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黔國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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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祝給自己和阿萊各自倒了一杯茶緩緩開口:“我與你父親認識是差不多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們也就和你現在一般大。我是上一代大巫祝的學生,你父親是個不得誌的官哥。為什麼不得誌,因為你爺爺早死,我們黔國一直都是子承父業,兄終弟及。你父親那時候年紀太小,按照法度,你二爺爺先代掌了土司職位,等你父親成年後再交還與他。但是這個過程並不會如此得順利,至於原因,你知道你爺爺怎麼死的嗎?”

“知道,是山主們密謀謀害了他。”

“那你知道山主們為什麼要謀害他嗎?”

“不知道,父親冇有與我提起過,也冇聽過旁人說過這事,隻知道爺爺是自縊而死。”

“接下來的內容就隻有我們這些老頭子知道了,你聽後莫要跟旁人說,小銀也不可以,記住了嗎。”

“記住了,大巫祝。”阿萊點點頭。

“你父親如你爺爺一般,是個憐愛子民的土司。他們兩人的誌向也一般,希望黔國人人都能過上好日子。你父親有這個誌向我能理解,他幼時便失了勢,吃足了苦頭,絲毫冇有享受到土司子女的生活,能保住命已經不易。你爺爺自小養尊處優,再上一代的土司子女眾多卻偏愛於他,不驕奢淫逸已經難得,更彆說處處為民。他上任後的第一條新政居然就是還田於民,政策若實施就是土地與收成以後都是黔人自己的,黔人隻向山主繳納賦稅,然後由山主向土司進貢。這無疑是動了千百年來山主們的核心利益。”

“現在不就是這樣嗎,為何爺爺就不可以。”阿萊為大巫祝續上了一杯茶。

大巫祝淺飲了一口說:“因為你爺爺光有文治,冇有武功,一個手上冇有刀的人說話,誰會聽呢,若聽的人手上有刀,自然就是災了。”

“那父親又是如何做到的?”

“利益,你父親給了山主們足夠的利益。”

“什麼利益?”

“互市。”

“就如此簡單嗎?”

大巫祝放下茶杯看著阿萊說到:“小阿萊為何會覺得簡單呢?”

“我覺得互市無非就是兩國在邊境劃出一塊交易區域,然後用各自所需的東西交換或者用錢幣購買,各取所需就行,大家都有利所圖,何樂而不為呢?”

大巫祝笑了:“小阿萊說得好,若人人都這麼想,世上便也冇有什麼難事了。小阿萊是個善良的孩子。”

大巫祝又拿起茶杯淺飲了一口說:“但事實卻冇那麼簡單。三十年前你的父親在我與你舅舅的幫助下重得了土司之位。山主們雖然不情願,但因為我的老師的緣故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這事,山主們雖然貪婪,但他們的根基是因為他們是十二先祖的後裔,是十二先祖的後裔就得聽大巫祝的,所以他們再不情願也隻能承認你父親上位。但是上位隻是個開始,曆史上被山主謀害的土司絕不止你爺爺一個,那時候我與你父親終日惶恐又如履薄冰。”

“大巫祝您在害怕什麼呢?”

“大巫祝說到底是神在人間的使者,選對了主子是大巫祝,選錯了就是巫妖。我的老師在你父親上位第二年便離世了,我們本來想靠著老師這棵大樹慢慢發展。我那會也年輕,冇什麼根基,能不害怕嗎。”

“那大巫祝您這算上了賊船。”

大巫祝笑道:“是啊,莫名其妙就上了賊船,但我不後悔,那時候我與你父親相識已有近十年了,我瞭解他,能支援他為他做事,砍了頭或者吊死我都是不後悔的。”

“先生今日也說過類似的話。”

“他可是仰慕你父親多年了,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在中原有官不做要跑來這裡給你做先生。我接著說。我們戰戰兢兢得過了大概五年的時間,楚越突然要攻打我們,你父親感到機會來了。便在國內散佈流言,說楚越攻下我們後會派一名地方官來,由地方官在當地選拔官員治理。山主們一時便人人自危了。你想,以後黔國由楚越做主,地方官選拔官員,那山主們該去往何處?山主還有存在的必要嗎?這時你父親趁著那年的五月節,在外麵的祭台上就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阿萊問。

“黔國是黔人的黔國,楚越人想霸占我們的山林,殺了男人擄走我們的女人,騎在我們頭上做老爺!這不可能,除非喀乾打家的男人先死光!”

“父親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呢?”

“他年輕的時候脾氣性格跟現在可大不相同,按他的功績,他死後《黔書》上應該會留下一個英雄的名號。然後民眾歡呼,十一個山主也站起來到他的身前躬身宣誓支援。那會可以說是風光一時無兩。”

“山主們如此簡單的就遵從了?”

“哪能呢,早就一個個的談好了,演講是勝利的號角,不是衝鋒的戰鼓。”

阿萊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然後就是跟楚越打仗了,一打打了五年,我黔國雖然窮,但是在這一戰裡也算是在中原打出名氣了。中原對我們的評價是“性猶凶悍”,不是什麼好詞,能打的蠻子而已。但是打了五年,冇完冇了,怎麼辦?隻能談,我那時候便出使去了楚越,談判地點在楚越潭州城。那是我第一次去中原,我徹底被震撼了。以往我們對中原的理解隻是一些邊境或三兩行商,中原對我們來說就像一個美妙的故事,但故事成了真放在你眼前你才發現故事裡那每一個字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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