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我給朱元璋打工那些年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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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仁昉出了宮,一路騎馬回府,腳步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雖說早就想過破罐子破摔,再壞也不過就是一家四口齊齊上路,可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呢?

如今她這身份在天子處過了明路,長久以來壓在肩頭的擔子,總算也可以放下了。

裴仁昉回到府上,馬上就往靜室去拜見祖父裴太傅,將事情原委儘數告知。

自從裴仁昉中了狀元開了,裴太傅便不再乾涉她行事,他年紀大了,管不了了——難道還能管兒孫們一輩子嗎?

此時聽孫女說起今日之事,也不過一笑置之:“噢,那很好啊,天子麵前有了擔保,日後行事也就有底氣了。”

又麵帶欣然,稱頌說:“怪不得連石筠、耿彰都在為當今奔走呢,登基不過數日,便將竇敬逼迫到角落裏,又能窺得這等臣下之家的私密,果真有聖天子之像啊!”

裴仁昉沉默了幾瞬,說:“陛下還托我給您帶個話。”

裴太傅呷一口茶,笑眯眯道:“什麽話?”

裴仁昉:“您雖然致仕了,但尤且老當益壯,很應該繼續為朝廷奔走,招攬幾位賢才,亦或者同樣致仕的同僚,繼續為國朝發光發熱。”

任誰辛辛苦苦打工數十年,一朝退休之後得知還要去上班,都不會很開心的。

裴太傅隻覺得手裏的茶瞬間就不香了。

手掌顫顫巍巍的把茶杯放下,他難以置通道:“陛下想讓我繼續去朝中當值?”

裴太傅覺得委屈:“可是我都七十多歲了啊!”

裴仁昉搖搖頭:“放心吧,事情當然不是您想的那樣。”

然後就聽裴仁昉說:“因為陛下根本冇打算給您發俸祿。”

昨夜剛下了場雨,天氣稍稍轉涼,故而即便今日仍舊是陽光普照,卻也不似前日那般灼熱逼人。

巴陵王就在這明媚的好天氣裏,吩咐底下人去備馬——他要帶著柳婆子,往裴家去走一遭。

他倒也不是懷著什麽十分惡毒的心思,想要以此脅迫裴仁昉做些什麽,此時的他,隻是想要續上少年時候那個頑劣的惡作劇。

巴陵王想,如果他出現在裴仁昉麵前,猝不及防的戳穿裴仁昉的身份,那他會怎麽樣?

還能像從前撞破他使壞那樣,從容應對嗎?

他真想看看裴仁昉驚慌失措的時候,到底是什麽樣子啊!

長安城東居住著本朝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勳貴高官,譬如大將軍竇敬、司徒石筠、司空耿彰,乃至於裴家的府邸,儘數坐落於此。

巴陵王騎在馬上,不急不緩的到了裴家門前,自有仆從前去告知門房來者身份。

門房詫異於他無帖登門,卻也還是入內通傳,將他的到來告知給主人家。

裴仁昉此時身穿常服,手握馬鞭,正準備出門,赴薑麗孃的約。

先前兩人見麵的時候,薑麗娘主動提議合夥做生意,出人出力出技術都行,那時候裴仁昉因自己肩頭的擔子而心生遲疑,冇有給出肯定的答覆,道是要回去考慮兩天,現下既然打消了關於自己女扮男裝身份的疑慮,便儘可以痛痛快快的答應她了。

聽人來報,道是巴陵王來訪,她立時便知道巴陵王是為何而來了,並不請他進正堂,反倒是提著馬鞭往前堂去,準備著三兩句話打發了他,自己也出門去。

巴陵王畢竟是親王,門房總不好叫人在門外乾巴巴的等,開門將人請進了前廳,自有使女奉送了香茶過去。

巴陵王百無聊賴的用茶杯的蓋子撥著茶沫兒,聽著腳步聲望過去,見到裴仁昉之後,臉上便帶了三分揶揄的笑意,再看對方手裏邊拿的鞭子,便又下意識的把笑容收回去了。

自己要是當麵揭穿了她,她不會真的甩鞭子打人吧?

何至於此啊!

巴陵王因那條鞭子而收斂幾分,裴仁昉卻不曾注意到,進門之後客氣而疏離的同巴陵王行了禮,便開門見山道:“王爺今日登門,有何貴乾?”

巴陵王到底不傻,知道有些話不能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咳嗽了一聲,低聲道:“還請裴少監屏退左右,我有些話要私下裏纔好說……”

裴仁昉懶得同他多費口舌,扭頭去問自家侍從:“他將那婆子帶來了嗎?”

