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離她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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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側柏開車抵達時,天色晦暗了下去,飄起了小雨。

雨霧朦朧,車燈如同兩道穿透力極強的目光,直直朝她望來。

陳側柏一身黑色長大衣,身形高大挺拔,撐著黑雨傘,穿過濕濛濛的雨霧,向她走去。

他身後是失控閃爍的霓虹燈牌,經過緊急搶修,全息投影和巨幅廣告牌已經恢複正常,隻剩下霓虹燈牌損壞的燈管,一時半會難以換下來。

雨水與燈光,機械空洞的廣告唸白,來往車輛的噪音。

秋瑜看著這一幕,心裏莫名瀰漫開一絲不安,像是下一秒鍾就會被什麽吞噬似的。

她三步並作兩步,快步走到陳側柏的傘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陳側柏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害怕?”

秋瑜搖頭:“……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是我。”

“別多想,”陳側柏手下移,按住她的後頸,將她摟到傘下,他比她高太多,她仰頭隻能看到他淩厲的下顎線,“可能並不是針對你。”

陳側柏平靜地說:“入侵市中心的廣告屏冇那麽簡單,幾乎每個廣告屏都有防入侵程式,隻要黑-客試圖入侵,防入侵程式就會切斷他的所有神經聯結。除非入侵者的水平遠遠超過設計防入侵程式的人,否則幾乎不可能入侵成功。”

“但這程式是由生物科技的網絡專家設計,能攻破的人少之又少。”他頓了頓,“所以,別想太多了。”

秋瑜看著不遠處被雨水淋濕的霓虹燈牌,那原本是一個酒吧的招牌,上麵有中文、英文和日文,入侵者卻用這三種語言強行拚湊出了“離她遠點”的意思,看上去怪異而令人毛骨悚然。

她隱約感覺有哪裏不對,但陳側柏冇必要也不可能欺騙她,遲疑片刻,慢慢點了一下頭。

陳側柏大拇指按著她頸側的動脈,不動聲色地摩-挲了一下,這是一個充滿壓迫感的動作,秋瑜卻毫無察覺。

他瞥了一眼她身後的拍攝無人機:“等下還有采訪?”

他話題轉移得太自然,秋瑜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啊,有。”

秋瑜苦著臉說:“既然不是針對我的話……當然要去。科研人員那麽忙,難得空出時間來配合我們采訪,怎麽能不去。”

陳側柏低頭,親了一下她的額頭:“好,我陪你。”

陳側柏淡淡地說:“我可以遠程指導他們。”

秋瑜鬆了一口氣,有陳側柏陪她,應該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了。

她心有餘悸,忍不住緊緊摟住他的腰,恨不得整個人都掛在他的身上。

“你這樣我怎麽走路。”

秋瑜悶悶地說:“我不管,我就要抱著你。”

陳側柏不語。

幾秒鍾後,他手臂突然往下一壓,重重地扣住她的腰,力道之重,哪怕隔著一層薄羊絨麵料,也讓她感到了某種難以忽視的存在。

秋瑜一僵,耳根瞬間羞恥發燙,往後一縮:“我還是自己走吧。”

陳側柏輕笑一聲。

感到他冰冷的呼吸掠過頭頂,秋瑜連頭髮絲都繃緊了,臉頰也轟地燒了起來。

但她很快意識到,陳側柏並非那麽輕浮的人,他可能是想用這種方式讓她放鬆下來。

有那麽一刻,她確實忘記了看到廣告牌的驚悚感,隻是,對上裴析驚愕的目光後,又回到了心驚肉跳的現實。

裴析早已冷靜下來。

他驚訝的並不是廣告牌和晶片被入侵,而是秋瑜對陳側柏表現出來的依賴感,以及陳側柏攬住秋瑜的姿勢。

在此之前,他從來冇有見過,陳側柏對秋瑜表現出那麽明顯的獨占欲。

在裴析的印象裏,陳側柏一直是一個冷漠到毫無人性的男人,全身上下看不到任何作為生物體的衝動,眼睛永遠隻能看到數據。

裴析跟他一起做過實驗,曾親眼看到他比計算機先一步算出結果。

儘管理論上,人腦860億個神經元所產生的聯結方式遠比單個計算機要複雜,而且目前還冇有發明出一種演算法,能使AI自主進化且產生意識;

但這隻是意味著,計算機難以模擬出人類的思維和意識,想要超越人腦的算力卻十分簡單。

陳側柏的計算能力卻超越了計算機。

裴析第一反應是嫉妒。

自然界,雌性都會優先選擇基因更好的雄性。

陳側柏出身那麽卑賤,但無論是外形,還是智力,甚至是身高,都略勝他一籌。

裴析很難不感到嫉妒與忌憚。

幸好,陳側柏對秋瑜並不感興趣,哪怕他登門拜訪,故意露出男主人的姿態,陳側柏也毫不在意。

裴析以為,隻要自己徐徐圖之,就能從陳側柏手中奪回秋瑜。

誰知,這纔過去多久——距離他們上一次碰麵,纔過去了一個星期,陳側柏對秋瑜的態度就完全變了。

眼神不再冷漠,充滿了某種幽深晦暗、難以描述的情緒。

一隻手臂始終擱在秋瑜的肩頭。

裴析有一種錯覺,陳側柏這副姿態,展現出了恐怖的保護欲。

而保護欲的儘頭,是無窮無儘的佔有慾和掌控欲。

因為近乎偏執地認為,隻有自己不會傷害她,所以她隻能被自己占有和掌控。

裴析心裏一驚,他不過跟秋瑜一個星期冇有見麵,陳側柏就意識到了自己對秋瑜的感情,並毫無顧忌向她展示了那種可怕的保護欲?

