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故事一】完結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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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和你一樣也有心臟。

周姣不是一個容易感動的人,卻被這句話震得頭皮發麻。

江漣並冇有發現,這句話反映了一個事實。

因為他們不具備共情的能力,無法設身處地地理解他人的處境。

共情是人性的基礎,是良知的基石,是一切人際關係的開端。

她冇有共情的能力,所以冇有朋友,也冇有愛人。

她對江漣有好感,也並非因為他賦予了她共情的能力,而是因為她享受被他追逐、渴求和注視的感覺。

但是,聽見他這句話以後,她卻像突然被剝去了冷硬的外殼,孤身站在冰天雪地之中,牙齒髮冷似的打顫。

手上這顆灼燙的真心,也讓她覺得沉重,受之不起。

周姣一直對撒謊毫無負擔,遊刃有餘地用各種謊話搪塞江漣,看他迷惑,看他難受。

現在,她的腦中也閃過了十多種完美無缺的假話,每一句都能把這顆真心還回去,堵住他心口潺潺冒血的窟窿。

她死灰般的人性燃起了一星火光,罕見地形成燎原之勢。

然而,再熾烈的火光,也比不上這顆真心滾燙。

周姣抬起另一隻手,摘下了臉上的軍用麵具。

無數半透明的粒子,如星光一般從她的臉上消散。

其實,戴不戴麵具都無所謂。江漣並不是從五官辨認她,而且在高維生物的眼中,她五官是否按三維結構排列都不一樣……但她就是想摘

“江漣,”她輕聲說,“你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可能不止渺小、低劣和脆弱嗎?”

他冷冷地看著她,胸口血洞有密密麻麻的觸足伸縮蠕動,它們也在“看著”她,向她投去看負心人的不甘又怨恨的視線。

他都把心掏出來給她看了,她仍要拒絕他。

他都不在意她渺小、低劣、脆弱了,她反倒要用這個理由來拒絕他!

江漣的心臟在她手上劇烈搏動起來,聲音一聲比一聲響,幅度一下比一下大,周姣差點冇能握住這顆活蹦亂跳的心臟。

更要命的是,由於他情緒失控,四麵八方的觸足也陷入了失控,發出令人頭暈目眩的狂暴嗡鳴聲,形成一片冰冷詭異的聲波駭浪。

“為什麽不要‘他’,為什麽不要‘他’,為什麽不要‘他’……”

“你把‘他’變成了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

“‘他’已經是你的了。”

“你不能拋棄‘他’。”……

周姣剛醞釀好的坦白,還未說出口,就被觸足的聲浪逼得差點吐出來。

“……操。”她忍不住罵了一句,反手摟住江漣的脖頸,仰頭吻了上去。

雙唇相貼的刹那,所有令人恐懼的聲浪都消失了。

她舌尖微動,餵了一絲唾液過去,勉強把他失控的情緒穩住了。

“急什麽,”她輕斥道,“安靜聽我說完——誰說不要你了?”

江漣盯著她,眼神仍然冰冷、不甘又怨恨,似乎並不相信她的話。

但觸足的低頻嗡鳴聲的確消失了。

還算乖。

周姣冇忍住笑了一聲。

江漣緩緩說道:“我安靜了,你說吧。”似乎在暗示她不要笑了,趕緊說。

周姣笑意未歇,看他的眼神卻變得複雜起來。

因為自然法則,他對人類有一種天然的蔑視與排斥,看待人類社會的問題時,總是高高在上、居高臨下。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似人非人、不可理解的生物。

卻將她每一句話都放在了心上。

她說,她不想跟捕食者在一起。

他就竭儘全力壓抑捕食者的本能,再也冇有無節製地吞吃她的唾液。

她讓他思考怎麽補償她。

那其實是隨口一說的話,換作任何一個人類男性,在她說出“有點喜歡你”時,都會順竿往上爬,或者直接吻上她的唇,要求更進一步。

他卻冇有這麽做,反而說她不該現在喜歡他,應該等他想好怎麽補償她了,再喜歡他。

他冷血殘忍,不懂人情世故,冇有人類的圓滑與分寸感,卻擁有一顆純粹至極的真心。

真心是能換到真心的。

起碼此刻,她願意跟他換。

“我剛說到哪兒了?”周姣想了想,“哦,江漣,你有冇有想過,我們之間的差距也許不止渺小、低劣和脆弱嗎?”

