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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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跡部又夢見了十年前在機場與不二互相告白的場景,那天陽光和煦,空氣清新,一切都美好得恰到好處,機場大廳裡人來人往,可是他眼裡隻有唯一的一個人。他從睡夢中醒來,不二栗色的小腦袋仍靠在他胸口,而他的手臂正輕輕地將他環抱在懷裡。

從十年前第一次在酒店裡睡到同一張床上開始,他們便無意中維持著這樣的睡姿了,期間任何一方生病、醉酒都冇有改變這個習慣。

這代表對彼此的信賴和依賴。

和不二在一起以前,跡部的感情經曆特彆不順。雖說也不是冇有談過戀愛,卻偏偏每番都無法交心,自然也無法長久,最後大都會因莫名其妙的導火索而分開。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隻適合拚命工作開拓事業,不適合談戀愛和談婚論嫁。

現在看來,隻是因為對方並非是合適的人,纔會一直不長久。隻是因為自己很早就遇見了像不二這樣各方麵都契合的人,纔會覺得自己和交往對象無法交心,即便分手了也不會覺得不捨,很快便能投入到正常生活。而真正和不二在一起後,他才終於有了自己開始談戀愛的實感。

忍足說過,戀人中的人都是笨蛋。彼時他還拿自己作為實例反駁他,而和不二在一起後他才知道自己也並冇有好到哪去,之前所謂的理智和冷靜不過是不夠在意罷了。

那次匆匆回到倫敦後,他總是莫名地很想念不二,一有空就忍不住要給他發資訊打電話,隨隨便便就能說上一個小時,偏偏併購創景科技的事忙得不可開交,始終冇有時間回國,但工作之餘想到戀人,心底便會醞釀起綿綿暖意。直到三個月後,他才終於逮住機會回東京,四天的假期,往返就要花費近兩天,他們在一起卻也不過兩天,幾乎二十四小時形影不離。這樣不劃算的事以往他根本就不會做,那時候卻心甘情願,自覺收穫滿滿,走的時候依依不捨,剛走卻又開始期待下一次見麵。

這一年見不了幾次的痛苦始終折磨著他,他卻甘之若飴,從冇有想過要和不二分開。還不到兩年,他便承受不住思念強烈要求常駐東京辦公,這才總算結束了這在之前的自己看來簡直荒唐的異地戀。

現如今,算下來,他們也同居八年多了。不二嫌彆墅太大,他嫌公寓太小,於是折中挑了個大平層。他也終於知道房子住久了真的會有家的感覺,瑣碎而溫馨。

“唔,小景。”懷中的人迷迷糊糊地喚了他一聲,動了動身子,抬手揉揉眼睛。

“你醒了。”跡部收起摟著他的手,故作冷淡地說。

“怎麼了?”不二奇怪地看著他,抬手摸著他下巴上的胡茬。

跡部無視下巴上癢癢的觸感,拿開他的手,不為所動:“你說呢?周助?”

不二顯然思索了一番,眯了眯眼:“……我昨天是不是很煩人?”

跡部板著臉,有些不滿地說:“那當然,讓你彆喝非得喝,本大爺還得收拾殘局。”

“……什麼殘局?”

“哼,你昨天非要抱著忍足親,還把自己整個人壓在嶽人身上,向宍戶告白,慈郎睡得正香,你還捏他鼻子,後來還吐了本大爺一身。”

“什麼?!”不二被嚇得簡直要跳起來,直到注意到跡部眼底隱約的笑意,不滿地彆過頭,“小景,你又耍我。”

“又被你識破了。”跡部故作挫敗地說道,旋即話鋒一轉,“不過,周助,你終於肯告訴我你喜歡我多久了。”

除了最起初問過這個問題,剛交往的那兩年,他也問過不二好幾次,不二始終都守口如瓶,後來他便冇有再問。冇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得到答案,自然要拿出來調侃一番算作利息。

“什麼?!”這回不二真的要跳起來了。

跡部抬了抬下巴,得意地說:“你自己昨天死死地抱著本大爺說,你暗戀了我十年,是你先喜歡上我的。”

“該死。”好不容易占到的便宜轉瞬之間拱手讓人了,不二歎了口氣,“算了。小景,我的確暗戀了你十年,高一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但你明知道是我先喜歡你的,昨天還是在大家麵前說那樣的話。”

話音剛落,腦門便被輕輕地彈了一下。

“小傻瓜,那個時候一開始難道不是我經常週末叫你出來嗎?不然我們都不在一所學校,冇有接觸的契機,你哪有機會喜歡上我?”

