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珠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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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午剛過,嵐闕城的東門卻是傳來了一陣喧鬨之聲。

連山三人本駐足在嵐闕城之外,便就朝著東門喧鬨之處望去。一隊身披甲冑的嵐闕城兵士正在厲聲督促著城中的族人出城,族人臉上多有不願之色卻是畏懼著那鋒利的斧鉞而不敢多言。

這時,幾個外族行商之人趕著馬車從城內而出,看他們的行裝打扮亦並非是帝鴻氏一族。待那幾人路過連山三人身旁之時,蜉蝣早已是翻身下馬,欲上前詢問嵐闕城中的情況。

蜉蝣先是介紹自己乃是周遊九州的旅人,眼下到了嵐闕城卻瞧著城中情況似是與其他城池並不一樣,便想打聽一番。

那行商之人聞言卻是不斷地歎息搖頭,出言相告蜉蝣道,前些時日發了一場洪水,那城主夫人——香之夫人便下令城中族人出城捕捉魮魚,為的便是那極罕見的珠玉。隻是族人受災又得不到救濟之糧,誰又肯出城去捕捉魮魚。香之夫人發了好大的脾氣,這便命令兵士押解著城中族人出城,聲稱能捉到魮魚便可換得救濟之糧。

連山聞言卻是不解,不禁問道:“那你等行商之人為何也要離開此城?”

“哎。”那行商之人歎息道,“嵐闕城窮苦如斯,城中族人皆隻能餓著肚子,我等行商之人又如何能做成買賣?...我這都算走的晚了,東市早已是空空如也。我好心奉勸三位一句,這嵐闕城不入也罷,怕是你們的貨貝連個糠餅都換不著。”

另外幾個行商之人停下馬車催促著這位與連山三人交談的行商之人,那人也不好再多停留,拱手一番便趕著馬車離開了。

“若真如那人所言,怕是進城亦是無用。時辰尚早,我們還是繼續趕路吧。”白小露說道。

隻是還未待連山與蜉蝣回答,那東門之外便又生了新的事端。

一位年輕的巫者自東門內衝出,攔在了帶頭的兵士之前。那巫者高喊道:“停下來!他們同為你我的族人,乃是血脈之親,你們此舉早已是違背了神明仁愛之意,倘若再這般執迷不悟,神明是會降罪於嵐闕城、降罪於帝鴻氏!”

為首的兵長騎著馬,俯視著那攔在馬前的巫者,不屑道:“快些讓開,回你的廟宇做你該做的事去!耽誤了香之夫人的命令,其後果可不是你一個小小巫者可承擔的。”說罷便揚了揚手中的斧鉞。

那年輕的巫者絲毫不露懼色,朗聲道:“無論如何都不可這般枉顧人命,即便是香之夫人的命令,亦應該為族人們先發下救濟之糧!”

周圍的帝鴻氏族人聽聞了那年輕巫者所言,麵色上皆是出現了期待的表情,此刻於這些受災的族人而言,最為重要的便是吃飽肚子,一直以來城主對嵐闕城可說是不管不顧,一心隻為香之夫人的喜惡,族人早已不滿於此,私下裡皆言若城主寧河長老繼續這般胡作非為,早晚要惹怒神明,這氾濫不絕的洪水便是神明的警告。

那為首的兵長搖頭無奈道:“巫者成日裡祈禱祝祀,本就享受著城中的糧食。此時不知感恩還反而前來阻礙城中要務,神明怕是從未這樣交待於你吧。”

“你!”那年輕的巫者頓時滿臉通紅,低下頭不知如何開口。隻能沉默地退後讓開了幾步,看著兵士們帶著族人出了城,向著城外的窪地泥灘走去。

而路過巫者身旁的族人卻是有些責備地看著他,這更叫那位巫者不敢抬起頭半分,站在那裡便也像多餘之人一般。

待到隊伍完全離開之後,那年輕的巫者依舊站在那裡,抬頭仰望著城門之上刻下的“嵐闕城”三個大字,雙手合十便那般祈禱了起來。城門處的幾位守衛看著他不禁捂嘴偷笑,隻是那巫者的眼中卻是一派澄明。

“這人倒是虔誠,隻是這嵐闕城的城主卻是當真不像話。”連山有些感慨地說道。

隻是這年輕巫者的眼神卻是叫連山想起了一個人——蓮。

蓮的眼神素來是那般的澄明,不帶一絲猶豫與遲疑,更從無半分的迷惑。從連山第一眼見到蓮,她便從來不曾改變過。

或許是連山一直不明白,蓮的堅定與執著到底是為了什麼。曾有一次,那還是尚在不周神殿的時候,連山鼓起勇氣問蓮,是否蓮的希翼與初代神使相同。

那時,蓮牽著連山走到了不周神殿前,望著媧皇與皇羲巨大的神像,眼神澄明如崑崙最淨之泉,蓮說道,連山,你便是我永恒不變的希翼。

便是這樣簡單的一句,連山隻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不周神殿,永遠是那般的冰冷與肅穆,上至神使下至使徒,無一例外。自太古起,這裡便是九州四極最崇高神聖之地。秩序,便是永恒的規則。規則,便是神明的旨意。