侍從點頭:“此刻人便在廳外,被王府的屬從們看押著。”

裴仁昉道:“既如此,便叫她進來吧。”

侍從領命去辦。

而一側的巴陵王已經聽得傻了:“裴仁昉!你——你怎麽知道?!”

裴仁昉並不回答他,略微等待片刻,便有裴家侍從並巴陵王府的屬從們一並帶了柳婆子過來。

裴仁昉吩咐管事:“取二百兩銀子給她吧,這差事到此為止。”

柳婆子眉開眼笑的謝了她:“裴少監慷慨,您好人發財……”說完,便腳底抹油要走。

巴陵王府的人不明所以的把她攔住了,看向自家主人,隨時聽候吩咐。

巴陵王的臉色已經不是陰沉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他看看換了一副嘴臉的柳婆子,再看看她手裏邊那幾張銀票,豈不知自己自以為窺得隱秘,實際上卻落入了別人彀中?

巴陵王麵有慍色:“裴仁昉,你這是什麽意思?!”

“冇什麽意思,意思意思。”

裴仁昉淡淡的將手中的馬鞭捲起來,複又鬆開:“本來是想以此為引參王爺一本的,轉念一想,好歹同窗一場,還是算了,放王爺一馬吧。”

巴陵王氣急:“你!”

他豁然起身,氣道:“我前不久才請你喝酒!”

裴仁昉:“是啊,宴無好宴,酒無好酒。”

巴陵王:“我們有同窗之誼——”

裴仁昉轉過臉去,那雙烏黑的眼眸,注視著他的麵孔,神色漠然:“是啊,所以我冇有趕儘殺絕,點到即止了。”

巴陵王簡直是氣急敗壞了:“你故意給我下套,引著我往歪處想!”

裴仁昉眉毛一揚,看起來像是想要說句什麽的,然後幾瞬之後,還是作罷了:“跟你這種人,有什麽好說的呢。”

她視線向外,看了看天,說:“時辰不早了,我還有事,王爺自便吧。”

又吩咐侍立在一邊的使女:“給王爺添茶,不得怠慢。”說完,便起身離開。

什麽叫“跟你這種人,有什麽好說的呢。”?!

我是個什麽人?!

巴陵王自覺出生之後還冇有蒙受過如此奇恥大辱,簡直要氣瘋了,二話不說就追了出去:“喂,裴仁昉!你給我站住!”

裴仁昉在他伸手拽住自己衣領之前躲開了。

她那雙向來淡漠的眸子裏,終於顯露出幾分厭惡。

她將衣袖捲起:“穆寶嵩,你確定想跟我打架嗎?”

巴陵王原地定住,反倒不知所措起來,嘴唇囁嚅幾下,終於委委屈屈的說:“明明是你算計我,怎麽你還生氣了?!”

裴仁昉很輕的笑了一下,神色嘲弄:“我算計你?”

她徐徐道:“是我讓你請我吃酒的?是我讓你在酒裏邊摻東西的?是我讓你去查我裴傢俬隱的?是我讓你帶著人不請自來,到我裴家門上的?”

巴陵王將這一席話聽入耳中,聲勢便顯而易見的弱了下去,隻勉強辯解:“我冇在酒裏邊摻東西,那酒本是西域來的,入口綿柔,隻是後勁兒大……”

裴仁昉道:“有什麽不一樣呢?酒是好的,摻了東西,難道便成了壞?從頭到尾,肮臟汙濁的也隻是你,酒卻是清白的。”

巴陵王被這一席話刺痛,衣袖遮掩之下,不由得握手成拳。

他急忙辯解:“我,我真的冇想乾什麽。”

在裴仁昉淡漠的注視之下,他顯而易見的慌亂起來:“我就是想跟你開個玩笑,看你喝醉之後會怎麽樣……”

“那你現在知道了,”裴仁昉冷漠道:“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本意是想跟你鬨著玩兒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惹你生氣……”

巴陵王訥訥解釋說:“我今天過來,其實也冇什麽別的意思,即便我猜的是真的,我也不會宣揚出去的。”

裴仁昉便又說了一次:“有什麽不一樣呢?”

巴陵王不明所以,疑惑的看著她。

裴仁昉微笑著同他解釋:“你覺得自己是在找樂子,是在跟我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而我究竟對這玩笑作何思量,會受到什麽影響,哪裏是你會考慮的呢?而你的輕浮和愚蠢會給我,乃至於裴家帶來什麽,與你又有什麽乾係?”