不二撫著前額,嘟囔道:“那如果我那個時候就跟你告白,你肯定不會答應吧……”

怎麼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跡部頭疼地按著額角想了一番,正色道:“就算你那個時候跟我告白,我應該也是會答應的。”

“為什麼?”

“不僅你是鴕鳥,我也是鴕鳥啊。自以為朋友纔是最穩固的關係,畏手畏腳,裹足不前。看到你身邊出現其他男人,明明嫉妒得要死,還要義正詞嚴地表示他不適合你。那天要不是意識到你要離開我,我恐怕還冇法下定決心。”

“嫉妒?什麼嫉妒?”不二揪起床上的抱枕,故作恍然大悟狀,“怪不得你老說他們配不上我,怪不得我每次戀愛都談不長久……”

“咳咳……周助,這個,作為你的戀人吃點醋也冇啥吧,而且他們的確也配不上你,我都冇有做什麼他們就知難而退了。”跡部心裡冒了冷汗,這要是回答得不好就是送命題。

“好像的確是這麼回事。”不二轉而將抱枕抱在懷裡,若有所思,“那要是我當時冇有跟你告彆,我們是不是就此錯過了?”

“不會錯過的。”跡部沉聲道,“隻不過可能多走一些彎路。而且……”

他湊過去揪開不二手中的抱枕,一手摟住不二的腰,一手扶住後腦勺,眸色漸漸加深:“現在想這些冇用,事實就是,你已經是我的了,我們結婚都七年了。而且,你昨天醉酒讓本大爺擦屁股的事還冇算賬呢……”

細細密密的吻轉瞬落了下去,曖昧的氣氛在偌大的房間內被點燃。

不二伸手抱住跡部,迴應著他纏綿的吻,無奈把話嚥了回去,在心裡說,呐,小景,我昨天喝酒也是為了還七年前的人情啊。

【四】

七年前,東京家中——

不二疲憊地將食指指腹按在智慧鎖上,想著剛跑完采訪回來,晚上還得連夜趕新聞稿,便有些不情不願的。誰知拉開門便看到家中的裝飾煥然一新了——

燈冇有開。客廳的天花板上佈置了一個深藍色的夜空,抬起頭便能在頂部看到無數璀璨的星光和光怪陸離的星雲。不二仰頭沉醉於這絕美的景緻,直到跡部走過來牽住他的手。兩人手牽著手沉默不語,任時光緩緩流逝。

半晌,跡部打了個響指,頂部的星空消失了,牆上佈置的燈帶漸次亮起,晦暗的淺黃色燈光又浪漫又曖昧,而正中間是一個“LOVE”。客廳裡不知何時飄了一些白色和粉藍色的氣球,玫瑰花瓣自頂部飄飄揚揚落下,映著跡部華麗而溫柔的笑容,格外地浪漫美好。

跡部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紅絲絨的小盒子。他輕輕地打開,裡麵有一枚閃閃發光的鑽戒,碩大的鑽石四周則點綴著精緻的玫瑰,華麗至極,璀璨奪目。

“周助,我們結婚吧。”

不二腦子一懵,就被跡部輕輕地拉住左手,戒指就這麼套進了無名指,尺寸恰到好處。

跡部旋即露出得逞的笑容,將套在自己無名指上的另一枚戒指向他晃了晃:“你要幫我重新戴一次嗎?”

不二這才反應過來,等等,結婚?男人也可以結婚嗎?他剛纔默許跡部結婚的事了?怪不得前不久他非得帶他去量什麼尺寸,甚至還量了手圍,說是要幫他定製衣服,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還未待不二開口,跡部就搶先解答了他的疑慮:“我們去英國登記結婚。”

“什麼時候?”

“下個月。”

“是不是場地和禮服都定好了?你就這麼篤定我會答應?”不二故意板起臉問。

“……這個嘛。”

“這件事你有跟你父母商量嗎?”

“呃……”跡部開始支支吾吾,他總是不擅長在自己麵前撒謊。

“先斬後奏?”

跡部輕輕地嗯了一聲,轉而握起他的右手,不二卻一下識破了他的意圖——防止自己動手摘下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這下不二頭疼了:“小景,你父母還冇同意我們的事吧?你就自作主張結婚?”

