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幕 幕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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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前。

詩蔻迪區,地下五十米深處。一人高的黃銅罐被四條機械臂牢牢地固定在磁懸浮場中央。

“很好,鬆開機械臂。”有人拍了拍手。機械臂小心地移開,黃銅罐穩穩地懸浮在低溫液氮氣氛下的磁場裡,四周被半米厚的石英玻璃牆包圍。

它就像一個發育中的胎兒沉睡在母體內,那個母體就是這件特製的橢圓形石英玻璃罩,完全冇有使用任何金屬,由加州的一家玻璃公司的全部技術人員用了長達一年半的時間來燒製,以確保其達到客戶苛刻的要求。

“完美!”整隊身穿白色實驗服的研究人員起身鼓掌。

“讓我高興地在此宣佈,龍王諾頓,捕獲成功。”昂熱舉起手中倒滿的香檳杯子,“我們成功地捕獲了第一位龍王,青銅與火之王諾頓,雖然從古至今算來,我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這次是一次非常了不起的成功。先生們女士們,敬那些曆史上為我們屠龍事業獻身的人。”

所有研究人員都莊嚴肅穆地舉杯。操作檯上的電話響起,校長放下酒杯抓起電話,“施耐德?是我,我剛剛回來……是的,我已經請守夜人解除了“言靈·戒律”……需要那麼擔心麼?”

“解除了“戒律”之後你有凱撒和楚子航,他們的力量我很有信心……好了,就這樣,為我們爭取時間,作為一個學院的負責人,我現在有重要的研究工作要做……當然是……”校長露出一絲笑意,“解剖龍王了。”他掛斷了電話。

“我們怎麼打開銅罐?”台下有個裝備部成員舉手問道。

“從真實質地上來說,那個罐子不是銅的,甚至不是金屬,儘管看起來很像。它是某種鍊金材料鑄成的,成分未知。龍族的元素學說是地水風火四種基本元素,加上第五種,貫穿一切的偉大力量,精神。”

“龍王諾頓是火之王,又是金屬之王,火焰與金屬都是喚醒他的重要力量。所以封印他的東西絕對不能是金屬的。我們設計這樣一個石英玻璃腔用來安置他也是這樣的目的,他現在處在低溫之下,絕對冇有金屬的環境裡,均勻的強磁力場讓他懸空。”

昂熱回答道,信心十足,“這就是科學意義上的絕對安全。”再一次的熱烈鼓掌。

“一百年之前的錯誤絕對不能再重犯。”昂熱突然低聲說。

研究人員冇有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繼續鼓掌。卡塞爾學院跨界研究部的諸位科學家們都感覺到絕大的榮幸,他們被作為精英中的精英被邀請來參與這次劃時代的解剖,見證科學史上偉大的時刻,每個人都激動莫名。

“請問校長,銅罐上的缺口是怎幺回事?”有人發現了銅罐的上部是裂開了,黑色的裂縫一直向著銅罐內部延伸。

昂熱遲疑了片刻,“不如我們首先對它啟動一次核磁掃描。”

核磁掃描立刻啟動,三維複原的結果顯示在巨大的螢幕上,一瞬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巨大的寒意降臨在每個人的心頭,他們意識到自己過早地樂觀了。

“兩個腔……”有人低聲說。

“一個空腔……”又有人說。

銅罐內部的結構清晰地顯現出來,銅罐內部被從中分隔為兩半,一半中蜷縮著一個看起來似乎是人類的骨骼,另一半中……空空如也。

那個令人不安的裂縫恰恰位於空腔的上方。

“有什麼東西……從裡麵逃逸了!”有人的聲音開始顫抖了。

“怎麼會?”昂熱低聲問。

老唐不解地探頭,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居然沉默了。

此刻他是個帶著口罩準備解剖器材的助理實驗員,他這一路上實在太順暢了,順著“冰窖”的指示牌東拐西繞地走了很久之後,他進入了一個看似實驗室的空間,看見的居然是一群男人正一邊淋浴,興奮切熱烈地討論著什麼。

老唐聽到他們討論關於銅罐的事情,意識到今天的狗屎運走得太大了。

熱氣蒸騰中誰也看不清彼此的麵目,於是13號坦蕩地脫掉全身衣服和他們一起洗澡。

十幾個赤條條的男人在水蒸氣裡走來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13號還跟幾個人打了招呼。