巴陵王終於明白了裴仁昉神色之中的厭惡,究竟是由何而來,不由得呆在原地。

而裴仁昉則隻是將捲起的衣袖放下,繼續道:“既然說了,索性便說個徹底吧。巴陵王殿下,我不喜歡你自以為是開的玩笑,也不覺得過往的所謂同窗之誼有什麽值得懷唸的地方,更厭惡你不食人間煙火的愚蠢與親近。”

“你所謂的玩笑,隻是建立在你一廂情願之下,對於另一人的欺淩與狎玩,真正將對方當做同窗,亦或者好友的人,是不會做這種事的。我這樣直截了當的講出來,是你能夠聽明白的程度嗎?”

巴陵王:“……”

巴陵王且羞且愧:“我又不是傻子,怎麽會聽不明白?”

裴仁昉看著他,第三次重複道:“有什麽不一樣的呢。”

巴陵王:“……”

巴陵王臉上漲得通紅,好半晌冇說出話來,等他終於要把那句致歉憋出來的時候,裴仁昉卻也走遠了。

巴陵王緊趕慢趕的追出去,正好瞧見裴仁昉從裴家的侍從手裏接了韁繩過去,動作矯健又迅捷的翻身上馬。

當代士人慣穿的青色常袍穿在他身上,彷彿平添了三分飄逸,頭上的發冠即便略微有些歪了,也隻會更添瀟灑。

他期期艾艾的走上前去,一句“裴仁昉”還冇出口,就老老實實的改成了“裴少監”:“對不住,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要是實在生氣,就罵我幾句,打我幾下吧……”

裴仁昉抖了一下韁繩:“請讓開一點,你擋住路了。”

巴陵王不聽而已,聽罷則直接張開雙臂攔在馬前:“你要是恨我,就隻管來打罵我消氣吧,我不反抗!”

身下的那匹駿馬煩躁的打個噴鼻,左右踱步,裴仁昉安撫的摸了摸它的鬢毛,然後麵無表情的看著巴陵王:“王爺,您是認真的嗎?”

巴陵王:“當……”

後邊那個“然”字還冇說出口,他就被裴仁昉一鞭子抽翻在地,隻聽後者淡淡吐出來一句“兩清了”,便爽利的催馬而去。

巴陵王都冇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人就走了,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躺在地上了。

痛楚延遲了幾秒鍾,終於姍姍來遲,他“哎喲”一聲,癱在地上□□起來。

左右看他身上衣袍都破開了一道口子,也是慌了,一窩蜂撲了上去。

巴陵王顧不得形容,解開衣帶、撩起衣袍一看,好傢夥,一條血痕從左肩穿到右腹,正緩慢的向外沁著血珠,一邊的王府長史試探著伸手去按了按他的肋骨,巴陵王馬上慘叫出聲。

長史淡定的擦了擦汗:“冇什麽,可能是肋骨斷了,找個禦醫看看吧。”

巴陵王:“????”

巴陵王痛苦道:“裴仁昉這個,這個……他下手怎麽這麽狠啊!”

長史嗤笑一聲,冷漠道:“您剛纔也可以不裝這個逼的。”

……

裴仁昉沿著門前大道,騎馬往石公府上去,還不曾抵達目的地,便勒馬停住。

風中隱約傳來殺喊之聲……

她眼眸閉合,坐在馬上靜聽幾瞬,愕然發現聲音來自北方,順著這個方向,能走到……

竇大將軍府上!

裴仁昉心知今日必然有變,先遣身後小廝回府將此事稟告祖父,自己則催馬往執金吾去報信。

而此時此刻,大將軍府殺聲震天。

竇敬近來心緒不佳,時常酗酒泄悶,原本正在姬妾房中吃酒,聽聞外間聲響,滿腹驚疑的將門打開,不想迎頭一箭,正中肩窩!

竇敬痛呼一聲,栽倒在地,手扶著肩膀勉強坐起身來,卻見發箭之人並非別人,正是其妻梁夫人!

竇敬錯愕不已,怔在當場。

他愣住了,梁夫人卻冇有,引弓再射,中其左臂。

房中的姬妾見此驚變,嚇個半死,不由得大叫出聲,梁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並不言語。

反倒是竇敬勃然大怒,厲聲斥道:“賤婢,住口!”

虎死餘威在,更別說竇敬此時還活著了,那姬妾眼眶含淚,戰戰兢兢,滿麵驚恐的捂住嘴,卻當真是不敢再出聲了。

竇敬這才笑了一聲,聽著院外殺聲大起,心頭便已經有了明悟,窮途末路之際,卻仍舊保持著最後一絲體麵。

他就著跌坐在地的姿勢,好整以暇的問梁夫人:“又是一場反正之戰嗎?”

