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冇頭腦和不高興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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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人知道是日晚間,匆忙入宮的中書令究竟同天子說了些什麽。

隻知道就在這一夜,長安驟然間進入戰時狀態,天子緊急召見長安十六衛統領,與此同時,自有數支輕騎自宮中出發,傳召因未當值而歸家歇息的諸位禁軍將領入宮。

戍守宮城的禁軍披堅執銳,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防範極儘嚴密,長安各處城門悉數關閉,若無天子詔令,不得擅開,而連接長安各個坊市的大門同樣迅速被禁軍管控……

彼時正值深夜,因陸崇近日來的業績使然,長安各坊市不聞喧囂之聲久矣,此時街道上馬蹄聲達達,兵戈之聲隱約,各家各戶如何還能安枕?

守在最外邊的門房聽聞異動,提著小心從偏門出去一瞅,就見身著甲冑的禁軍全幅披掛,腰佩長刀,結隊打馬自門前街道飛馳而過。

門房看得心生不安,又拿不準這是發生什麽事了,試探著想到街上瞅一瞅,哪知道迎頭便被嗬斥回去:“乾什麽?!”

不遠處戍守在這條街道的士卒拔刀出鞘,厲聲道:“我等奉天子令巡查長安各坊市,爾等即刻各回本家,不得有誤!若有在外窺探,行蹤鬼祟者,殺無赦!”

門房聽到此處,哪裏還敢停留,一溜煙回到府上,緊閉門戶,急匆匆去找管事回話。

中書令柳玄彼時睡得正沉,卻被門外管事焦急喚醒:“老爺,出事了,您趕緊起來瞧瞧吧!”

柳玄迷迷瞪瞪的坐起身,柳夫人以手掩口,打著哈欠:“這是怎麽了?”

管事不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出入坊市的門戶都被控製住了,禁軍身穿鎧甲,手持火把巡視長安,隔壁府上有幾個愣的非得嚷嚷著要出去,當場就被殺了!”

柳玄聽到此處,已是睡意全無,胡亂揉了把臉,匆匆起床穿衣,再見老妻神色倉皇,難掩不安,又柔和了神色,伸手去拍她的肩:“別怕,冇事的。”

柳夫人見狀,臉色稍稍和緩幾分,手掌覆蓋住丈夫手背,語氣溫和有力:“你去吧,家裏邊的事情,都有我呢。”

柳玄應了一聲,腳下飛快,往前院去了,柳夫人則點了心腹陪房過來,叫往後院兒女院中傳話,叫他們安生待著,勿要隨意走動,自己則親自往柳老夫人處去守著。

柳玄一路緊趕慢趕到了前院,使人開門去瞧,果然見整條街上火光耀天,軍士往來不休,再去眺望宮城所在,但見烏雲之下黑黑沉沉,城頭上遍立士卒,冷冽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他心下一突,揣度著必然是出了事,隻是今日下午下值之時彷彿還好好的,這到底是怎麽了?

有什麽大事,會鬨成當下這等地步?

柳玄吩咐人取了官服過來,穿戴整齊之後,親自出去問話。

戍守此處的禁軍識得他麵容,語氣稍稍客氣幾分:“我等奉天子之令把控長安各處要道。”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長安各處,不知有多少高官貴婦深夜驚醒,相對惶惶。

就在整個長安都進入戒嚴狀態的時候,馮家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彼時馮明達尚未歇下,聽得府門外有異動,先是一驚,轉而又釋然了。

他起身穿了常服上身,走出門去,正見到自己三歲的孫兒淘氣,夜裏不肯歇息,叫保母追著,一路跑到這邊來。

馮明達伸手扶了他一把,口中慈和道:“慢些,小心摔倒。”

小孩子停下來,奶聲奶氣的叫了聲“祖父”,又聽見府外兵戈之聲隱約傳來,不禁麵露疑惑:“祖父,外邊那是什麽聲音?”

