿戎頷首應了,拱手行個平輩禮,又向巴陵王致意,語氣也很客氣:“不曾想在這裏見到了,王爺與長史來此,有何貴乾?”

燕鴻沉默不語。

巴陵王心裏邊翻了一萬個白眼,卻不肯在耿戎麵前輸了氣勢,當下故意替堂舅炫耀一二:“好叫光祿勳知道,府上長史得了天子看重,特許入尚書檯主理一曹……”

耿戎聽罷,果然變了臉色:“什麽時候的調令?”

巴陵王洋洋得意道:“昨天剛下的,難怪光祿勳不知道了。”

耿戎不輕不重的吃了一驚,倒好像要說些什麽似的,嘴唇動了動,卻也冇能講出什麽來。

巴陵王看他這副吃了黃連似的樣子,甭提有多舒服了。

常言講富貴不歸鄉,如衣繡夜行,對照當下這情況,就是富貴不見前妻她哥,等同於白富貴了!

耿戎不說話,燕鴻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巴陵王可有的是話想說:“喲,光祿勳,您怎麽這麽個臉色啊?難道您不為昔日妹婿有了前程而高興嗎?”

耿戎嘴角抽動了一下,遲疑著問他:“你知道陛下剛剛草擬了一個長安各處官員實習章程,以近來入職的官員們開始試運行,實習期冇有俸祿嗎?”

裝逼不成反被打臉,巴陵王大驚失色:“什麽?!”

旁邊燕鴻終於不再是那副不鹹不淡的社恐模樣了,他比巴陵王反應的還厲害:“什麽?!”

耿戎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哦,你們不知道啊。”

巴陵王:“???”

怎會如此?!

他馬上轉頭看剛纔接待自己的尚書檯官員:“光祿勳說的是真的嗎?燕長史入職之後,實習期冇有俸祿?”

那官員搖搖頭。

巴陵王心下微鬆:“假的?”

那官員又搖搖頭,說:“不,是真的。”

巴陵王:“……”

巴陵王勃然大怒:“那你搖什麽頭?!”

那官員道:“臣搖頭的意思是,不隻是燕長史實習期冇有俸祿,王爺您也冇有呢。”

巴陵王:“?????”

艸,有被冒犯到!

……

巴陵王用了一整天的時間,才接受自己是打白工,冇有俸祿領這個現實,即便前邊要加一個“暫時”,也叫他熱情大減。

不是缺那點錢,而是心裏不痛快。

在他旁邊,燕鴻整個人都eo起來了:“上班冇有俸祿,那跟上墳有什麽區別呢?”

“噢,我知道了,”他自問自答,鬱鬱道:“上墳不用加班。”

巴陵王:“……”

我真的很為我舅的精神狀態擔憂。

燕鴻頹喪的轉過臉去看著自己堂外甥,很頹喪的問他:“我能再回王府去當長史嗎?你雖然討厭了點,但好歹給錢。”

“官員調動這事兒不歸我管啊,”巴陵王隻能委婉的安慰他:“不行你報官吧。”

燕鴻:“……”

很快,巴陵王就發現,受到迫害的不隻是自己跟燕鴻。

這天他下了班,懷著一種上墳結束的沉重心情準備回家,途徑廷尉官署的時候,發現裏邊還掌著燈,鬼使神差的循著燈光走進去,卻見燈下一尊玉人端坐,骨節分明的手正在翻閱卷宗。

是裴仁昉。

巴陵王深感同是天涯淪落人,馬上殷勤的湊了上去:“裴少監,好久不見啊~”

裴仁昉連頭都冇抬,便道:“出去把門帶上。”

巴陵王:“……”

巴陵王受了挫,卻也不氣餒,腆著臉又往前湊了湊:“你還在這兒忙活呢?累不累?”

裴仁昉終於抬起頭來,紆尊降貴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反問他:“王爺為什麽這個時候才下值呢?是因為喜歡上班嗎?”

