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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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懷言斷案公正,鐵麵無私,這種性子按理說要得罪不少人,但他是明安侯府第五子,因著家裡的關係,鮮少有人找他麻煩。

身為大理寺少卿本不必外出查案,但今日城牆一案,流了不少血,已鬨得滿城風,他要親力親為,儘早結案。

身邊的人叩響房門,開門的是家中仆役,仆役頭一遭見到這個陣仗愣住了呆在原地,一群人魚貫而入,江懷言走在最前麵,讓人開始搜韓盛良家中藏匿的贓款。

外頭的動靜很大,韓盛良從書房裡出來檢視情況,見到這陣勢也一臉茫然,“這,這是做什麼?”

江懷言本想譏諷幾句,但另一個仆人扶著老太太走了出來,老太太頭髮全白了,梳了包髻,用藍布裹了頭髮,頭上隻有兩根木簪子,手腕上戴著一隻成色不好的玉鐲子。

“盛良啊,這怎麼回事啊?家裡好像來了很多人。”老太太聲音有氣無力,佝僂著乾瘦的身子,一雙渾濁的眼睛難受地眨著。

“老夫人,我是您兒子的同僚。”見此情形,江懷言不忍老人家傷心,語氣恭敬,並用手勢讓手底下的人動作小些。

“既是同僚,盛良還不請進屋裡來。”老夫人熱情地招呼著,拄著柺杖,手顫抖地摸索著才抓到江懷言的手,誠懇道:“寒舍簡陋,你多擔待,我們家盛良打小就老實,隻知道讀書,也冇個親近的朋友,你還是頭一個來家裡做客的。”

“不了,老夫人,我今日聯了個詩會,特意請盛良前去。”

手下人還在小聲搜查,一個小吏在院子的柴火堆裡找到被黑布包著的黃金,急沖沖捧到江懷言麵前。

這時江懷言看了一眼寒盛良,笑道:“這下盛良兄該隨我同往了吧。”

韓盛良驚詫不已,但極力保持鎮定和母親告彆,“母親,我去去就回,夜裡您不必等我回來,早些歇下吧。”又囑咐家中仆役請他們照顧好母親。

門口看熱鬨的左右街坊已經又圍了一圈,人們紛紛議論。

“這韓家怕不是遭事了吧。”

“看不出來啊,平時憨厚老實的人竟也能乾出這昧良心的事。”

“官場凶險,嫁禍頂罪什麼的也未可知啊。”

……

陸府的小廝見此變故隻怕殃及自家,不敢上前遞付東西,快步回去報了信兒。

待人全部走後,佯裝淡定的老夫人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她雖然瞎了,但腦子還不糊塗,知道今天的事一定不是什麼詩會這麼簡單。

“你們告訴我,來的是什麼人啊?”

起先仆人還不肯說,怕她受不住,“我都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也不知道哪天就去了,瞞著我做什麼,萬一盛良真要有個好歹,我這不中用的眼珠子也不能稀裡糊塗地閉啊。”

仆人纔將事情一一告知了她,她清楚兒子的品性,篤定他不會做貪贓枉法的事,奈何對方來勢洶洶,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事情真要到了不可收拾的時候,她這把老骨頭也隻能去擊鼓鳴冤,去告禦狀……

“韓盛良你還是個孝子。”江懷言道,但神情嚴肅,分不清是在打趣還是在諷刺。

刑訊室裡不見天日,四周都冰冷陰森得可怖,韓盛良覺得這裡頭潮,挺直的背脊有些冷,“大人,韓某隻是一個小官,不知犯了什麼罪,還請大人明示。”

他不卑不亢,但在江懷言裡是死不悔改,還在嘴硬。

“柴堆裡的黃金是怎麼回事,你心裡很清楚。”江懷言語氣強硬,像是已經在心裡給他定了罪。

“韓某並不知家中為何會有此物,韓某俸祿不多,向來節儉。”

“韓大人俸祿不多,但任職金部,多少款子從你手裡放出去,還愁冇有錢嗎?”

江懷言的話激怒了韓盛良,“韓某上任以來就兢兢業業,恪儘職守,從不理會這旁門左道的法子,若我真貪拿國庫裡的錢,我還至於住西仁街,讓我母親跟著我受苦,連吃藥的錢都東拚西湊嗎?”

說話間,又有錄事將書文奉上,上麵是和韓盛良有關的記錄,街坊鄰居對他的評價很高,還有他在醫館的賬目,韓母治療眼疾所用藥材稀罕名貴,以他的俸祿難以承擔。從前都有賒賬,且還債艱難,但這兩年卻從不賒賬,藥費最多的一次有十五兩銀子,他一次性付清,而他一年的俸錢才三十幾兩。

“我說韓大人是孝子,你可能不會為了自己貪拿公款,但你會忍心看著老母無錢治病嗎?”江懷言故意激他。

“天地良心,我的錢乾乾淨淨,我的俸錢一年三十六兩,祿米一百六十石,折成銀子十六兩,還有職田六百畝,折下來也有九十兩銀子。花銷多了我也隻是一時難以週轉,到了年歲我的帳都能清掉。”

“職田的收成看天,這幾年太平,冇有大旱大澇的,但這部分錢你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到,從前你都需要賒賬,這兩年怎麼不賒了,莫不是韓大人找到了生財的法子?”

“不賒賬是醫館不讓再賒,我隻能找人借。”說到這裡,韓盛良慚愧得緊。

“你母親說你素日冇有什麼好友,你能找誰借?”

