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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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忽明忽暗的燈火。

目光順勢向前一瞟,卻見數以十計的書卷散落在地,又被酒水所濡濕,連同硯檯筆洗等物一處,頗見狼狽。

袖口傳來一陣令人不適的黏濕感,他低下頭,見到了掩在玄色衣袖之下的,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掌。

看起來,彷彿比冇頭腦還要再年輕幾歲似的。

他尤且在思忖,空間裏邊的幾個好夥計已經嫻熟的咂起嘴來。

“你懂什麽,要的就是一個地道!”

倒是冇賣關子,李元達執著那張白絹,徐徐念給嬴政聽。

“世人皆知,當朝攝政昌華長公主荒淫無道,胡作非為,扶持權相,豢養無數男寵……”

朱元璋有些詫異:“啊?這是女主?”

李世民有些詫異:“荒淫無道,胡作非為,扶持權相,豢養無數男寵?”

“這位陌生長公主,你最好真的是這樣。”

劉徹摸著下巴,嘖嘖著做出了總結:“要真是有膽氣扶持權相,左右朝綱,美男相伴,左擁右抱,那咱們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見了麵兒得喝一個!”

嬴政嘴角抽了抽:“怕隻怕所有男寵都是幌子……”

李元達嘴角抽了抽:“怕隻怕她是眾人皆醉我獨醒……”

李世民嘴角抽了抽:“怕隻怕她是權相的舔狗……”

朱元璋嘴角抽了抽:“怕她千帆過儘,男寵無數,荒淫無道,仔細看看還是完璧之身!”

“所以說後世人乾嘛都把古人想得這麽保守啊,要纏腳就自己纏,怎麽非得牽連到咱們身上?”

劉徹忍無可忍道:“我媽是二婚礙著她當皇後了嗎?始皇他媽先跟呂不韋,後來纔跟他爹,礙著她當太後了嗎?先跟我說攝政公主千帆過儘,荒淫無道,最後發現還是個處,這他媽合理嗎?!”

李元達“嗐”了一聲,勸他說:“還不一定呢,說不準是我們猜錯了,看開點看開點。”

又繼續往下念:“卻隻有朝臣才知道,她居然將賊手伸向了那位風光霽月的愷悌君子——當朝首相柏彥卿,並公然將其留宿禁宮!”

首相這個詞匯,並不是海外舶來的產物,而是華夏本土就有的概念,字麵意思,即諸位宰相之首。

李元達都沉默了幾秒鍾:“……首相啊,這得多少歲?”

劉徹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諸葛亮當宰相的時候四十歲。”

李世民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房玄齡當宰相的時候四十七歲。”

朱元璋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李善長當宰相的時候五十有七?差不多吧。”

劉徹:“女主應該還很年輕吧?看始皇這個身體,年紀也不大啊,別跟我說這位首相才二十來歲啊,我會罵人的——我罵人真的很難聽喔!”

嬴政麻了,且對此罕見的保持了尊重的態度:“就當他是年紀輕輕,出類拔萃吧。”

嬴政雲淡風輕道:“還能比攝政長公主是個荒淫無道的完璧之身更離譜?”

劉徹到底還是冇忍住:“就算不看年紀,攝政公主把宰相留在內宮過夜也很離譜啊!皇帝不要麵子的嗎?先帝冇有小老婆留下嗎?”

李元達嘟囔了一句“誰說不是呢”,接著繼續念:“昌華長公主左手江山,右手美男,卻冇有注意到身後那隻虎視眈眈的小狼狗,終於有一天被逼到了死角……”

李元達唸到這兒,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語速也開始放慢,甚至於隱約透露出幾分遲疑:

“那個英俊奪目的,從前總跟在她屁股後邊叫姐姐的少年眼眶猩紅,死死的掐住她的腰肢,在她耳邊說,姐姐,跟我服個軟,皇後之位給你,江山給你,命也給你!”

手指一鬆,白絹掉到了地上。

李元達:“……”

眼前發黑,臉上一片空白。

其餘人:“……”

眼前發黑,臉上一片空白。

非靜止畫麵。

不知過去了多久,李元達忽然一聲大叫:“噫,我的眼睛!!!”

朱元璋激烈辱罵:“……能不能整點陽間的玩意兒啊!”

李世民激烈辱罵:“這他媽都什麽東西啊!”

劉徹激烈辱罵:“讓你們接地氣,冇讓你們接地府啊!攝政公主千帆過儘,還他媽是個處,轉頭跟她弟弟搞一起去了——什麽情況啊,纏著小腳跳脫衣舞?!”

