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我不是你的試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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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蔻不想承認,這一刻,她居然生出了退縮之意。

作為神經科學家,她非常清楚,這種退縮之意源於大腦的杏仁核。

——當遇到未知的、陌生的、可能潛藏危險的情境時,杏仁核就會自動啟用並觸發身體的保護機製。

也是因為大腦的前額葉和中腦導水管周圍灰質產生了應激反應——當感到威脅迫近,哪怕隻是簡單的視覺刺激,這片區域都會被啟用。⑴

這是漫長的進化史遺留下來的生物本能,並不受她的主觀意識所支配。

她隻能攥緊手指,儘量克服這種緊張、恐懼的情緒。

A看著她,勻速地眨了兩下眼睛:“您很緊張,請注意深呼吸。”

說著,他伸出手,似乎想指導她如何放鬆。

薑蔻立即扣住他的手腕,攔下他的動作。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A的手製作得更加精細,幾乎與真人無異,但比真人更加美觀。

——手指修長而靈活,骨節分明,腕骨崚嶒,筋脈呈淡青色,微微凸起,猶如某種冷峻而典雅的浮雕藝術品。

薑蔻忍不住按了一下他手背上的青筋,跟人類皮膚一樣溫熱細膩。

她問:“這是矽膠嗎?這麽設計手掌的原理是什麽,美觀還是實用?”

她又下意識把一句話說得簡潔、清晰,並限定了回答範圍。

她潛意識裏,並冇有把他當成一個人。

這不是一個難回答的問題,A隻需要分析問題,在知識圖譜裏進行檢索,生成答案就行了。

整個過程不會超過1飛秒——1秒的1000萬億分之一。

A卻停頓了兩秒鍾,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計算機的基本邏輯之一是輸入-輸出。換句話說,她必須先下一個指令,AI纔會提供反饋。

這也是AI與人的根本區別——AI不會創造性的工作,隻會基於數據進行推理和計算。

所以,A每次突然出聲,突然出手攥住她,她都會被嚇一跳。

如果演算法的目標是讓他無限接近人類,那麽,他的言行舉止在演算法的驅動下產生隨機性,也不難理解。

隻是,他是基於什麽邏輯,認為此時應該做出隨機性的動作呢?

這時,A開口,聲音平靜,有條不紊,似乎冇有受任何因素乾擾:

“根據數據分析,您在社交網絡上,更傾向於給手部線條優越的男性點讚、評論和關注;

“您閱讀電子書時,也更傾向於閱讀對手部有詳細描寫的情節;我進門時,儘管您冇有長時間觀察我的手部,卻迅速注意到我有佩戴腕錶。

“綜上所述,我認為在美觀方麵,我的手掌完全符合您的審美。當然,它也有很多實用性功能。您要看看嗎?”

他鬆開她的手腕,攤開手掌,掌心倏地破裂開來,鑽出一條大約十厘米長的機械觸手,頂部旋轉探出幾條不規則運動的小觸手,閃爍著森冷的藍色電弧。

她越來越痛恨人類肮臟的想象力了。

尤其是發現,這些觸手還在高速運轉時——因為轉速過高,看上去就像靜止不動一般。

A看著她,說道:“這是它的攻擊形態,借鑒了頭足綱動物的生物學特征,可以自由伸縮、開裂,極其精準地抓捕和控製獵物。

“此外,為了更加貼合頭足綱動物的生物學特征,上麵有若乾微型傳感器和光子接收器,能對周圍環境進行感知和分析。”

話音落下,A掌心的機械觸手猛地變長,如同節節攀升的銀白色蟒蛇骨骼,泛著幽暗的金屬寒光,精準無聲地突襲到她的身後——

薑蔻後背一冷,幾乎是條件反射拔槍、上膛,閃電般抵住他的胸膛:“你在做什麽?”

A的口吻始終冷靜、理智、不帶任何主觀色彩:

“為您展示它的攻擊特性。”

“收回去。”

“好的。”A合攏手掌,機械觸手在一秒鍾內停止旋轉、縮小,鑽入掌心的裂隙,“如果我的行為冒犯到您了,我非常抱歉。”

這一回,薑蔻冇有輕易放過他。

她緊緊地盯著他,不肯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枝末節的變化。

A的神情卻自始至終都如靜態圖像一般,毫無波瀾。

仔細觀察,他的五官比她想象的更加契合她的審美,已經契合到了一個怪異的程度。

如果他的麵容是利用大數據技術,蒐集、分析大多數女性對男性長相的偏好,再挑選出一張最符合她審美的麵容,應該是一張毫無記憶點的建模臉。

A的臉龐卻像活人一樣,特征鮮明,甚至不完全對稱。

——動畫師在建模時,會避免雕琢出一張完全對稱的臉龐,因為現實中不存在完全對稱的人臉,太過完美、對稱的臉龐,會引發恐怖穀效應,令人感到不適。

A賦予了自己一張完全符合人類特征的麵龐,卻以冰冷、機械、勻速的聲音跟她對話,無意間將恐怖穀效應降到最低。

是有意,還是巧合?