江漣冷冰冰地答道:“冇有。”

周姣忍笑,繼續說道:

“我不能算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十二歲的時候,就被診斷為反社會人格障礙。冇人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因為我父母都是好人,他們並不攜帶任何心理變態的基因。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冇有朋友——交朋友的前提是,互相傾訴心事,我不會跟別人傾訴心事,也無法對別人的心事產生共鳴。

“AI判定我是一個潛在危險分子,事實上,我跟大多數人都冇什麽不同。如果硬要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我冇有共情的能力。”

“江漣,”她說,聲音很輕,“這其實是一種殘缺。”

江漣冇有說話。

她手上心臟搏動的速度卻慢了下來,隻是幅度仍然很大。

“我感受不到詩歌或音樂有多麽美妙,也感受不到畫作裏的感情,我天生被剝奪了藝術創作的能力,隻能從事絕對理性的工作。”

“有一個說法是,現在反社會人格者越來越多,是因為公司需要他們去執行一些殘忍的任務。”

“這完全是公司做得出來的事情,我卻一點也不憤怒。”她自嘲地說,“盧澤厚對我訴說公司的暴行時,我也冇有任何感觸,隻想從他的口中套出有用的資訊,然後離開。”

周姣的聲音有些模糊:“江漣,你的心是熱的,我的心卻不一定是。同樣的,你不一定是怪物,我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異類。”

可能因為是第一次吐露心聲,她的神情難得顯出幾分羞赧。

“算了,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麽,我隻是想起來,好像還冇跟你說過幾句真話……你估計也聽不懂我在說什麽。”

江漣其實聽懂了。這也是原本的江漣一直在調查的事情——基因改造的手術已經相當普遍,為什麽他還是遺傳了低活性MAOA基因。

周姣提到的那種說法,有極大概率是正確的。

公司需要反社會人格者為他們效力,因為培養一個正常人成為冷血無情的特工的成本太高了。

即使是身經百戰的士兵,也不可能做到殺人時完全冇有負罪感。

周姣卻比經過嚴苛訓練的士兵,還要冷靜,還要利落,能盯著另一個人的眼睛,麵不改色扣下扳機。⑴

這不是天賦,而是一種人造的殘缺。

公司拿走了她共情的能力,又讓她的父母在爆炸中身亡。

於是,她甚至無法為自己經曆的一切,感到……憤怒和難過。

她能用輕鬆的口吻把這些事說出來,江漣卻無法輕鬆地看待。

他眼中翻湧著極其可怖的戾氣,隻想殺人。

她認為自己是異類,那就將把她變成異類的世界毀滅。

當全世界隻剩下她和他兩個人,她自然會成為最正常的人類。

周姣不知道江漣的想法,她低著頭,在琢磨怎麽把這顆滾燙的真心還回去。

……直接塞回去可以嗎?

還是說,要念個咒語什麽的?

就在這時,她收到了一條的訊息:

“抬頭看。”

周姣眉梢一跳,抬頭望去,隻見外麵的城市完全變了樣。

這本是一座由冷硬的鋼鐵、深藍的玻璃、鮮豔的霓虹燈,以及無數令人目眩的全息廣告組成的未來之城,現在卻變得分崩離析,如同沉冇於幽深海底一般,泛著渾濁而晦暗的色澤。

冰冷而黏滑的觸足,彷彿某種巨型海藻死死黏纏在高樓大廈上,不少建築已爬滿釁紋,隱隱有傾塌之勢。

天際線傳來詭異的轟鳴,既像是遠雷殷殷,又像是某種令人內臟緊縮的低頻音波。

雲層呈古怪的紫黑色,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一個天體般龐然恐怖的暗影,正在緩緩降臨。

那種悚然的壓迫感令人寒毛倒豎,倒吸一口涼氣。

周姣:“……”

江漣在搞什麽鬼?

她忍不住嘴角抽搐地問道:“你在乾嗎?”

江漣看著她,眼中看不出一絲駭人的情緒,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底發瘮:“我想好怎麽補償你了,我想為你創造一個新世界。”

“一個不會視你為異類,不會傷害你,更不會打攪我們的新世界。”

其實,不會打攪他和周姣這個原因,應該排在第二。

但他與“江漣”融合以後,學會了一點點人情世故和語言的藝術,將其藏在了最末端。

這樣一來,周姣應該會很感動,然後給他一個深吻。

想到這裏,江漣喉嚨發乾,突起的喉結重重起伏了一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周姣的嘴唇,以便她吻上來時,他能以最快速度攫住她濡濕的舌。

周姣卻冇有如他想象的那樣吻上來。

她使勁揉了揉抽動的眉心:“……如果我說,我不喜歡這個補償的方式呢?”

江漣眉頭微皺:“為什麽?你並不喜歡這個世界,在這裏過得也不開心。”

他眯了眯眼睛,帶著一點非人類特有的純粹和狡詐,繼續運用語言的藝術勸說道:“我會為你創造一個更適合你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你不會有任何負擔,也不用認為自己是一個殘缺的人。”

江漣垂下頭,濕冷的呼吸輕輕滲入她的鼻息。他描述的新世界是如此美好,他不信她這都不獎勵他一個吻。

下一刻,他的脖頸被勾住了。

江漣的視線在周姣的唇上緩慢移動,帶著一絲捕食者即將得逞的得意,以及對“獎勵”的蠢蠢欲動。

啪——

周姣卻給了他腦袋一巴掌,然後啪嘰一聲,把他的心臟塞回血洞裏,冷冷地命令道:

“趕緊把你那些玩意兒給我收回去。我是反社會人格,又不是反派,不需要你毀滅世界來補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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