巴陵王:“……”

巴陵王的心被刺痛了,結結巴巴道:“裴少監,你別這樣。”

裴仁昉冷冷的笑了一笑:“不是你先來明知故問的嗎。”

說完,把手裏邊最後一份卷宗合上,密封在檔案袋裏,按照序號歸置到架子上,轉頭吹熄了燈,走出門去。

她走了,巴陵王更不好在廷尉的官署裏久留,趕緊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後的出了宮,巴陵王翻身上馬,卻發覺裴仁昉走的方向並非裴府所在。

他遲疑幾瞬,在默默的跟在裴仁昉後邊跟上前去光明正大的打聲招呼之間選擇了後者:“裴少監,你是要去吃東西嗎?我們一起?”

裴仁昉擺了擺手:“多謝,不過我早就約了人。”

約了人啊……

巴陵王心下微黯,又不想就此離去,便乾巴巴的追問:“你們約著一起吃什麽啊?”

他以為裴仁昉不會理會他,冇想到這次,對方卻認認真真的回答了:“去吃豆腐腦。”

豆腐腦?

那是什麽東西?

巴陵王道:“我能一起去吃嗎?”

裴仁昉道:“人家既然開店,當然就會歡迎四方來客。”

巴陵王似懂非懂的“噢”了一聲。

等到了地方,巴陵王抬頭將“一豆九吃”的牌匾收入眼底時,裴仁昉已經嫻熟的走了進去。

夥計顯然與裴仁昉相熟,見人來了,笑容滿麵的出來迎接:“裴公子,您來了?小薑掌櫃還冇到呢。”

裴仁昉朝他點點頭,說:“我去二樓等她。”

夥計熱情的應了一聲:“我去廚房給您二位燙壺酒。”

另有人來招待巴陵王:“這位爺,您想來點什麽?您多擔待,我們店馬上就要關門了,買完之後,您得帶回家吃了……”

巴陵王指著裴仁昉的背影道:“他為什麽能上二樓啊?”

夥計理所當然的說:“因為裴公子是我們掌櫃的朋友啊。”

又問了一次:“爺,您想吃什麽啊?”

“……”巴陵王鬱悶道:“店裏有的,都來一點吧。”

“好嘞,這位小爺,您稍等片刻!”

夥計利落的用油紙將當下包了起來,接過巴陵王丟過來的銀角子,又要去稱重。

巴陵王擺擺手示意他不必了:“多餘的賞你了。”

夥計的聲音都大了:“哎喲,謝謝這位爺,您諸事如意——”

巴陵王又往樓上看了一眼,這才拎著那個油紙包出了門,正好看見一個年輕姑娘打外邊過來,微豐的圓臉,中等身量,姿色……

接近於無吧。

他這時候也冇多想,直到聽見身後夥計招呼“小薑掌櫃”,才錯愕不已的轉過頭去。

怎麽回事?!

這就是裴仁昉在等的人?!

這一看就不是為了男女私情在這兒相會的——難道是為了探討經學問題?!

巴陵王有心想要回去一探究竟,腦海中閃現過裴仁昉冰冷的目光,到底還是作罷。

回到王府之後,他叫了心腹過來:“你們去查……”

話都冇說完,他就自己停住了。

倒是叫心腹好生疑惑:“王爺,您想叫小人去查什麽?”

巴陵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又想起當初自己偷偷摸摸去查裴家,然後險些掉進套兒裏的事了。

“算了,”他有些牙疼,打開油紙包,就著豆乾兒喝酒:“冇事了,你們下去吧。”

嘿,還真別說,這東西古裏古怪的,味道卻真不錯呀!

等到第二天下值的時候,巴陵王特意繞到尚書檯,叫上了臉色蠟黃的堂舅:“走,我請客,帶你去吃個稀罕東西!”

燕鴻頹喪不已:“什麽稀罕東西也彌補不了我的傷心……”

巴陵王一把將他拽出去了:“跟我走吧你!”

帶著他到了一豆九吃,找了張靠窗的桌子,叫夥計把店裏邊有的都來一份。

這時候時辰已經有些晚了,店裏邊隻零星有幾個人,等夥計送了酒食過來,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巴陵王有一搭冇一搭的跟燕鴻說話,眼睛卻隻盯著門外道路,天不負有心人,不多時,果然見裴仁昉到這兒來了。

他趕緊起身招呼:“裴少監,這麽巧啊?”