梁夫人回答他:“撥亂世,反諸正,難道世間還有人比竇大將軍更加明白其中的含義嗎?”

竇敬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他長久的注視著麵前的結髮妻子,最後說:“我記得從前,我們是站在同一立場上的。”

梁夫人回答他:“是的,從前。”

竇敬明白了。

他抬頭望天,許久之後,還是不解:“你怎麽敢呢?做出這種事情。”

“我生來就是個膽大包天之人,一直如此。”

梁夫人注視著麵前人,神色之中有種不易察覺的悲憫:“今日之我,仍舊是昨日之我,但今日的竇大將軍,早不是昨日的竇郎了!”

……

堡壘往往是從內部攻破的,竇家也不例外。

梁夫人猝然發難,又有大將軍府的長史襄助,甚至於不曾給竇敬父子調動軍隊的機會,便將竇敬及竇家諸子拿下。

待到金吾衛聞訊而去的時候,竇家眾人已經在長史的指揮下開始收拾殘局,而梁夫人則上疏天子,陳述今日之事的原委,因在長安動刀兵一事主動請罪。

本朝慣例,大將軍位在三公之上,可以開府,設置府兵,這都是應有之份——但是誰都冇想到,最後拿下竇敬及其諸子的人,居然會是其妻梁夫人與將軍府長史岑綱!

饒是朱元璋,聞訊之後也是暗吃一驚,不及召見朝臣商議,便打發人去給竇太後送信。

不多時,竇太後便匆匆趕來,開口便是:“怎會如此?”

朱元璋對這位嫂嫂還是很敬重的,將梁夫人所上的奏疏遞給她看。

竇太後道了聲謝,接過來迅速看完,神色感慨,不無緬懷:“阿孃出身武家,當年反正之戰焦灼的時候,也是上過戰場的……”

她沉吟幾瞬,忽的麵色一變:“竇罪人現下何在?!”

朱元璋道:“已經被廷尉收押,皇嫂可是想到了什麽?”

竇太後微鬆口氣:“我隻是憂慮,怕竇罪人一旦過身,阿孃覺得在世間了無牽掛……”

說到此處,她神色中顯露出幾分哀求來:“康弟,我有一事相求。”

朱元璋心頭一個咯噔:不會是想保竇敬吧?

不成,他的皮咱早就預定了,冇有撤單的道理!

卻聽竇太後道:“我自知竇罪人罪孽深重,無從寬恕,但我母親卻與竇家所作所為無關,自從我入宮之後,她便在府上吃齋唸佛,那些個不法之事,與她半分牽扯都冇有的。”

朱元璋暗鬆口氣,不禁對自己方纔所想有些歉疚。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你要是主動問他要東西,他不一定會給,說不定還會覺得你貪得無厭。

但你要是主動為他考慮,深明大義,他反倒非得給你點什麽。

“竇敬不法,與梁夫人何乾?隻是一旦竇敬授首,竇氏一族伏誅,梁夫人的境遇隻怕也會有些尷尬。”

朱元璋沉吟片刻,拍板道:“梁夫人深明大義,素有賢名,既有克定之功,又是皇嫂之母,朕便與她一個平原君的封號,皇嫂以為如何?”

竇太後感激不已:“康弟,我實在是——”

朱元璋失笑:“一家人,不必說兩家話!”

……

梁夫人是在午後入宮的,彼時朱元璋正在同潘晦、耿戎兩位反正功臣敘話,便不曾急於召見,而是令內侍帶著竇夫人往長秋宮去探望竇太後與竇太貴人。

將此事都安排好,他才轉過頭去,看被自己晾了許久的潘、耿二人:“兩位愛卿以為竇敬之事,該當如何處置?”

昔日三位反正功臣,便以竇敬最為顯赫,現在這隻領頭羊被殺了,血淋淋的掛在前邊,另外兩個人能怎麽想?!

竇敬及其諸子被擒拿,可以說是梁夫人的功勞,但是大將軍府之外,聽命竇敬數年的嫡係部隊居然不曾掀起大的異動,冇有釀成大型流血事件,這顯然是天子的手腕!

潘晦趕緊表明立場:“竇賊昔年雖有功於社稷,然而社稷又豈曾負他?彼輩一朝得勢,便戕害忠賢,逼迫天子,圖謀不軌,大逆不道,當殺之以謝天下!”

他話音剛落,耿戎便緊跟著道:“臣附議!”

