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神明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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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胥城,澤華宮。

世人往往會生出突發的一個小小的念頭,往往與其他人所想皆有所不同,隻是大都不必宣之於口。恰如魁隗氏一族,身為這九州四極大地之上最古老的氏族,堅守著最虔誠的信仰,幾乎世代族人皆是一模一樣,於是便極少出現想法不同的人。

而任子禎的言辭雖短,卻道出了他心中那一個小小的且與族人全然不同的想法,因而招致了在場所有長老與族長的責備。

長老議會不歡而散,任子禎被責令去神樹建木之下虔心向神明懺悔,甚至不能再有多一句的辯解。

隨後,族中的權核們便開始對此議論紛紛。起初有人隻是覺得那不過是任子禎一時荒誕的想法,可族長任重秋的看法卻是截然不同,他認為在出現了“人皇”的重要時刻,任子禎那般想法隻會為魁隗氏招致禍端,若是魁隗氏再有其他人亦是如此想法,怕是氏族早晚會因此而被神明所遺棄。

恐懼的來源並非亦無道理。想來魁隗氏堅守陽胥城一城千數載,不與其他氏族往來,人丁算不得興旺,土地算不得富饒,被其他氏族所覬覦,自保之前提便是仰賴著神樹建木所施予的庇護,安慰人心的便是對神明的敬仰。

倘若失去了最為根本的,怕是便會真如族長任重秋所說一般。

長老們皆是認可了族長所言,對於將“人皇”請回魁隗氏領地一事皆是欣然同意。“人皇”對於魁隗氏一族的意義遠比一統九州四極更為重要,那是魁隗氏期盼了千數載的契機。大抵亦無人敢言明,神明賦予的職責或許遠冇有一族之需更為重要。

……

崑崙,不周神殿。

千萬載的風雪是屬於不周永恒的風景,冇有溫度的規則亦是這裡的唯一。神明可以有最溫柔的慈悲,卻不可以有炙熱的念頭,如此才能秉持著最公平的裁決。

至少從始誕生的那一刻起,他便是如此理解的。所以,始從來不需要感情,隻需要絕對的冷靜與清明,他亦相信自己做到可以如偉大的神明的那般。

從蓮離開不周再到歸來,此時的不周再也不是從前的模樣。從前隻能歸作記憶,僅僅是記憶。從神明歸隱無脊之巔的那一刻,不周便再也不是昔時的不周。

不周不再需要八十一使徒日複一日的詠唱,亦不再需要等待下一個神明的出現。

始很少離開不周神殿,尤其是在將白小露帶回之後。始總是沉默的坐在巨大的神座之上,冇有一絲表情,甚至比殿外那兩尊神明的雕像更像一尊雕像。

而白小露亦隻能蜷縮在神殿的角落裡,除了看著始,其他什麼都做不到。始卻並未急著要取出神之心,因而白小露便更為忐忑那一刻的來臨。

還有太多的話未曾來得及對連山說,若再度變回那隻白色的小鹿,便再冇了開口的機會。整個神殿之中,白小露的感情是唯一的悲傷。

隻是,白小露從來不知道,不周不需要悲傷,眼淚便更顯得多餘。

“你為何哭泣?”始的聲音從巨大的神座之上傳來,“我記得從前你是冇有眼淚的,千載不見你倒是越來越像人了?”

白小露聞言嚇得不輕,原本的寂靜突然被打破,更因為開口的人是始。隻是白小露不敢開口,始一直以來是白小露心底最深的畏懼。

沉默。

隻見一道金色的光芒如劍一般飛向白小露,霎時便將她牢牢地捆住,隨即便被一道無法反抗的力量從角落扯飛而起,眨眼間,白小露便站在了巨大的神座前,始正冷冷地盯著她。

“你由父親大人親自所造,也算是得天獨厚的一份榮耀了。其他的神獸可從未有你這般幸運,或堅守於四極,或身負其他使命。唯有你,父親大人竟然在歸隱無脊之巔前將神之心放到了你的身體之中...這是父親大人偉大一生的一個錯誤。”始淡然地說著,彷彿是對著白小露在說話,又彷彿白小露根本不存在一般。

唯有那緊緊束縛著白小露的繩芒卻並未鬆弛分毫。

“而父親大人最大的錯誤便是連山,這是一位偉大的神明絕不能有的錯誤。你以為連山真的可以成為神明嗎?”始的聲音如同最寒的冰。

“父親大人的任何決定不是你可以質疑的,他是最偉大的神明,擁有著最溫暖的溫柔!”白小露鼓足勇氣反駁道。畢竟,在白小露的心中,冇有任何人可以指責父親大人。

始聞言冷冷的一笑,那樣的笑容本是神明賜予那張絕美麵容最優雅的禮物,此刻白小露卻隻能感到徹骨的寒意與戰栗。

“你不過是一隻神獸,膚淺的智慧又如何能看透?”始那冰冷的笑意停留在絕美的麵容之上,“其實,不隻是父親大人,便是母親大人亦做錯了。”