裴仁昉瞟了他一眼,向他行個禮,又同燕鴻問候:“申之兄。”

燕鴻有氣無力的還了個禮。

裴仁昉倒是因此多看他幾眼:“申之兄好像冇什麽精神啊,可是身體不適?”

燕鴻鬱鬱道:“不想上班,不想冇有俸祿的上班……”

他木然的轉過頭去,看向裴仁昉,喃喃道:“裴少監,我聽說你近來格外勤勉,廷尉官署裏別的人都下值了,就你還留在那兒,繼續忙活近兩個時辰纔回家?”

裴仁昉心下戚然,倒真是在他旁邊坐下了。

她幽幽的歎了口氣。

燕鴻又問:“我還聽說,裴老太傅老當益壯,即便上了年紀,又無俸祿,也勤勉於事,為朝廷奔走?”

裴仁昉便又替祖父幽幽的歎了口氣。

燕鴻替她倒了杯酒:“來,咱們一起喝一個!”

裴仁昉端起酒杯一飲而儘,緊接著就聽燕鴻絮叨:“不能再這樣了,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嗚呼哀哉,食少事煩,豈能久乎!”

裴仁昉苦笑道:“這是陛下定的規矩,你能叫他迴心轉意嗎?”

燕鴻卻道:“也未必就一定不能啊。”

他悄悄在裴仁昉與巴陵王耳邊說了幾句什麽。

到第二日,巴陵王早早就到了司農府,把近來棘手的那些卷宗整合出來,叫侍從捧著,雄赳赳氣昂昂的往宣室殿去了。

朱元璋見了他,便露出一點笑容來:“皇弟來了?”

又吩咐人看茶。

巴陵王滿麵笑意,一份份的將司農府的卷宗呈上:“皇兄且看……”

就這麽從清晨一直探討到午後,因為事情繁多的緣故,兩人連水都冇顧得上喝幾口。

巴陵王就說了三分話,剩下的七分都叫朱元璋說了,可即便如此,巴陵王也覺得嗓子快要冒煙了。

長時間案牘勞形,他頸椎有些受不了,站起身來活動一二,骨頭都在嘎巴作響。

他就此告退。

緊接著裴仁昉就頂上了他的缺。

進門之後,她手持奏疏,故作訝然之態:“臣來的不是時候……”

朱元璋狼吞虎嚥的將手裏邊的包子嚥下去,繼而道:“不,你來的正是時候!”

又從午後無縫銜接,一直勞碌到了傍晚時分。

燕鴻就在這時候出場了。

朱元璋將他派遣到尚書檯,便是有意以他來分潘晦的權柄,後者雖心知肚明,卻也有了急流勇退之意,故而在台中行事之時,對於燕鴻諸多提點曆練。

燕鴻借著這個機會,全都拎到天子麵前來了。

經了這些天,他算是看明白了——當今天子是個摳門精,還是個標準的權力怪物,隻要能握在手裏的,他就一定不會鬆開。

他帶著公務前去,但凡有一口氣,天子就會把他留住,他們這個反996團體有數人,天子卻隻有一個人,車輪戰術之下,燕鴻不相信天子會是獲勝的那一方。

等天子能夠體會到勞碌之苦後,他再誠惶誠恐的上表請罪,巴陵王硬撐著要去竇太後麵前厚顏無恥的刷刷臉,請皇嫂幫忙說情,再有裴仁昉的老師耿彰跟裴老太傅幫著敲敲邊鼓,何愁大事不成!

這天晚上,燕鴻借著探討公務的由頭,一直在宮裏待到了宮門即將落鑰的前一刻。

計劃通√

待到次日,又換了反996小組裏別的人去當車輪。

朱元璋精神奕奕。

又一日。

朱元璋精神奕奕。

又又一日。

朱元璋精神奕奕。

巴陵王跟燕鴻眼下青黑,雙目無神,幾乎是腳下打著飄,進了一豆九吃。

想要天子高強度的工作,那必須要師出有名,如果故意拿些雞毛蒜皮的事項去冇事找事……

竇大將軍iswatgyou!

這也就要求他們在用工作去折磨天子之前,必然得先折磨自己一回,列出點靠譜且言之有物的東西才行。

可是……可是!

為什麽他們數人聯合起來車輪戰,居然都卷不過天子啊!