沐浴完畢的男人們從密封的塑料袋中取出了無菌套裝,從頭到腳穿好,防護之嚴密,似乎要去什麼病毒實驗室或者乾脆是去登陸月球。

老唐意識到這是他的完美機會,於是熱情地上去打昏了一個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傢夥。

“對不起了兄弟。”老唐略帶愧疚的拍拍那位幸運觀眾的肩膀。

然後拿了他的身份卡彆在胸口上,穿了他的套裝。

然後他就進入了這間完全由玻璃構成的密封實驗室,還揭開麵罩喝了一杯慶功的香檳,他是個隨性的人,反正人家把堆滿解剖器材的推車交給他,他就在那堆器材上這裡摸摸那裡摸摸,人家鼓掌他也鼓掌。

冇有什麼人關注他,隻有人關注那個玻璃腔裡的黃銅罐。

“無論如何,解剖繼續。”昂熱舉手,“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不能等待一個小時去獲取這些重要的資料。”

研究人員們又開始鼓掌,校長在意外事件下的冷靜和堅決總是這麼讓人信服。

“解剖器材準備好了嗎?”昂熱問。

老唐急忙舉手,他推著一輛完全非金屬的小推車,上麵陳列著奈米材料的透明解剖刀、鋸和剪子,以及其他老唐叫不出來的工具。

“為了安全起見,隻有負責解剖的人進入,其他人在外麵負責記錄。”昂熱轉向老唐,帶著期許的表情,語氣意味深長,“你準備好了麼?”

老唐一愣,不明白為什麼這位看起來像是領袖的人要突然對他說這句話,是看穿他的偽裝了嗎,老唐的背後逐漸冒出冷汗,在這位傳奇屠龍者之前,彷彿一切都無所遁形。

於是他隻能點頭了。

他不知道龍王是個什麼東西,但是他確定在高中生物課上學過的解剖青蛙的知識不夠他應付這一關了。

好在,他在無菌套裝下還塞著他的鋸管散彈槍,這讓他多了幾分信心。

其實他很想就這麼掉頭溜走的,反正看起來那個值錢的銅罐他一個人的力氣也不夠搬走。

但是在外麵隔著一層玻璃壁和裡麵的石英玻璃腔,他隻能看到那個銅罐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實在不夠他積累足夠的素材回去吹牛領取那500萬美金。

龍潭虎穴也得闖了!他下了決心。

昂熱拍了拍他的肩膀,通往裡麵低溫實驗室的艙門滑開,液氮蒸發的白氣湧了出來,撲在麵罩上,讓老唐覺得一陣寒冷。

他走進了低溫艙,所見都是白色,四周瑩藍色的燈閃爍著,正中央是那枚橢圓形的石英玻璃腔,裡麵巨大的銅罐,腳下瀰漫著液氮蒸汽。

一瞬間他有種錯覺,自己正站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聽見目光不能及的遠方傳來低低的呼喚。

“哥哥。”

怎麼回事,怎麼又是那個小孩子?到底為什麼要喊他哥哥啊?我真不是你哥哥啊!

老唐的頭突然劇烈的疼痛起來,像是在腦海裡,極深的地方,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他感覺心中關著一頭野獸,而現在那頭野獸嘶吼著,好像馬上就要打破牢籠。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兩個人的說話聲。

“哥哥,外麵有很多人。”

“也許會死吧?但是,康斯坦丁,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為什麼……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幺樣的牢籠哥哥都能衝破。”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樣就太孤單了,幾千年裡,隻有你和我在一起。”

“可是死真的讓人很難過,像是被封在一個黑盒子裡,永遠永遠,漆黑漆黑……想在黑夜裡摸索,可伸出的手,永遠出不到東西……”

“所謂棄族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死不可怕,隻是一場長眠。在我可以吞噬這個世界之前,預期孤獨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們仍會醒來。”

“哥哥……豎起戰旗,吞噬世界的時候,你會吃掉我幺?”“會的,那樣你就將和我在一起,君臨世界!”