馮明達看著麵前稚兒滿麵天真的疑惑,但覺悲從中來,心如刀絞。

他合上眼,淚珠簌簌流下:“這是……喪鍾敲響的聲音啊!”

保母見狀,趕忙近前來將他抱起,屈膝朝馮明達行個禮,帶著他走了。

小孩子尤且覺得不解,皺著小眉頭:“祖父怎麽哭了呢?”

保母無法回答他的問題,隻能悶頭向前,又走幾步,麵前忽的落下來一片陰影。

她愕然抬頭,便見前方小徑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年輕男子,丹鳳眼,高鼻梁,唇紅如血,妖異美豔如誌怪小說裏的妖物。

保母為之所驚,真以為是撞見了異常之物,驚慌之下跌跌撞撞後退幾步,腳下不穩,眼見著就要將懷中孩子摔到地上。

也就在這時候,那年輕男子伸手,提著那男孩的衣領,將他拎住了。

保母又驚又怕,正待說句什麽,忽然聽身後腳步聲傳來,回頭去看,嘴唇囁嚅著叫了聲:“老爺。”

馮明達看著麵前的年輕男子,恍惚間回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場景。

彼時曹陽之於他,不過是一個出身微賤、依仗口舌得勢的小人物罷了,他隻是有些驚異於這個年輕人的鑽營與機變,而因此微微有些心生不安。

那時候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這個年輕人,將他和馮家送上末路。

馮明達歎息一聲,對一旁保母道:“這是我的客人。你退下吧。”

保母畢恭畢敬的應了聲,又小心近前去接孩子,不曾想那小郎君初生牛犢不怕虎,眼睛亮亮的看著剛纔拎住自己的人,大叫道:“我不走!”

保母又叫了幾次,他都不肯理會,她又不能當著主家和客人的麵強行把他拖走,一時為難起來。

馮明達見狀,便擺擺手打發她退下:“他不願意走,就留下吧,我在這兒看著便是了。”

保母有些躊躇的行個禮,退了下去。

馮明達用待客的禮節對待曹陽:“去書房說話吧。”

又吩咐身形隱於暗處的管事:“奉茶。”

馮明達走在前,曹陽走在後,年幼的小郎君亦步亦趨的跟著曹陽。

曹陽聽見動靜,就低頭看了他一眼,那稚童也仰起臉,滿麵天真的看著他,見他看過來,咧開嘴傻乎乎的笑。

馮明達察覺到這一幕,心有所感,輕輕說:“這孩子同你有緣呢。”

曹陽彎腰將他抱起,神色自若道:“就是不知道是良緣,還是孽緣了。”

馮明達長歎一聲。

天子素來行事剛健果決,曹陽亦非拖遝之人,入得書房之後,便將那稚童放下,自袖中取出一封文書,推到馮明達麵前去:“有勞令君了。”

馮明達展開看了一眼,大笑出聲:“啊!我竟不知道自己何時有了這麽多黨羽!哈哈哈哈!”

曹陽神色自若的等他笑完:“那令君現在有了呢。”

馮明達臉上笑意斂去,冷冷嗤道:“事到如今,我已是必死之人,何必再上趕著為他驅使,攀咬朝臣?又不是自甘下賤!”

“此處隻你我二人,並一個稚子,令君何必如此?”

曹陽對此隻是一笑:“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直接來談談條件吧。”

馮明達尤且冷笑:“反正我是死定了,還有什麽好談的?!”

曹陽便幽幽的歎了口氣:“既然如此,令君為馮老夫人操持完喪儀之後便可自儘了,如此為之,一可以死得輕鬆自在,不必受刀斧加身之苦,二不必辱於刀筆吏之手,死前遭小人折磨,令君何以不曾如此為之?”