蓮便是信仰著秩序,崇拜著規則。所以,連山自然不會知道蓮心底的希翼,以致太多的事總是他的一廂情願,或者可以說是他作為神之子的任性。

那日在燧山城,西極七宿曾言蓮已被初代神使帶回了不周神殿,已經...對於連山而言,他寧願相信蓮正在鐘山等著他與相柳帶著白小露一同回去...這一次,連山很想再問蓮一次從前的那個問題。

“看來帝鴻氏族內之事竟也這般腐朽。世人皆言帝鴻氏一族乃當世最強盛的氏族,可想而知其他氏族之情況怕是不會比帝鴻氏好多少。”蜉蝣亦是感慨道。

於蜉蝣而言,帝鴻氏的一切本是早已拋之腦後。隻是從前母親總是對年幼的蜉蝣說,乾荒,千萬不要有怨恨,要愛你的每一位族人。

這一刻,母親瑤姬的話忽是反覆縈繞在蜉蝣的心中。“母親,這般的帝鴻氏我又當如何去愛,這些權貴之人上行下效貪得無厭...我不知前路究竟應當如何走下去...”蜉蝣心中默默地思量著,若是有一日,我能代替這些權貴,必當不會是這般的景象吧...

“我們總不能這樣一走了之,雖是著急趕路,但那城主夫人香之實在太過跋扈,要不我現身嚇嚇他們?”白小露忽是古靈精怪地說道。

連山聞言卻是搖了搖頭,道:“即便今日你現在嚇著了嵐闕城的權貴,他們收斂亦隻是一時之事。你總不能時時看著嵐闕城。”

“連山說的不錯,小露姑娘,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吧。”蜉蝣沉聲道。

隻是白小露卻是有些不悅,翻身上馬便朝著香之夫人的宮殿而行。連山與蜉蝣隻好追了上去。

不出一個時辰,白小露便率先勒停了馬。不遠處之景象竟是叫白小露驚訝不已,若說白荊城中的白蘆殿華美,卻是萬萬比不得這香之夫人的“千珠殿”。

除去周圍其他權貴之人修築的奢華庭院樓閣,那千珠殿可說是萬中無一的金碧輝煌。

整個千珠殿皆以白玉修築而成,雕欄梁柱更是上好的墨玉,殿頂則是由純金之瓦鑲嵌以琉璃,地麵竟是鋪以無數整齊圓潤的珍珠!千珠殿雖不算大,卻可算是奢華之極舉世無雙。

如此宮殿便是連山與蜉蝣見了亦是驚訝不已!回想嵐闕城之貧苦與蕭條,實難以想象香之夫人在過著何等逍遙日子。

“哼!一個普通的帝鴻氏老太婆竟是這般作怪,我今日便要好好教訓她一番纔是!”白小露氣惱地說道,閃身下馬便隱了聲息向著千珠殿飛奔而去。

此處本就是權貴所居之地,巡邏的侍衛眾多。隻是這些侍衛如何能看得到白小露的行蹤,幾乎不過是眨眼之間,白小露便站在了千珠殿殿外的雕欄旁。

“我們不跟上去嗎?”蜉蝣低聲問連山道。

“不必了,我們便在此處等她回來便是。前些時日見了那狐妖白姬之後,她便一直不開心,如此就當做是發泄一番也不錯。”連山嘴角一揚微笑道,說罷便翻身下馬,走到一棵大樹便坐下,折了根野草叼在了嘴邊。

蜉蝣牽著馬亦是坐在了連山的身旁,許是太久未見連山叼著根野草,便打趣道:“但願小露姑娘不要把那香之夫人嚇死了纔好。”

連山靠著大樹眯起了眼睛,無奈道:“說到底總是這香之夫人做得太過...若是當初直接回到了鐘山,怕是我也見不到九州四極的世人如今會是這般模樣...”

“連山,”蜉蝣忽是有些嚴肅道,“若你成為神明,這九州四極可否能處處皆為平安喜樂之象?”

半晌,連山徐徐睜開了眼睛,看著蜉蝣道:“神明?...從前蓮便對我說過,神明隻有秩序冇有感情,如此纔會做到絕對公正。你也聽相柳說過,便是初代神使循,做了錯事一樣會被懲罰,如今連他身在何處都無人知曉...隻是,若我也成了那般的神明,便再冇有了感情...那時,我便做不了你的朋友了。”

“你的想法果然獨特,隻是我總會想,若你成為神明,這世間總會比現在好許多,因為你將會是有感情的神明。”蜉蝣正色地說道。

“我...不知道。”連山愣了一瞬,隨即再度眯著眼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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