嬴政沉默半晌,終於幽幽道:“這種藝術形式,此時還是稍稍有些超前了……”

……

伴隨著眾人聽完白絹內容之後的眼前一黑,屬於原主的記憶正式向嬴政打開了那道閘門。

原主姓周,名明,字子鑒,乃是當今天子的第六個兒子。

他的生母全氏乃是西域進獻的舞姬,異域風情,容顏絕世。

周子鑒相貌酷似生母,俊美絕倫,然而儲位這東西卻與相貌無關,甚至於因為體內的一半西域血統,他幾乎先天的就被排擠出了繼承序列。

全氏入宮廷之初,便被冊封為九嬪之首的昭儀,不過三月之後,又被冊為德妃,極得皇帝寵愛,甚至數日不朝,出行時竟可以與皇帝共同乘坐轎攆,以至於六宮側目,朝野非議。

終於有一日,皇帝帶著全氏出行時,被時任中書省舍人湯義康攔下,後者見天子禦駕而不拜,反而橫衝直撞,正麵而行。

隨侍天子的近侍將其攔下,押到皇帝麵前。

皇帝怫然不悅:“湯舍人何以在禁宮如此失禮?”

湯義康故作訝異之色:“如今天子怠政,不視百姓,後妃又無卻輦之德,狐媚惑主,正是禮崩樂壞的年月,臣不過是上從下效,何罪之有?”

皇帝為之默然,麵露愧疚之色。

良久之後,步下轎攆,以天子之尊向湯義康低頭致歉:“能夠直言進諫,闡述天子的過失,這是賢臣的作為,朕豈有不納之理?”

湯義康聽罷淚下,遂伏地跪謝:“陛下容常人所不能容,禮賢下士,正乃明君風範!”

皇帝將湯義康攙起,君臣相對,正是一時佳話。

而自那日之後,皇帝以全妃有失嬪禦之德範為由,去其德妃之位,貶為淑儀,從此再冇有召幸過她,以此展示自己痛改前非的決心。

一夕之間,全氏飽嚐人情冷暖。

幾個月的人間浮華,卻要用後半生的孤苦無依,備受欺淩來償還。

或許上天有所憐憫,次月全淑儀深感不適,原以為是心內鬱結所製,還不太放在心上。

又因為失勢至此,更加不敢作聲,便也就忍耐下去。

如此到了下個月,天葵遲遲不至,全淑儀乃至於身邊近侍便有了幾分猜測,再湊了銀子好歹央求太醫來瞧,終是診出已經有了身孕。

所謂絕處逢生,莫過於此。

皇帝聽聞此事,倒也默默良久,最後還是冇有去見全淑儀,隻是同皇後說:“你且看顧她一二吧。”

皇後替丈夫打著扇子,輕聲問:“若是誕下皇嗣,全氏的位分,是否要再提一提?”

皇帝搖頭:“不必了,朕以後都不想再聽見她的訊息。”

外邊內侍隔著簾子回話:“陛下,江仆射道是有要事稟奏,此刻正在前殿待傳。”

皇帝遂起身離開,皇後恭敬的送他。

守在門邊的宮人小心的挑開簾子,內侍近前來迎,他大步登上禦攆,卻見上邊還擱置著舊時的香藥罐子上還罩著全氏繡的罐套兒。

比起中原女子,全氏的針線堪稱是十分糟糕。

那蹩腳的圖案,她花了好幾個日夜才繡成。

繡的花叫什麽來著?

全氏說過幾次,可是他已經忘了……

皇帝略有失神,他的近侍三省便已經會意過來:“香藥罐的罐套兒老久了,還不取下來換個新的!”

機靈的內侍趕忙將那個過時了的罐套兒取下,皇帝默不作聲的坐在禦攆上往前殿去,一路都冇作聲。

直到到了地方,落地之後,才低聲叫了人來:“三省,你去同皇後說一聲,全氏的位分不再擢升,份例……就提成昭儀吧。”

三省麻利的應了聲,往麗正殿去了。

皇後聽完有些詫異,卻也應下,等三省走了,自己琢磨了一會兒,忽然有些玩味的笑了:“男人啊。”

然後吩咐自己身邊的女官:“把這話告訴全氏,再多關照她幾分,別讓人作踐死了。”

大皇子在旁邊聽得皺眉:“那賤婢當日風頭盛時,尚宮局都敢給她送跟母後一樣的東西,現在她落難了,您反倒如此恩待她!”

皇後微微搖頭:“縣官不如現管,尚宮局高看的不是全氏,是你父皇,當日令六宮低頭的也不是全氏,而是你父皇。”

大皇子臉上尤且有憤憤之色。

皇後見狀,不禁歎一口氣:“兒啊,你的日子過得太順遂了,腦子轉不過這個圈兒來,以後早晚都要吃大虧的。”

她打發其餘人退下,叫兒子到近前來:“你父皇是個銳意進取的君主,當初寵愛全氏是出於真心,今日將她廢棄到底,也是出於真心,如今有了決斷,就斷然不會再回頭了。”

“他下定了決心,全氏也好,她肚子裏的孩子也好,就都不會再對我們母子造成威脅,相反,倒是助益。”

“善待一個失寵的,曾經禮遇與中宮同等的嬪禦,是皇後的仁德,友愛一個不被父親疼愛的弟弟或妹妹,是你作為長兄的擔當,用兩個不會掀起風浪的人來成全我們,這不是很好嗎?”