馮明達臉色頓變,嘴唇動了幾動,到底不曾言語。

曹陽淡淡接了下去:“因為死很簡單,但你無法不顧及活著的人。”

馮明達痛苦的閉上了眼。

曹陽語氣仍舊淡漠:“你有妻子,有兒女,有兄弟,有孫輩,有母家姻親,有座師同門,你一死固然簡單,一了百了,但活著的人呢?你所逃避掉的痛苦,隻怕都要加諸到他們身上了。”

馮明達自嘲的笑了笑,背靠在官帽椅上,儀態端持,彷彿又是從前風雅端方的一省宰相了。

“說說陛下的條件吧。”他說。

曹陽慢騰騰的“唔”了一聲:“跟令君自己設想的差不多,夷馮家三族,唯有四房得以倖免;文襄公子孫不肖,謀逆造反,靈位移出□□皇帝宗廟;興慶宮太後業已出家,方外之人,不必為難;倒是令君作為首惡,隻怕要捱上三千六百刀了……”

說到此處,他笑了一笑:“不過陛下又說,人豈能未卜先知,料定後世?實在不必因此苛責文襄公。而自他即位以來,令君辦事還算得力,再兼之這一回還要再為他最後辦一次差,淩遲處死便免了,斬首即可。”

這個結果,馮明達這段時日以來考慮過千次萬次了。

太極宮的天子究竟會如何處置他,更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都會落下。

他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但是除此之外……

馮明達放低身段,低聲哀求:“我自知罪孽深重,累及先祖,死後也要以發覆麵。我不敢奢求天子寬恕,隻是小兒無辜,成年男子斬首,未滿十歲的流放嶺南,如何?”

曹陽看著他,冷冷道:“馮令君,就算我現在敢答應,你便敢信嗎?你犯的可是謀逆大罪!天子法外開恩,寬恕馮家四房,已經給足了馮氏一族情麵,如若不然,就該一個不留,再開馮家墓園,把死了的馮家人一個個挖出來曝屍泄憤!”

馮明達臉色煞白,嘴唇顫抖著,久久無言。

曹陽隻是默不作聲的看著。

如是過去良久,馮明達終於有了反應,捉住一旁因聽不懂大人說話而一臉無聊的稚兒,用力的推到曹陽麵前:“就這一個吧——我願為陛下最後儘忠一次,隻求能保全這一個!”

年幼的孩童尤且不明白麪前正進行著一場怎樣的角力,隻覺得祖父捏住他肩頭的那隻手是那麽的用力。

他小小的身體被製住,隻覺得難受,不由得委屈大叫:“祖父,痛!”

祖父冇有迴應他,隻是死死的注視著麵前人。

有熱到發燙的液體不間斷的滴到他的手背上。

他又叫了兩聲,見祖父始終不理會他,便氣呼呼的撅起嘴來,目光觸及到被濡濕的手背時,又被好奇心驅使著,低頭舔了舔上邊的液體。

是鹹的。

……

曹陽再離開馮家時,手邊就多了一個稚童。

那小兒滿臉茫然,依依不捨的回頭去看:“祖父,我不能見見阿孃,再去義父家嗎?她今天還說要給我縫毽子,要帶著孔雀毛的那種,我去義父家住幾天,她忘了怎麽辦?”

馮明達熱淚瞬間湧出,背過身去,厲聲嗬斥他:“快走,快走!”

曹陽則拍了拍他的背:“去給你祖父,最後再磕個頭。”

那小兒懵懵懂懂的照做了。

出了馮家之後,遠離了熟悉的環境,他終於開始害怕了。

於是他更加用力的握住唯一一個熟人的手——其實這熟人也是剛熟起來的。

“不是,”曹陽說:“先去另一個地方。”

小兒刨根問底:“什麽地方呀?”

曹陽道:“決定你以後到底是能管我叫義父,還是去死的地方。”

“什麽?”他瞬間警惕起來:“你是壞人?!”

曹陽看了他一眼,語氣輕快:“是啊是啊,你終於發現啦!”

小兒傻愣愣的看著他,麵前人也冇有像身邊那些保母一樣,滿麵溫柔笑意的開始哄他,說都是騙他玩兒的。

他終於嗚咽著哭了起來:“你怎麽欺負小孩兒啊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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