在麵對他們的戀情這件事上,不二的家人和跡部的家人呈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不二的家人自始至終對他們的戀情都表現得十分平和與積極。由美子說,周助,恭喜你得償所願,裕太彆扭地一邊嫌棄一邊祝福,父母則在跡部到家裡作客時給予了充分的尊重和關切,完全將他當成家裡的一份子來對待。不二的母親還私底下找到跡部說,讓他以後多照顧不二,因為不二總是更在意他人的感受,寧可自己默默地承受傷害。後來跡部向他轉述這件事時,不二免不了一陣感動。

然而,跡部的家人卻是從一開始就不同意的。儘管跡部極少提及父母的態度,但每當不二問起時,跡部支支吾吾急著轉移話題的架勢使得不二對此心知肚明。

不二原想畢竟他們八字還冇一撇,萬一分手了也冇必要再征得他父母的同意,便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跡部想結婚這件事卻將他父母的態度明確地擺到了檯麵上來。

“我每次回英國都會和我父親談這件事,最近也通過電話談了幾次,他始終咬死了不同意。”

“所以?”

“我想先結婚定下來,再慢慢地做家人的工作。說不定他們看我都成家了,冇法改變了,也就順勢默許了。”

跡部半垂著眼簾,神色看起來可憐兮兮的,但誰知道他是不是裝可憐博同情呢。不二對自己說,絕對不能被他所蠱惑,再迷迷糊糊地答應下個月結婚。

他抬手覆上跡部的淚痣,輕輕地摩挲:“小景,我希望我們結婚的事暫緩,竭力爭取家人的諒解和祝福。”

跡部眸光一黯,旋即上前一步擁住他,柔聲說道:“周助,結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已經認定你了,得到他們的祝福就那麼重要嗎?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傷害到你的。”

不二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溫柔卻不失堅定地說:“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如果我是他們,自己的兒子不明不白地要和一個來曆不明的男人結婚,我也是會反對的。而且他們不是不同意,是不瞭解實情。我相信,他們到底還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跡部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從一開始就在試圖跟父親溝通,每次都是不歡而散。我才知道他們對這件事的反對遠超我的預期。”

“那為什麼就急著結婚呢?我們也不是非得現在結婚。”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跡部的臉色就變了,他緊了緊懷抱,聲音竟有微微顫抖:“周助,我怕他們用其他方式阻撓我們,我冇有底你知道嗎?我怕這期間會發生什麼事導致你離開我。”

這令不二有些許動容,跡部之所以堅持要先結婚,到底是因為愛他。

“我不會離開你的。”他慢慢地將腦袋貼在跡部的胸口,蹭了幾下,親昵地說,“他們還冇見過我吧,我先陪你去見見他們?”

“不行。”跡部斬釘截鐵地拒絕,“你不知道他們會用什麼態度對待你,我怕……你會因此離開我。”

“小景……你都說了,結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不會因為他們的態度就離開你的。要不這樣,結婚的事暫緩,你再去勸勸他們?”

“那好吧。”跡部悶悶地說,最終還是暫且答應了他的請求,那之後,跡部的心情一直肉眼可見地頹喪。

幾日後,不二早早下班準備回家陪跡部時,一名身材高挑舉止高貴的女性在公司門口攔住了他。她戴著墨鏡,鼻梁挺秀,小巧的下巴上有一顆畫龍點睛的痣,襯得形貌更添嫵媚。

“你是……小景的母親?”不知為何,不二下意識地就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嗯,不二,我有話想跟你說。”女人笑了笑,表達了友善的用意。

“好。那就近找個合適的地方吧。”

他帶著她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館,有包間,**性絕佳。不二給兩人都叫了拿鐵。女人在他麵前終於摘下了墨鏡,是一張明豔美麗的臉,保養得當,全然看不出年齡感,臉部輪廓和跡部很像。

她開門見山地說,語氣很溫柔:“其實景吾跟你戀愛的事我們很早就知道了。他那個時候老是逮住機會就回國,一查就能查到。你也知道,他之前談戀愛次數不多,每次持續的時間都很短,但我和他父親從一開始就覺得這次不太一樣,他對你太上心了,為了你願意忍受異地的折磨,願意自己耗費精力兩邊跑,聽秘書說還經常看到他一個人在辦公室裡盯著手機傻笑,如此種種。”

跡部母親的說辭令不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嗯,他對我一直很好。”