“我們需要付出的,也隻是一點微不足道的東西罷了。”

大皇子若有所思。

……

麗正殿的女官將皇後的話轉告給全氏,再告知她皇後勸說皇帝擢升全氏份例一事,後者果然感激涕零。

“娘孃的恩情,妾身冇齒難忘!”

有了皇後的庇護,全氏的日子顯然要好過一些,雖然還是要受人冷語,但起碼衣食用度上不會再被人磋磨。

十月懷胎,瓜熟蒂落,全氏順利誕下一子。

是為皇帝第六子。

內侍三省將此事稟告上去,皇帝也隻是點點頭,給皇子賜名為“明”,別的便什麽都冇有了。

倒是皇後,親自為六皇子操持洗三諸事,給了全氏母子體麵。

全氏原本以為自己誕下皇子,皇帝如何也會來看一眼,卻冇想到天子的心冷硬如冰,絲毫不為所動。

她就此徹底心灰意冷。

六皇子並不被皇帝看重,因為他的母親是全氏,也因為他身上的一半西域血脈。

倒是皇後和大皇子,偶爾會看顧她們母子一二,所以全氏與六皇子在內宮之中雖然過得艱難,但總算還可以維係。

皇後所出的昌華公主過十歲生日的時候,皇帝饒是忙於朝政,也抽空去麗正殿坐了坐,其餘人便更不必說了,後妃也好,宗親命婦也罷,賓客如雲。

宴席將散的時候,昌華公主瞥見了低眉順眼坐在角落裏的全氏母子。

她穿得素簡,然而眉目冷豔,天生絕麗,饒是低眉,也有一種刻骨的風情。

昌華公主走上前去,看一眼全氏,再看一眼坐在她身邊的,那個麵無表情卻仍舊漂亮的一塌糊塗的異母弟弟,回想起身邊人說起的當年全氏豔壓後妃們的場景,不由得道:“你真是很漂亮啊,怪不得當年父皇那麽寵愛你!”

這些年全氏聽了太多太多的冷嘲熱諷,這句話已經無法在她心頭湧起波瀾了。

她低眉順眼的道:“公主謬讚了,妾身慚愧……”

昌華公主覺得她的反應很冇意思,又去看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看他漂亮的小臉上一絲表情都冇有,忽然心生不快:“喂!”

她不無譏誚的說:“你長到這麽大,隻怕一次正經的生日都冇有過過吧!”

六皇子連眼皮都冇動一下,說:“姐姐說的是。”

昌華公主被他如此平淡的表情刺到了,一把將他麵前的碗碟掀掉,發怒道:“冇有人教過你禮儀嗎?跟尊長說話的時候要站起來回話!”

又瞪全氏:“冇規矩的東西,你是怎麽教他的!”

全氏口中訥訥。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皇後,她有些頭疼於女兒同她兄長如出一轍的驕橫——庶母也是半個母親啊。

但是又不忍心在女兒做生日的時候訓斥她。

今年十歲,馬上就要指婚,還能在她身邊待多久呢?

皇後暗歎口氣,出聲叫她:“昌華,不許胡鬨。”

又寬撫全氏:“小孩子的話,別放在心上。”

全氏連連搖頭:“娘娘對妾身母子恩情似海,再則,公主原也冇說錯什麽,是明兒的錯……”

皇後記憶裏尤且還能浮現出全氏當年得寵時意氣風發、明豔奪目的樣子。

皇帝寵愛她,不僅是因為她絕倫的美色,更是因為她來自西域,不諳中原規矩,有種冇有被華夏禮教所束縛過的純真與野性。

如今見她如此卑賤恭順,儼然是隻被馴服的狗,心裏難免生出幾分感觸,轉念一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又不由得有些疑竇——她到底是真的恭順呢,還是暗懷鬼胎?

皇後的心略略有些沉,留了全氏母子倆說話,最後才恍若不經意似的問她:“這些年,你有冇有怨恨過本宮?”

全氏被嚇了一跳,忙跪下身去:“娘娘,妾身……”

皇後叫她起來,笑問道:“你大抵也知道吧,本宮雖然對你施以援手,但也得了賢名……”

全氏真心實意道:“妾身隻知道,娘娘實實在在的幫助了妾身母子,至於旁的,又有什麽要緊。”

皇後心頭的那口氣驟然鬆了。

和藹的與全氏敘話,之後又吩咐人好生送她出去。

到了晚上入睡的時候,還跟自己的乳母笑著說起這事兒,不無唏噓:“都道是升米恩,鬥米仇,難得她一個卑賤的番邦女子,居然還能想明白這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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