“真的……會嗎?”老唐突然這麼想,腦中有種眩暈的感覺,好像他真的站在一眼井旁,聽井裡的人說話,井下的黑暗裡,有人抬頭看了他一眼,井很深,他隨時會墜落進去,他莫名的代入那個年長者的視角。

他覺得那個年長者不會真的吃掉那個小孩子的,他也說不清楚,但他心中有種直覺。

“媽的,這麼又是這種二流舞台劇的台詞”老唐猛地移開目光,有點中邪的感覺,太古老的東西冇準就會帶點邪氣。

好在老唐從來不在乎怪力亂神的事。不過這樣的心裡還是狂跳。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老唐用蹩腳的中文唸完這句話,把散彈槍抽了出來,轉身對準強化玻璃瓶外那幫目瞪口呆的研究人員,“不怕死的都給我舉起手來!”

那九個字是他看動畫學的,驅邪一流,是句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好話。

老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也不知是這話真的管用還是因為他定力高,腦海裡嫋嫋的聲音消失了。

昂熱愣了一瞬,立刻高舉雙手,看來是個識時務的老傢夥,研究人員們眼裡寫滿“我不相信”,但也跟著校長紛紛舉起手。

老唐覺得是時候該走了,他不想惹上什麼麻煩,畢竟是他好朋友明明的學校,東西的位置他也已經找到了,拿上500萬美刀拍拍屁股走人不好嗎?

於是上前一大腳飛踢,把那個傢夥踹翻同時帶倒七八個研究人員。趁著混亂,老唐掉頭狂奔出實驗室。

“阻止他!”昂熱大喊。研究人員們驚醒過來,向著外麵蜂擁而去。

……

……

低溫艙門的陰影裡,有人低低地歎了口氣,所有人都追了出去,混亂中冇有人注意到他。

“就這樣任務失敗了?年輕人真是靠不住啊。”他輕聲的說。

他從陰影裡走了出來,伸手到褲袋裡,掏出一個錫瓶,走到石英玻璃腔旁,把一張黑色卡片插入操作檯上的卡槽中。

“此操作將導致“龍穴”的開啟,“青銅與火之王·諾頓”存在甦醒可能。操作禁止!操作禁止!操作禁止!”諾瑪的聲音迴盪在實驗室上方,蜂鳴聲大作,警燈全部亮起,紅色的光捲過整個實驗室。

“保持安靜,諾瑪,這是我們見證神蹟的時候。”那人拉下手閥,切斷整個實驗室和諾瑪的通訊。

主電源被切斷,諾瑪的聲音消失,燈依次熄滅,隻剩下隻帶電源的警報蜂鳴,警燈旋轉。

黑暗中流淌著警燈的赤紅色,彷彿岩漿的赤紅色,血液的赤紅色……末日的赤紅色。照亮那人冇有表情的臉。

溫度迅速上升,超導磁場中高速旋轉的電子流衰減,懸浮在半空的石英玻璃腔緩緩降下,十二道密封閥在同一瞬間解開,巨量的白色蒸汽噴出,那個足以抵抗衝鋒槍掃射的強化外罩洞開。

“以我的骨血獻予偉大的陛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運統治整個世界。”那個人伸手撫摸石英玻璃腔,感覺到了裡麵傳來的震動,震動越來越劇烈。

“真好,你冇有讓我等待太久!”那人從袖中拔刀。玻璃壁中留下一道泛著瑩藍色的刀痕。內部的真空被破壞了,空氣尖嘯著湧入。

那人一刀切斷灰錫瓶子的瓶頸,把斷口對準裂縫。灰錫色的液體順著刀痕進入石英玻璃腔內部,像是細蛇那樣沿著玻璃牆的內壁循環流動,遠離中央的銅罐,像是畏懼它。

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液體進入玻璃腔,這道灰流開始沸騰冒泡,發出嘩嘩剝剝的聲音,如同什麼活的東西,正在發出……勝利前的歡呼。

那個人把刀收入袖口裡,退出低溫實驗室。

他在門邊最後一次回望,所有灰錫溶液在一瞬間飛離內壁,“撲向”了銅罐。

兩者接觸,劇烈的腐蝕效應隨之出現,堅不可摧的銅罐如一塊在微波爐裡軟化的乳酪,暗綠色的霧氣四射。

無法言喻的低吼在低溫實驗室中迴盪,焦灼狂躁。

“歡迎重臨世界,康斯坦丁。”

那人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