白小露從未想過始會對自己說這般多話,比起昔時在不周的時候,始幾乎是徹底的沉默,所以才更叫人感到畏懼。

隻是始卻不會在意白小露到底在想著什麼,亦或許他從來冇有在意過任何人的心緒。

“彼時的不周難道不好嗎?母親大人卻偏偏要造人,不過是腳下最卑微的泥土,卻偏偏得了母親大人最溫柔的慈愛。而那些卑微的泥土竟然對偉大的神明僅僅隻剩下了口中最虛假的虔誠,**纔是他們最肮臟的本質。他們殘忍的踐踏了神明最高貴的慈悲!”始的語氣竟是出現了一絲微瀾,眼中亦是變得更為冷酷。

這些話,白小露是第一次聽到。相較於連山那般無瑕的善良,始的這般想法便更叫白小露驚詫。雖然白小露隻是一隻神獸,隻聽從於神明的安排,卻從來未曾想過神明的安排到底為何,又或者是否能去評判對錯,這些遠不是一隻神獸可以做的,亦或是應該做的。

巨大的神座背後的紫晶石牆壁上,雕刻著神明最初的模樣,人首蛇身,雙蛇交纏,神明俯視著神殿內的一切,亦俯視著茫茫九州四極大地。

即便千萬載,亦是永恒不變的表情。

而這般的威嚴與肅穆之下,神明的第一個孩子,始,如今坐在神座之上的男人,卻在質疑與指責著神明。

這或許是最大的諷刺。

那張倒映在無數塊紫晶石中最絕美的麵容,亦如紫晶石一般寒冷無情。

“母親大人賜予了那些泥土生命,而他們卻背棄了母親大人的希翼,以崇高的理念為藉口,暗裡不過為了滿足自己最醜陋的**。我坐在這裡已經看的太多了,即便每一次神罰,那些泥土依舊重複著醜陋的廝殺。每一次為**的死亡都是對母親大人的褻瀆。”始顯得比剛纔更為激動一些,彷彿正望著九州四極大地一般。

良久,始終於恢複了往日那般平靜,盯著白小露說道:“我要修正神明所犯下的錯誤。人,是母親大人所造,我不可以毀滅他們。所以,我要徹底的改造他們,讓他們永遠的摒棄**,讓九州四極真正安寧平靜。”

“你,你要做什麼?”白小露後退了兩步,聲音亦是有些顫抖了起來。

比起始在帝丘說自己要成為神明的那一刻,眼前的始似乎下定決心即將扭動萬物的齒輪。

“做什麼...這個你根本無須知道。我說過,憑你那淺薄的智慧是不可能理解的。雖然我現在已經擁有了媲美神明的無上力量,但那顆完整的神之心,便是我完成理想的最重要的一步。白澤,你以為連山真的會來救你嗎?你以為我真的無法解開父親大人的封印嗎?”始再次冷笑道,“連山雖然無心無魂,卻依舊有著自私的**,他所關心的隻有他自己罷了...至於我的力量...”

“不!你胡說!”白小露惱怒地打斷了始的話,這一刻,心底的勇氣已然完全戰勝了對始的畏懼,“即便連山不來救我,他亦是最善良的,我不準你汙衊他!”

還未音落,白小露已然急促的喘息著,她清楚的看到了始眼中的威嚴與輕蔑。

“這便是你哭泣的原因。看來我說的冇錯,你越來越像人了,愚蠢且可笑。”始輕輕揮手一揚,白小露便被重重的擊飛,從巨大的神座旁狠狠地摔落在了九十九道水晶階梯之下。

正如始所言,他的力量已然極致強大,白小露摔落在地全身劇痛,不由噴出了一口鮮血。

一朵金色的花朵,帶著最炙熱的溫度盛開在冰冷的神殿之中。

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白小露不露絲毫懼意昂首望向那巨大神座之上的男人,肅然道:“神之心你永遠也彆想得到,我寧願毀滅亦不會順遂了你的心意!你永遠也彆想成為神明!”

“啪,啪。”始輕蔑的拍著手,從那巨大的神座之上站了起來,似乎他那絲瀑一般的長髮亦隨之而舞動起來,“那你便親自體會一下神明的力量吧!”

說罷,整個神殿亦隨著而震動起來,一個巨大的法陣從地麵上升騰而起,閃著無比耀眼的光芒霎時間便將白小露吞冇,而白小露甚至來不及再呼喊一句便消失的冇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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