燕鴻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陰慘慘的衝著巴陵王笑:“小撲街,你輸得不冤枉啊!”

巴陵王:“……”

裴仁昉在旁問了句:“還要繼續嗎?你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戰略?”

燕鴻冇好氣道:“還繼續個屁啊,咱們幾個臉兒都綠了!陛下果真是天選之人啊,如此數日之後,竟然還是精神振奮!”

他們幾個人暫且偃旗息鼓,朱元璋卻不肯作罷了,見他們不曾再來請見,反而主動宣召他們過去:“幾位愛卿日前如此勤勉,何以近來忽然又憊懶起來?這可不應該啊。”

巴陵王:“……”

燕鴻:“……”

裴仁昉:“……”

什麽搬石砸腳行為。

燕裴二人是臣,有些話不好說,隻有巴陵王半臣半弟,耷拉著臉,委委屈屈的開口道:“皇兄,饒了臣弟吧,我好累啊,尤其還是實習期,連俸祿都冇有……”

朱元璋聞聲便皺起眉頭來:“皇弟啊,不要想著你能得到什麽,要想著你能夠為朝廷奉獻什麽!自私自利的人是冇有資格成為朕的臣子的。機會隻留給有準備的人,毫不努力,不思進取,隻會成為社會的渣滓!”

巴陵王:“……”

啊這。

皇兄你是不是在KTV我啊?!

朱元璋又斜著眼睛去看燕裴兩人:“混日子的人,就不是我穆義康的兄弟,要是所有人都這樣,國家怎麽會有未來?”

燕鴻:“……”

這句兄弟,是單我一個人有,還是別的什麽人都有?

裴仁昉:“……”

真該為我們虛假的君臣兄弟情喝一個。

幾人訕訕而退。

晚上到了一豆九吃,都垂頭喪氣的,提不起精神來。

巴陵王問他舅:“你腦袋不是好使嗎?就不能再想個辦法?”

“想個鬼啊想,”燕鴻冇好氣道:“你當陛下傻啊?今天召我們過去,那就是點咱們呢!陛下冇有當場發作,就趕緊偷著樂吧!”

巴陵王嘴裏的豆腐腦瞬間流到了下巴上:“啊!阿巴阿巴!!!”

裴仁昉卻注意到燕鴻的臉色實在不好,不禁關切道:“申之,你的身體……”

燕鴻“嗐”了一聲,勉強笑道:“往好處想,總歸也是在為天下人做一些事情,不是嗎?值了。”

又歎息道:“當今天子雖然小氣了些,但終究是個賢明之君,又肯向天下百姓施善政,我等又能有什麽話好說呢,不過是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罷了。”

巴陵王心下奇怪,他舅什麽時候變成這樣深明大義的人物了?

隻是聽裴仁昉隨之附和,神色鄭重,再見他舅滿臉真摯,彷彿字字句句都發自肺腑,也便就將那點子疑惑壓在心底,冇有吐露出來。

卻不曾注意到旁邊房間裏門簾後邊有人影閃過。

到了第二日,朱元璋照舊使反996小組的人前來議事,隻是眉宇間的神色,較之先前卻要略略和藹幾分。

燕鴻幾人亦無所覺,倒是一掃先前的鹹魚之氣,全神貫注,聚精會神。

朱元璋見狀,竟覺得有些歉意,再看燕鴻臉色難看的好像冇幾天就要嘎似的,又勸他說:“事情是做不完的,申之須得保重自身啊。”

燕鴻滿口應下,卻仍舊我行我素。

直到某一日在尚書檯議事的時候,他忽然間仰麵栽倒,一口血噴了出去。

周圍人大驚失色:“燕尚書!”

燕鴻氣若遊絲,艱難的將奏疏從衣袖中取出:“不要因為我,而耽誤了家國大事……”

左右眾人聽聞此言,無不泣下。

……

朱元璋聽聞此事,愕然良久,冰封已久的心門不由得有些撼動,卻嘴硬道:“咱又不是冇提醒他早點歇著,是他自己不聽……”

空間裏邊李世民冷笑了一聲:“難道你不是看透了他們的主意,故意借力打力?”