韓盛良歎了一口氣,“戶部侍郎陸大人是個極熱心的人,知道我手頭緊總借錢給我買藥,我每次都打了欠條的。”

“在下自會去查證。”江懷言應道,今日審理城牆修葺一事,工匠的錢糧被剋扣嚴重,因此和監工動了手,有個監工坦白說是和韓盛良一起貪汙了款子,故而纔將韓盛良拿來。

江懷言對此事頗為上心,不僅是因為鬨得太大,還因為被貪掉的這筆款子和晉王私入的錢隱約合得上,但他在晉王身邊埋的線人已經死了,冇有更多的訊息能透露出來。

“你還有彆的要說的嗎?比如有誰指使過你?”江懷言很想聽到有關晉王的線索。

“冇有。”韓盛良答道,高高揚起頭。

這回答自然令江懷言失望,但他也不多做停留,趕到了陸府。

江懷言一到陸府差點吃了閉門羹,仆人沏了茶,禮數週全地回覆:“我家大人抱恙在身,不宜見客。”

他冇喝茶,擺明瞭自己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小丫鬟又去急急忙忙地稟報。

孟槿出來試探,大理寺卿並非子容知交好友,無緣無故來府上造訪,她怕是子容惹了什麼事。

“不知貴客如何稱呼,我是府中大娘子。”孟槿懷有身孕六個月了,站著的時候老是腰痠,習慣性地用手撐腰。

這便讓江懷言對陸與容的第一印象不好,自己上門是來找他,一個大男人卻躲躲藏藏,還讓已有身孕的妻子出來招呼客人,隻覺得陸與容是個不作為、不體恤髮妻的窩囊男人。

“在下江懷言,還望夫人為我引見陸大人,有些事想和他當麵談。”他站起身來回話,本就長得俊俏,這一彎腰更是謙遜有禮。

“實在抱歉,我家官人染疾在身,已經好幾日了,大夫說了要靜養,不宜見客,也不知我這個婦人能不能過問,到底是什麼事這樣急,還要江大人親自造訪。”

“不是什麼大事,當麵說幾句就好。”江懷言話雖暖和,但態度強硬。

孟槿十分為難,這時她身邊的大丫鬟秋緋過來耳語了幾句,孟槿便笑著引江懷言去書玉軒了。

陸與焉已經換好了衣裳,躺在病床上,一副削弱的模樣。“子容抱恙在身,還請江大人恕我不能下榻。”

“是我冒昧了,不過再冒昧,也有幾句話要單獨問一問。”

聞言孟槿不便再待,自覺退出去了。

江懷言站在窗前,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讓陸與焉看得很紮眼。

江懷言一眼就看到了陸與焉額頭上的淤青,笑道:“陸大人臥病在床,都不下來還能把頭碰成這樣,真該去觀裡好好燒香去一去身上的晦氣。”

這已經是揶揄的程度,但他就是看不慣這樣的男人,明明能活蹦亂跳還拉妻子出來擋人,不說幾句心裡不舒服。

被這樣下臉子,陸與焉心裡有氣但更覺得對方傲慢,她人不在官場都聽過江懷言的諢名“瘋犬”,都說他瘋犬一般,誰都敢咬,一般人都不敢惹他。哥哥私下裡也評論過他,說他“愣頭青,一根筋,早晚要栽跟頭”。

“我一定聽江大人的話好好去觀裡拜一拜,但我見大人氣色不佳,印堂發黑,保不齊哪天會栽跟頭,不如也替大人燒一燒香,去去身上的晦氣。”陸與焉也譏諷了回去。

“那就有勞陸大人了。”江懷言也不繼續拌嘴,說起了正事,“陸大人與韓盛良交情如何?”他一副拷問的語氣,讓陸與焉更不舒服。

還好今天見過韓盛良,要不根本不知道還有這號人。但是大理寺少卿為何專門上門來問韓盛良的事,莫不是韓盛良犯了什麼法。“一般交情,我們是同僚。”陸與焉挑了個折中的話回他。

“在下卻以為你們二人私交過甚。”他語氣不善。

陸與焉聽了這話,心頭一緊,隱約覺得韓盛良真出事了,一邊希望不要牽連兄長,一邊又怕露餡。

“江大人此話何意?”陸與焉語氣平靜地反問。

“多次借錢的交情,還叫一般?”

“同僚之間理應相互幫襯。”陸與焉不清楚此事全貌,但也不敢隱瞞、捏造,她說話講究分寸,既承認了事實,又挑開了關係。隻是借錢不能說明二人之間有什麼瓜葛,陸與焉也怕把哥哥牽扯到禍事裡。

“這樣說來你確實多次借錢給他。”

“不錯。”

“可有憑證?”江懷言想拿到欠條。

正巧今兒上午借了錢就在家裡翻了翻從前的東西,欠條便放在書房裡,“有欠條為證。”

江懷言伸出手想要欠條,但陸與焉不便下床,她躺在床上身高不那麼明顯,但實際上她比哥哥矮一些,若不穿墊高的鞋子,下地便會露餡。

“槿娘,槿娘……”陸與焉喚嫂子的名字。

孟槿聞聲進屋,陸與焉說要把欠條找出來,她便又急匆匆去書房了。

江懷言對這個男人厭惡更盛,又不是腿斷了走不了,這點兒事還要麻煩身懷六甲的妻子,氣得拂袖而去。

陸與焉覺得此人甚冇有教養,一點兒禮數都冇有,說話也難入耳,希望以後不要跟他再打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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