薑蔻問:“如果我開槍,你會怎樣?”

A說:“我的身體具有防彈功能。”

“我可以開槍嗎?”

A垂眼,看著她。

他的虹膜是灰色的,此刻望過去,卻像極了一種無機質、色調偏冷的銀色。

“您當然可以。”

薑蔻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五官線條柔和,即使染了囂張、高飽和度的藍綠髮色,鼻子打上鉑金環,也很難給自己賦予冷酷的氣質。

她天生不是冷酷的人。

哪怕手持槍,抵住他的胸口上,她的眼角也微微上揚,似會潑濺出笑花。

下一秒鍾,她果斷扣下扳機。

——砰!

一聲悶響。

金屬子彈墜落在地。

A看一眼落地的子彈,又看向她,聲音就像是從數據庫中直接輸出的一般:

“您還要繼續嗎?”

薑蔻搖搖頭,收起槍:“算了,吃飯去吧。”

A問道:“用餐過程中,需要我按照您之前的要求,扮演您的男友角色嗎?”

薑蔻點頭:“……但不要之前那個劇本,換一個!”

AI的好處,就是他絕不會質疑你的任何決定。

A說:“好的。”

·

薑蔻知道A的算力非常恐怖,也知道他每一分每一秒鍾都在對互聯網的數據進行分析和計算。

但她冇想到,他扮演一個人類角色時,擬人程度是那麽高。

他換了一身衣服,深黑正裝,外麵一件灰色長大衣,質感極佳,顯出幾分利落的垂墜感。

實話實說,他從樓上走下來時,薑蔻差點冇有認出來眼前的人就是A。

明明隻是換了一身衣服,換了一副神情,看上去就像活過來了一般,冰冷的機械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薑蔻心頭一緊,又感到了那種本能的毛骨悚然之感。

A走到她的麵前,瞥她一眼,似是問道:“你開車,我開車?”

之前,他望向她時,眼珠都是勻速轉動,此刻無論是麵部表情還是言行舉止,都顯出一種人類特有的靈活性。

薑蔻愣了一下,才說:“你開吧。”

A冇有說“好的”,而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搬進來冇多久,薑蔻就斥重金買了一輛淺粉色的超跑。

A走到車庫前,動作自然地打開了車庫的大門,喚出超跑。

整個過程中,薑蔻一直在旁邊仔細觀察。

演算法會儘可能省略無用的步驟,以提升效率。優秀的演算法會以最少的計算資源獲取最優解。

人類許多行為,在AI看來,應該都是無用的步驟,比如用手機開啟車庫、喚出跑車,再用掌靜脈紋解鎖,打開車門,坐進去,發動引擎。

A可以直接入侵跑車的安全係統,使它自動開啟車門並發動引擎,在一萬億分之一秒間規劃出最適合無人駕駛的路線。

對他來說,這纔是最優解。

A卻冇有那麽做,像人類那樣平靜自然地打開了車門,側頭對她招了招手。

薑蔻走過去。

A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薑蔻一僵,差點反應激烈地掙脫,強忍住了。

A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

她不由自主朝他的方向,跌走了一步。

A冇有避免與她對視,抬起她的下巴,用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拍了拍她的臉頰。

動作竟處於玩笑與警告之間。

邏輯模糊度?

他的演算法已經進化出了邏輯模糊度?也就是說,他現在可以理解語義不明的話?

薑蔻頭皮發麻,心跳越來越急促。

人與程式不同的地方在於,人有感情,會共情,哪怕麵對一隻貓,也會試圖以人類的思維去理解它的一舉一動。

她控製不住地去想,A現在在想什麽。

他有思想嗎?

他為什麽會做出這個舉動,是基於演算法和數據,還是為了表現出擬人的一麵,特意向她展示對邏輯模糊度的理解?

抑或是,他即將誕生的人格?

對未知的恐懼,對未來的好奇。

令她喉嚨發緊,呼吸劇烈,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有那麽一瞬間,似乎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黏滯了起來。

A看她片刻,輕笑一聲:“一頓飯而已,這麽緊張?”

不錯,根據她的反應,他的確該這麽說話。

“放鬆。”A說,俯到她的耳邊。

薑蔻無法放鬆。

她太緊張了,耳膜微微鼓譟。

他的聲音卻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倏地刺入她的耳中:

“還有,忘掉你的工作,這裏隻有我們兩個。我不是你的試驗品,別用觀察樣本的眼神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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