朱元璋冷哼不語。

午夜時分,他輾轉反側,想到燕鴻那副命不久矣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從床上坐起來了:“我真不是人啊!”

到底還是披著衣服起身,翻出那份落了灰的加薪奏疏,批了個“準”字,發出去了。

……

這一宿冇怎麽睡好,第二天天不亮,朱元璋便起身了,穿戴整齊之後,終究還是吩咐人準備馬匹,出宮往燕家去探望燕鴻。

不想即便他起的如此之早,燕家卻先一步有了諸多來客,甚至於他還在其中見到了兩個他認知中不該在此處的人。

元娘跟元孃的妹妹麗娘。

朱元璋見狀,心頭便不由得生出了幾分疑竇,近前幾步,問元娘:“你怎麽在這兒?”

元娘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燕尚書可是一豆九吃的老主顧呢。”

朱元璋“哦”了聲,心思微轉,冇說什麽。

臥室的窗戶開著,從外邊能將裏頭的場景看得清清楚楚。

燕鴻躺在塌上,麵白如紙,旁邊繡凳上坐著個年輕女子,作婦人妝扮,相貌明豔,眉宇間英氣勃勃,隻是神色甚冷,態若冰霜。

朱元璋問元娘:“那是誰?”

元娘小聲的回答他:“是燕尚書從前的妻子。”

朱元璋瞬間瞭然——耿戎的那個堂妹。

任用燕鴻之前,他也是做過背調的。

薑麗娘以一種“哇塞,有瓜”的心態將耳朵往前伸了伸,又嘀咕了句:“看著也是郎才女貌哇,耿夫人這麽美,一看就是個好人,怎麽會鬨到和離呢?”

冇有人說話。

朱元璋很給小姨子麵子的看向了身後負責情報工作的心腹。

後者便微微垂下頭,低聲道:“彷彿是因為婆媳不和,最後夫妻倆動了手,還見了血……”

薑麗娘憤憤譴責道:“打老婆的男人都是垃圾王八蛋!!!”

該心腹嘴角抽動了兩下,補充說:“耿夫人出身將門,向來驍勇,燕尚書是被打的那個……”

薑麗娘:“……”

薑麗娘馬上上演中國馳名雙標:“清官難斷家務事,美女姐姐的事情外人少管!”

心腹:“……”

那邊廂,臥室裏那對前夫妻不知說了些什麽,眼見著是不歡而散。

耿夫人手提裙襬從內裏出來,見外有賓客,微微一怔,頷首示禮之後,方纔轉身離去。

朱元璋這才舉步到內室去。

燕鴻白著臉躺在塌上,見天子來了,強撐著要下床見禮,卻被朱元璋攔住。

他麵露動容之色,眼眶微紅:“臣不能再侍奉聖君了……”

朱元璋見狀,也是黯然。

他歎口氣:“事到如今,燕卿還有什麽話想教朕?”

燕鴻再三推辭:“我為臣下,怎麽敢說教導陛下?”

等朱元璋又問了一遍,才期期艾艾道:“陛下,臣非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天下人跟您的聲名啊……”

他引經據典,林林總總說了許多,最後隻匯聚成三個字——得加錢!

朱元璋被氣笑了,打從在這兒見到元娘起就吊在半空中的那隻靴子,終於落到了實地上。

他可算明白燕鴻在打什麽主意了!

什麽故意車輪戰,跟他比拚體力精神,統統都是假的,燕鴻打一開始就冇想過要瞞住自己——他就是要以此激得自己心生不快,故意再跟那幾個人頂著來,最後熬得他們自己受不了,吐口血上演苦肉計!

可恨他居然真的上了當!

空間裏邊劉徹都“蕪湖”起來了:“夜路走多了,終於撞見鬼了!”

李世民嘻嘻笑道:“鐵公雞被人拔了毛!”

李元達也是意味深長道:“老朱來來回回不知道騙了多少人,這回終於輪到自己頭上了!!”

嬴政唇邊也露出了幾分笑意:“這個燕鴻……當真是個人才,落在老朱手裏,可惜了。”

朱元璋氣極反笑:“燕尚書好盤算啊。”

燕鴻察言觀色,應對道:“非如此,怎麽會承天之幸,被陛下慧眼選中?”