朱元璋並不言語,目光依次在二人臉上掃過,直看得二人心裏發毛,才慢慢道:“尚書令言之有理。既如此——”

他下了決斷:“抄家的事情,就交由二位卿家一並去做吧。”

抄家?

天子怎麽會把這個肥差交給我們?

潘晦微覺詫異,言辭之間卻是愈發小心:“陛下恕罪,非是臣不情不願,而是此案由廷尉審理,臣二人前去抄家,是否有越職之嫌?”

朱元璋輕笑道:“以朕之見,天下再冇有比你們二位更適合去抄檢竇家的人了。”

潘晦與耿戎心頭齊齊為之一突。

天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殺猴儆雞,讓他們警醒些,以竇敬為鑒?

還是想看一下他們抄家時對待竇家人的態度,以此判斷他們的秉性?

亦或者另有什麽別的深意?

正不得其解之際,卻聽天子歎息一聲,幽幽的道:“想朕即位之初,竇賊何等張狂,索要官位在前,強取钜額錢款在後,想他竇大將軍富貴榮華半生,怎麽還不得有個幾十億錢的家產?何以竟貪婪至此,強奪朕一億錢去!”

潘晦:“……”

耿戎:“……”

啊這。

悟到了悟到了。

……

潘晦也好,耿戎也好,這輩子就冇當過這麽清廉的差使。

主要是抄家這種肥肉型的工作,就是上司為了叫心腹上下其手,才特意安排過去的,可這回——

嗐,不說也罷。

潘晦帶了一眾心腹前去點賬,耿戎也是三令五申,當場拔刀斬下了木桌一角:“該是你的,總是你的,不是你的,若是敢伸手拿,且看我手裏的刀答不答應!”

潘晦為尚書令數年,認真到這種程度的查賬,還是第一次。

每一筆款子,每一份賬簿,都爭取標記清楚、書就明白,唯恐被天子抓到小辮子,疑心他貪汙了多少多少钜款。

耿戎也是如此。

二人孜孜矻矻、焚膏繼晷,帶著數名心腹、百十賬房,耗費了大半個月,纔算將竇家數十年來積攢起的財物清點清楚,共計錢九億八千萬,金銀若乾,珠玉寶器數以萬計……

賬算完了,潘晦跟耿戎聚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印堂發黑,滿臉菜色。

耿戎好好的一個武將,說話時向來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這時候聲音卻飄忽起來了:“怎麽連十億錢都冇有啊……”

其實已經很多了。

但奈何前邊天子大嘴一張,就是幾十億錢呢,兩下裏一對比,平白就顯得少了。

耿戎意味深長的看著潘晦。

潘晦簡直要冤枉死了!

他指天發誓:“我冇偷拿一個錢——一個錢!若此言為虛,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祖先不安,斷子絕孫!”

耿戎:“……”

潘晦:“……”

二人相對而坐,麵前是整理出來的厚厚一摞賬本,一盞孤燈在夜風裏搖晃,渲染了孤寂淒涼的氛圍,暗示了人物惶恐不安的心境。

沉默了半晌,耿戎試探著說:“就這麽把賬本交上去?”

潘晦:“……”

潘晦舔了舔有些乾涸的嘴唇:“陛下還滿心期待,在等著幾十億錢進賬呢,你去跟他說?”

耿戎:“……”

耿戎好生委屈:“是竇敬不中用哇!他就這些錢,我們能怎麽辦?無中生有嗎?!”

潘晦眸光微閃,倏然看向他,用目光詢問他。

耿戎:“……”

耿戎斷然拒絕:“我不!!!”

加班也就算了,審計也就算了,又當審計又要加班也就算了!

他媽的憑什麽我要一邊當審計一邊加班一邊往裏搭錢!

這還有天理嗎?!

還有公道嗎?!

潘晦勸他:“你想想竇敬。”

竇敬他……要涼了啊!

耿戎:“……”

潘晦又說:“兄弟,在當前朝局之下,咱們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也跟你交句實底。這些年竇敬做了不少不法之事,但你我難道就全然乾淨?天子還要名聲,不願趕儘殺絕,之所以叫咱們倆來乾這差事,大抵就是出錢贖買的意思了。”

耿戎掙紮了良久,終於艱難的道:“那就湊一湊,湊吧……”

倆人掏腰包,大出血湊了一億錢,最後以總共十億八千萬錢的數額交了賬。

朱元璋大吃一驚:“嗯?!確定隻有這些嗎?!”

他狐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肆無忌憚的打轉。

潘晦:“……”

耿戎:“……”

疲憊的閉上眼。

累了,毀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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