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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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眉山下出手殺了作惡多端的崔二郎,救下宗家小娘,不過是裴果東往洛陽途中的一件小小插曲,說是冇放在心上,卻也叫他冇來由地心情大快,禦馬帶風。

越近洛陽,反倒盤查越少,大約是京畿重地兵甲雄厚,不虞亂黨賊餘生事的緣故罷。裴果遂得順利前行。

十月十一,洛陽城在望。

寒冬將至,裴果也就使了一張豹皮,便得順利在城外一戶農家暫棲。那人家正愁新生小兒無禦寒之物過冬,得了豹皮千恩萬謝,發誓絕不敢出去亂說。

這般觀察數日,裴果乃打定主意入城,且將黃驄馬寄存農家,自個輕身前往。

早是摸個清楚,換班時守門卒最為懈怠,連慣常的“吃拿卡要”,這當口都少了心思。裴果便於這時到了城門口,悄無聲息混進一隊正要進城的車馬隊伍裡。

裴果信步跟在隊伍最後頭,神色自若,步履悠閒,隊伍中有人看到了他,卻也不以為意。守門卒又隻當他是與車馬隊伍一齊的,稍一驗過車馬隊伍的官憑,即告放行。於是裴果大搖大擺,順順噹噹就入了城。

自然這隻是洛陽外郭城的城門,若還想進內城,定必查勘甚緊,冇個正經的官憑路引,多半難以混了進去。好在洛陽內城裡多是些宮宇、宗廟、衙署,而洛陽官民皆居外郭城裡,現如今隻是打聽打聽訊息而已,能進外郭城便已足夠。

既入外郭城,裴果好歹也在洛陽待過一陣,總不至兩眼一抹黑,當下往四處蹓躂。雖是漫無目的,倒也不至露出馬腳,叫人逮個正著。

傍晚時分,裴果在城東洛陽小市裡的一間酒家暫歇。瞧著隻是隨意吃喝,實則豎起了一雙耳朵,仔細聆聽周圍動靜。

果然酒壚飯莊之所最合打探訊息---不一刻進來幾個作文士打扮之人,就在鄰桌坐下,幾盞酒下去,張了嘴便止不住。聲音其實不大,可裴果何等耳力?自是聽個清清楚楚。

一人說道:“聽說了冇?昨兒個惡犬中尉又攀咬了好幾位朝官,罷職不算,悉數給抄了家、下了獄,也不知回頭能不能活著出來。”

另一人聽得連連搖頭:“河陰變後,咱大魏朝本就人才凋零,再給這惡犬三天兩頭咬死咬傷幾個,哎,長此以往,何以為繼?”

“可不是?”又一人憤憤不平,咕嘟嘟喝下一盞烈酒,聲音便稍大了些:“姓崔的貪佞好色,天下皆知,多少年來就冇做過一樁好事體。給他攀咬上的,多是正人君子,抑或皇黨忠臣。。。”

話冇說完,早是給左右友人伸出手,一把捂住了嘴巴。

“小點聲!不要命了你?”“說歸說,切莫提那惡犬的名姓,免得叫有心人聽了去,平白惹禍上身。”

那人兀自不服氣,移開友人之手,嘟囔道:“人在做天在看,他就是一條惡犬罷了,還能塞得住天下悠悠眾口?”話是這麼說,聲響卻不覺小了。

幾個心情不佳,一時也不說話了,隻顧在那裡喝悶酒。

裴果背對著幾個,佯裝灌酒,暗忖道:那姓崔的甚麼中尉居然給人稱作惡犬,這是得多招人嫌惡?想必定然是個作惡多端之徒。。。咦?他也姓崔?這麼巧?

酒過三巡,幾個士人重又打開了話匣子。

“對了,不是說前幾日大朝會上,那惡犬才叫楊家兄弟給狠狠修理了一頓,據說當廷之上,他一句話也對不上來,灰溜溜回去之後,接連稱病了好幾日。怎麼這纔沒過幾天,又得勁出來咬人了?”

“楊氏侃、愔這兩兄弟,忠國任事,善謀能辯,嘖嘖,那可真是冇說的。就來十條惡犬,嘿嘿,那也爭辯不過他兩個。隻可惜,口舌之利終究隻是口舌之利,又哪裡能傷得了惡犬的筋骨?說到底,那惡犬身後,有主人呐。”

裴果靜靜喝下一口酒:他幾個說的,必為楊侃、楊愔這對堂兄弟是也。

“我倒是聽說,惡犬近日確然收斂了幾分。至於今日突然抽瘋,那也不是冇來由的。”

“哦?願聞其詳。”幾個一發湊攏過來,好奇心起,一臉的期盼。

“莫作這般模樣,嘻嘻,其實並冇有甚麼秘聞要事。”說話那人呲然輕笑,說道:“說來可笑,卻是那惡犬族中有個後輩,聽說竟在鄉裡強搶民女,不想正撞上個路過的胡蠻,一言不合,居然就叫人弄死在了當場。這事兒才過了三五日,事後也不曾抓到凶手,想那惡犬囂張慣了,陡然吃了這麼大個虧,豈不要遷怒在旁人頭上?”

裴果聽到這裡,心底一個咯噔:這。。。不至於這般巧罷?再一想,那崔二郎一樣姓崔,事體分毫不差,日頭也對得上,說不得,隻怕還真是這崔姓惡犬家裡頭的後輩。

禁不住一摸頭上,髮髻好端端的正豎在那裡,早是不複披散;不動聲色間,他又將攏起的青衣放下、展勻;雖說臉麵上兀是一層灰黃顏色,不似個富貴人兒,好歹也有了幾分中原士人氣息,絕不至叫人認作個胡蠻。

“原來如此。”那邊廂一眾士人紛紛作恍然大悟狀。有人嘻笑道:“該!活該!上行下效,一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活該叫人弄死。”亦有人搖頭晃腦,慨歎不已:“隻是苦了那幾位朝官,無端端成了那惡犬發泄的對象。”

裴果暗自點頭:崔二郎自然該死,這等醃臢貨,我是見一個宰一個!休說崔二郎,哪一天若是那姓崔的惡犬撞在我裴果的手裡,哼哼,我也一樣取了他的狗命,落個為民除害。

也不知何時開始的,宗家小娘那一句脆生生的“大俠”,倒似是長在他心裡了。

酒足飯飽,裴果即待離開。

便在這時,酒家之外,長街上人喊馬嘶,亂鬨鬨鬧騰成一片。有隆隆騎隊湧過,馬上騎士皆披甲持戟,神色冷厲,更催馬不止,全不管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攤販。

裴果吃了一驚:京畿重地,洛陽城中,誰人這般大膽,竟敢長街馳馬?

雞飛狗跳間,騎隊頭也不回,洶湧而去,一路撞翻了不知多少攤擺酒幡。有那閃避不及者,叫奔馬颳倒在地,生生吃了幾下踩踏,嘴角邊冒出血來。小兒啼哭之聲,不絕於耳。

騎隊已遠,裴果強忍怒意,遮目看時,街角尚見旗號飄揚,寫著“斛斯”兩字。

身後那幾個士人裡,年輕氣盛的實在是冇耐得住,遙指旗號破口大罵:“一個惡犬中尉,一個凶豺尚書,狼狽為奸,肆虐朝野。你兩個。。。不得好死!”

年長些的士人聲音小些,唉聲歎氣之餘,亦作痛心疾首狀:“衣冠敗類秉朝,契胡凶夷當道,此。。。世道渾濁,斯文塗地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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