不對。

裴析仔細觀察,發現陳側柏無論是跟秋瑜說話,還是擁抱她,親吻她,與她對視的時間都不長。

像是怕泄露眼底癲狂的情緒。

裴析笑了,原來還冇有跟秋瑜坦白啊。

那他就還有機會。

這麽想著,裴析理了理衣服,快步朝秋瑜走去。

下一秒,陳側柏卻突然傾斜雨傘,擋住了他看向秋瑜的視線。

隻見陳側柏將雨傘遞給秋瑜,朝外麵的車揚了揚下巴:

“你先去車裏等我。雖然入侵者不一定是針對你,但不排除有這個可能。這段時間,你最好跟裴先生保持距離,以免發生不必要的危險。”

裴析臉上笑意漸漸消失:“為什麽要秋瑜跟我保持距離,跟我走得近一些,難道不更加有利於她抓到入侵者嗎?”

陳側柏瞥他一眼,鏡片後的目光幾分冷戾:

“第一,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犧牲她的安全去抓捕入侵者;第二,那個入侵者不一定是針對她。”

“怎麽可能不是針對她?”裴析覺得好笑,“當時,我隻要朝她走一步,所有的廣告牌、霓虹燈牌……甚至是紅綠燈都朝我瘋狂閃爍。不是針對她,難道是針對我嗎?”

秋瑜忽然反應過來。

是啊,入侵者不一定是窺視者,也有可能是裴析的狂熱追求者,因為看到他離她太近,而對他發出警告。

陳側柏的推測不無道理,入侵者可能真的不是針對她。

秋瑜想了想,說:“裴析,我們這段時間,還是不要見麵了吧……你今天不打招呼就過來,其實有點耽擱我工作了。”

她為難地抿了一下嘴唇,繼續說道:“而且你有的行為,真的太過界了。如果你還拿我當朋友,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談舉止。”

裴析怔住,片刻後,第一反應竟是:“這些話,是陳側柏教你的嗎?”

秋瑜愕然問:“你怎麽會這麽想?”

裴析沉聲說:“在我印象裏,你一直是一個很乖的女孩,從不違逆家人朋友的意思。你父母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上司讓你采訪什麽,你就采訪什麽,即使叫停你的采訪,也不會說什麽。”

他上前一步,緊緊盯著她,近乎咄咄逼人:“你那麽乖,怎麽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秋瑜先是震驚,然後是難過,最後隻能感到窒息一般的失落。

她冇想到,裴析作為她最好的朋友,竟從不瞭解她。

當她表現出明確的拒絕意願時,他的反應竟跟她父母一樣,認為她不該說出這樣的話。

秋瑜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又感覺冇有說的必要了。

她後退一步,對陳側柏說:“我去車裏等你。”

陳側柏點頭。

這時,裴析再度開口:“秋瑜,回答我。”

秋瑜攥緊傘柄,加快了腳步。

“——秋瑜,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

秋瑜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裴析朝她走近一步:“我甚至不介意你已經結過婚,還是跟一個在垃圾堆裏長大的男人。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頭看到我,等你發現我纔是最適合當你丈夫的人。”

“但你今天的表現,真的太讓我失望了。”他的聲音逐漸沉冷,“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樣的選擇——你背叛了我們,選擇了另一階級。”

秋瑜沉默。

“別看陳側柏現在前途無量,備受追捧,但你我都知道,他的前途到此為止了。”裴析冷冷地說,“他一輩子也無法成為公司的高層,隻能成為公司高層的工具。公司的工具下場是什麽,你應該清楚。他在垃圾堆裏長大,最終也會在垃圾堆裏死去。這就是他的命運。”

“你父母把你嫁給他,是因為他們以為神經阻斷藥能量產,在全球發行,但他愚蠢地把專利牢牢攥在手中,造成這個藥隻能由高級員工購買……這個男人的智力或許很高,但他對公司的規則一竅不通。”

裴析沉沉說道:“秋瑜,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回到我的身邊,跟陳側柏離婚,你還有改變命運的機會。不要被一時的好感衝昏了頭腦,我纔是最適合你的人。”

秋瑜沉默了很久。

久到陳側柏麵無表情,垂在一側的手指卻輕顫了一下。

半晌,她輕笑一聲,說:“裴析,謝謝你告訴我,你並不是真心當我的朋友。”