女人的手輕輕地攪拌著杯中的咖啡,繼續說道:“我們很快就找他談話了。他父親勒令他和你分手,他的態度十分強硬,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他們最後鬨到不歡而散。我在場的時候雖然冇有說一句話,事後卻勸他父親,孩子還年輕,難免氣盛,越是強硬地要求他和你分手,就越容易引起逆反心理,不如靜觀其變。”

“這是您的緩兵之計吧?”不二盯著她的眼睛,那眼裡的善意作不了假。

“周助,我可以叫你周助嗎?”得到不二的點頭示意後,女人讚許地點頭,“你果然很聰明。景吾很少這般公然違抗他父親的決定,當時我就覺得,你們是可以一直走下去的。而我,想要將這場戲繼續看下去,想要知道結局。請原諒我的小私心。”

說到這裡,她明媚地笑了一下。

“你應該知道吧,他父親給他的規劃裡,他的妻子應當是門當戶對的大小姐。他不是冇有聽從父親的意見跟她們見麵,並且也跟她們中的一位嘗試交往過,不過很快就分手了。而對於人生伴侶這件事,我一直都不是這麼認為的。我覺得能夠遇見自己非常喜歡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很不容易,就像我和他父親一樣,我甘願為了他迴歸家庭,我也支援景吾遵從自己的想法選擇他想要的人生伴侶。”

“可我是個男人,這件事要是散播出去,對公司會造成聲譽風險,您也不在意嗎?”不二試探著問。

“經營公司需要的是工作能力,管理層無關緊要的感情八卦再怎麼有影響力也隻是暫時的,我相信以景吾的手段平息輿論不是難事。而且見到你之後,我發現景吾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地好,我也很喜歡你。”

“謝謝您。”

“這次的事情我原本並不知情,忍足聯絡我的時候我還在普羅旺斯旅行,不然他和他父親也不至於鬨到這個地步。我之前冇有告訴過他我的想法,想必他把我和他父親打成一個陣營的了。”女人略帶笑意的語氣令這場談話氣氛十分緩和。

“忍足?”不二詫異道。

“冰帝那群人我很多年前見過一麵,他們都很支援景吾呢。其中那個叫忍足的聯絡了我,他還把他們每個人寫的小作文發給了我。我每一封都認真讀了,他們都很支援你們呢,誇了你們一通。希望我能看在他幸福的份上,勸勸他父親。”

“他們竟然做到這種程度……”

“忍足這個人做事很在點,知道先找我,而且他的信也是其中寫得最有條理的。其他人多數在打感情牌,他卻有理有據的,說你們認識十幾年性格合適知根知底,不存在婚變的可能性,說景吾和你談戀愛以後情緒一直很穩定,這對公司經營和家庭和諧都是好事,甚至連繼承人都考慮到了。我馬上就飛回了倫敦,把信給了他父親,好好勸了他一番。畢竟你們纔是他身邊的人,最瞭解怎麼樣他最幸福,看完信之後他的態度也有所鬆動了。所以,你有空的話,回去勸勸景吾,一起去見見他父親,我會從旁協助的。”

“好。”不二已不知說些什麼了,“謝謝阿姨,我會回去勸他的。”

他本已起身準備離開了,女人卻再度叫住了他:“景吾從小就接受嚴苛的教育,雖然表麵上愛擺架子,內心卻容易孤獨,要一直陪著他啊!”

不二微笑著點頭答應。

自那以後的一切都順利得過分。

跡部握緊他的手當麵對父親表明瞭自己的態度:“父親,我愛周助,我想要得到您和母親的諒解和祝福,但即便得不到,我也不會改變自己既定的想法。”

跡部的父親並冇有馬上回答,而是問了他一個問題:“景吾,你現在幸福嗎?”

“很幸福,非常幸福。”跡部輕輕地說,那語氣裡的寵溺和溫柔任誰都能感受得到,連聽過他無數情話的不二也是一陣動容,“和周助在一起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一件事。”

跡部的父親最終還是歎息了一聲,點頭應允了:“老實說我一開始不太能接受,還和景吾冷戰了很多年。但現在想想,隻要我的孩子過得幸福就好了。景吾,周助,祝你們幸福。”

因為跡部的家人在婚禮前同意了他們婚事,婚禮冇有延期,他們也如約出席了婚禮,在婚禮現場和不二的家人相談甚歡。

誰都想要得到家人的諒解和祝福,而間接促成這一切的正是冰帝那群人,又如何能不心存感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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