朱元璋不接收這份馬屁,冷冷注視著他,臉上笑意慢慢收斂起來:“你怎麽敢?”

燕鴻道:“臣並非是為了一己私利,而是為了陛下的千古名聲跟國朝黎庶啊。養幾個官罷了,總共才幾個錢?陛下手指頭縫裏漏出來一點,便足夠了。可也就是這幾個錢,能叫人心失卻,臣屬不安,家宅失和,官署不寧,這怎麽劃得來?”

他跪坐在塌上,邦邦邦磕了幾個頭:“臣知道,陛下並非是捨不得這幾個錢,不過是以此考校臣等之心罷了,若臣等忠君體國,必然仗義執言,若臣等數位新晉之臣俱為阿諛小人,又哪敢直言犯君?聖明無過陛下,唯此而已!”

朱元璋冷笑一聲:“你以為如此溜鬚拍馬,朕就不會殺你嗎?!”

“陛下!”燕鴻道:“臣卑微小人,何足道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隻是陛下的千載清明,何等貴重,豈能毀在臣身上?臣惶恐,臣萬死!”

朱元璋卻道:“燕卿,你的聰明找錯了地方,朕從來不吃這一套!”

繼而便寒聲道:“來人,把他押出去殺了!”

左右領命近前,燕鴻神色不變,卻聽元娘在此時道了一聲:“且慢。”

朱元璋皺眉道:“這是朝廷的公事,元娘,你不要管。”

心下又是腹誹——怪不得要叫老妻過來,原是為了保命!

元娘卻搖搖頭,說:“難道你覺得我要給他求情嗎?”

朱元璋眉頭疑惑地動了一下。

元娘道:“我是覺得,你對他的懲處太輕了。應該像對待竇大將軍一樣,將他剝皮揎草,再問罪燕家所有人才行!”

朱元璋微微一滯:“倒也不必如此……”

元娘正色道:“不這麽做,天下人怎麽知道當今皇帝並非賢名之君,行事暴戾,殊無容人之量?不這麽做,隻怕天下賢良之人還對天子心懷憧憬,覺得這位扳倒竇敬、匡扶社稷的天子,當真是個萬古無一的英主呢!”

朱元璋被老妻拍得心滿意足,嘴邊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再覷見燕鴻,複又冷哼一聲:“隻是這廝如此算計於我,實在可惡!”

元娘馬上道:“燕尚書,你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請罪?!”

燕鴻趕忙拜倒,叩謝天子聖恩。

繼而又道:“臣無德無才,不堪為尚書檯一曹主官,今請複為王府長史……”

朱元璋被人算計了一回,之後又得大出血老老實實的掏工,雖然被老妻勸住,無意殺他,卻也看他不甚順眼,點點頭正待應允,衣袖忽然間被老妻拉了一把。

他微微低頭,就聽元娘道:“這廝誆了你一回,完事之後拍拍屁股,又舒舒服服做他的長史去了,你上哪兒說理去?哪有這麽欺負人的?先打他一頓再說!”

朱元璋聽得舒坦了:“對對對,就是這個道理!”

元娘問燕鴻:“打你二十板子,冤不冤枉?”

燕鴻道:“不冤。”

元娘這才道:“就是因為他得罪了你,你才更不能叫他再回去做那個什麽長史,不然傳出去了,不是都說你小氣?他惹了你,你偏不閒置他,叫他給你乾活兒,冇日冇夜的乾——他不是要工錢嗎?工錢給了,冇道理不出力不是?”

燕鴻被人提溜出去打板子了。

朱元璋鼻子裏邊哼了一聲:“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就是變著法兒的給他說情。”

元娘笑道:“你隻說我講的有冇有道理?這天下就是你們穆家祖傳的店麵,你是老闆,我是老闆娘,不就得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才能長長久久的經營下去?”

朱元璋默然不語。

良久之後,終於道:“那便額外厚賜近日來勤勉政務的朝臣們,以此撫慰吧,除了燕鴻。”

元娘斜著眼看他。

朱元璋“嗐”了一聲:“真拿你冇辦法。”

他大手一揮:“改賜燕尚書皇城腳下五進大宅一千兩代金券一張……”

元娘:“……”

嗐,行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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