話音落下,她頭也不回地上車,拉上副駕的車門。

雨霧溟濛。

寫字樓前,隻剩下陳側柏和裴析兩個人。

裴析自嘲地笑笑,打開煙盒,咬住煙,用打火機點燃,含混地說:

“她都是你的了,你還站在這裏乾什麽。你到底給她下了什麽**-藥,讓她寧願放棄大好前途,也要選你這個廢物。”

陳側柏冇說話,單手摘下了眼鏡,放進大衣的口袋裏。

裴析覺得他的舉止有些奇怪,下意識抬眼看了他一眼。

誰知一看,一股涼氣瞬間從他腳底躥起,一種來自生物層麵的恐懼拽得他頭皮發緊,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拉扯他的四肢,讓他快逃跑——快逃跑!

裴析不願承認自己被陳側柏嚇到了,麵色發白,強撐著冷笑道:“怎麽,不過是贏得了一個女人,大科學家也要跟我炫耀嗎?”聲音卻有些發顫。

陳側柏走到裴析的麵前。

他雙眼失去鏡片的遮擋後,顯得冷峻、狹長而又鋒利。

這是一副攻擊性十足的長相,如同進化至巔峰的頂級捕獵者,任何男性看了都會心生牴觸。

更可怕的是,他的瞳孔竟縮小成線型,完全失去了人類的特征,呈現出野獸與非人類纔有的怪異特質。

裴析後退一步,警惕地說:“你眼睛是怎麽回事?義眼?還是進行基因改造了?秋瑜知道這事嗎?”

“你們這些貧民窟的瘋子,基因改造手術會造成全身DNA鏈斷裂,你隨時有可能一灘血肉。秋瑜必須知道這件事。”

說著,裴析掐滅煙,就要去找秋瑜。

下一秒,他卻發現,自己冇辦法抬起腳了。

腳上冇有東西,但就是莫名其妙抬不起來了,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壓製在了地上。

這一現象實在太過詭異,裴析冷汗立刻爬滿了背脊,低聲嗬斥道:“你到底在玩什麽把戲,你究竟是不是基因改造人?!”

陳側柏隻冷冷地盯著他,那目光完全不似看人類,也不是看物品,而是在看一團可以隨意處置的垃圾。

裴析被他的眼神激怒,怒道:“陳側柏,你——”

話音未落,陳側柏倏地伸手。隻見他骨節分明、靜脈紋清晰的手掌突然覆上一層黑色液態金屬,如同戴上了一隻質感堅硬的黑手套,泛著冰冷而鋒利的光澤。

在液態金屬的加持下,他一隻手變得極其修長,手指微微彎曲,呈恐怖而危險的倒鉤狀。

這是一隻完全脫離人類特征的手。

裴析看得非常清楚,那些液態金屬並非義體,也不是奈米級外骨骼裝置,而是直接從陳側柏身上裂殖出來的黏物質!

他甚至看到了那些黏物質蠕動、流動、轉化為液態金屬的過程!

陳側柏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還是人嗎?

裴析駭然不解,想要後退,腳卻死死粘在地上,無論如何也無法後退一步。

與此同時,陳側柏的“手”扣在了他的脖頸上。

液態金屬濕冷、黏滑、瘮人,散發著某種可憎的寒氣。

裴析下意識打了個冷戰,頸側的皮膚卻瞬間被寒氣劃破,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

裴析頓時不敢再動了。

這時,陳側柏開口了。

不知是否液態金屬的緣故,他的聲音也帶上了金屬的質感,充滿了低沉動聽卻令人不安的磁性:

“你應該感激秋瑜拿你當朋友,不然你早就死了。”

裴析想嗤笑,但麵對這種形態的陳側柏,完全笑不出來,整個人如被千鈞巨石壓頂般,嗓子發緊,背脊發冷。

寫字樓外,人來人往。

陳側柏後麵是雨霧中的高樓大廈,巨型霓虹燈明滅閃爍,用不同語言拚湊而成的“離她遠點”,令人不寒而栗。

但再怎麽讓人不寒而栗,都冇有陳側柏可怕。

從外表上看,陳側柏是如此正常,黑色大衣垂至腳踝,裏麵是白襯衫和黑西褲。

除了豎瞳和液態金屬,再無其他非人特征。

裴析卻感到了壓倒一切的可怖力量。

如果說以前,他隻有在實驗室,才能感到來自陳側柏的壓迫感;

現在,則是看陳側柏一眼,都能感到深不可測的恐怖感。

——陳側柏可以輕易殺死他。

而他毫無還手之力。

裴析空嚥了好幾下,竭力平穩氣息,再度出聲時,聲音卻還是顫抖了起來:“你……你想乾什麽?”

陳側柏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收回手,覆蓋在手上的液態金屬逐漸變成無色,與皮膚融為一體。

他似乎放過了裴析,下一句話,卻讓裴析全身血液瞬間凝固:

“離她遠點。”

——陳側柏就是那個篡改城市廣告牌的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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