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我給朱元璋打工那些年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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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陵王還在養病,朱元璋做戲做到底,不許他出門相送。

故而等到燕鴻一路將天子送出了巴陵王府,再回到臥房之後,便見巴陵王對著自己怒目而視,眼睛裏恨不能直接射出來兩把刀子纔好。

燕鴻又好氣又無奈:“我的好外甥,你這是乾嘛啊?”

巴陵王皮笑肉不笑:“謔,這話不是該我問您嗎?不是都找好下家了嗎,您還來這兒乾什麽?不去把府裏的事情交待交待,然後趕緊去尚書檯就任?”

燕鴻聽得失笑:“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兒似的?”

他坐到床邊,看左右無人,這才語重心長道:“從進王府一直到離開,陛下總該纔在府上待了多久?隻是看院落整潔、仆從有序,便覺得我可托重任,擔當尚書檯一曹主官嗎?這種話,也隻有王爺你纔會信!”

巴陵王聽得愕然,臉上憤憤之色儘去:“你的意思是……”

燕鴻引著他往下想:“尚書檯是什麽地方?那是整個皇城的權力中心啊,以當今天子的識見與韜略,怎麽可能隨隨便便選人進去,又是擔當一曹主官這樣的要職?”

他神色感慨,眉宇間隱約顯露出幾分終於為人賞識的歡快與得意:“陛下今日到府上來,便是為了我,別無他意!”

有些小人做事是拉一踩一,你倒好,拉自己起來,直接把我炮灰掉了啊?!

巴陵王聽得老不舒服了:“你放屁!”

他呲著牙說:“皇兄是來請我出山擔任大司農的,捎帶著叫上了你!要不是我跟皇兄誇你,你以為你會被起用?!”

他的確不知道自己進入內室之前,天子與巴陵王究竟說了些什麽,後來自己被天子選入尚書檯,竟也把這茬兒給忘了。

燕鴻正色起來:“陛下是令王爺往大司農去任職嗎?擔任何職?”

巴陵王挺胸抬頭道:“我天潢貴胄,天子堂弟,當然是要為九卿了,大司農捨我其誰?!”

燕鴻聽完,一瓢開水潑他身上了:“王爺知道大司農官署如何運轉嗎?知道芻稿稅、算賦、貲賦如何計量嗎?知道如何維持各地糧倉穀粟平衡嗎?知道大司農設置在天下各州郡的分屬機構在地方上是如何運行的嗎?”

然而語滯片刻,他很快又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知道大司農官署該當如何運轉,瞭解芻稿稅、算賦、貲賦,但是對於具體各個地方的實施與征收不甚清楚,我瞭解如何維持各地糧倉穀粟平衡,但隻是紙上談兵,而對於大司農設置在地方上的分屬機構如何運轉,我的確知之甚少。”

“不過,”他神色鄭重:“我要做的是大司農,而不是一小吏,不必對任何事都知之入微。任命合適的人去做他能做的事,總覽財政大局穩妥,這纔是大司農要做的事情。”

巴陵王說到此處,先前臉上的調侃之色消失無蹤,執著燕鴻的手,正色道:“舅舅,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怕我出事,但我是真的想去做做看。我知道財政一事關係重大,牽涉到天下無數黎庶,我不會亂來的。司農府隻是缺了主官,又不是缺了乾吏,我若有不解之處,難道冇有嘴嗎?幾位佐官也不會眼看著我胡鬨的。”

燕鴻聽罷,神色微動:“既然如此,你又何必……”

巴陵王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天子之所以選我去做大司農,是因為手頭上暫且冇有得用的人選,但即便如此,我也感激他的賞識和胸襟。不是誰都有膽氣起用曾經跟自己爭奪儲位的人的。”

他神色中浮現出幾分黯然,手扶在床柱上,怏怏道:“易地而處,我是決計不會用他的。就心胸而言,我不如他。”

巴陵王卻笑道:“我覺得,他不是這種人。能剷除竇敬,難道便不能剷除我嗎?可是他冇有。”

他的目光逐漸堅毅起來:“我也是高祖皇帝的子孫,身上也流淌著穆氏的血脈,天子能匡扶社稷,剷除權臣,我縱然有所不如,難道便不能為天下出一份力,儘一份心嗎?!”

燕鴻沉默許久,終於釋然一笑:“真是長大了啊,像是個男子漢說的話!”

巴陵王笑容燦爛,笑完又把話題繞回到最開始的地方了:“怎麽,是我哪裏對不住你嗎?蒙聽天子征召,你就那麽急著想走?!”

燕鴻歎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誰不想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出來?你也知道,我與耿氏有隙,不然,我也不會久為王府長史。竇敬倒了,耿戎卻是還在,此番有幸承蒙天子征召,我實在不願放棄這個機會……”

自家親戚的事情,巴陵王自然是知道的,一時也是默默。

燕鴻摩拳擦掌,滿麵憧憬道:“在尚書檯的俸祿,肯定比當王府長史多吧?!”

巴陵王氣道:“你怎麽不掉錢眼裏去呢!”

氣完了又道:“今天晚上,在府上設宴,一起喝一杯吧,當做為你送行。”

略頓了頓,又說:“雖然這個月冇法全勤了,但俸祿還是要給的,親戚歸親戚,錢的事兒不能馬虎。”

巴陵王:“……”

巴陵王都給氣笑了:“您都是要去尚書檯做一曹主官,賺大錢的人了,還稀罕這仨瓜倆棗?”

燕鴻“噯”了一聲,笑眯眯道:“這世上哪有嫌錢多的啊!”

……

朱元璋離了巴陵王府,卻冇往石家去——他知道元娘不在那兒。

而是去了臨街的一處吃食鋪子。

那鋪子的名兒也有意思,叫一豆九吃。

顧名思義,就是用豆子做的九種吃食。

豆腐、豆腐腦、豆漿、豆皮、豆豉、豆醬、腐竹……

當初劉財主奪走了薑麗孃的豆腐方子,也奪走了豆腐的經營權,在他的推廣之下,豆腐這種新鮮的吃食在短短數日之間,便被搬上了長安官宦人家的餐桌。

之後薑家兄妹被石筠收為弟子,劉財主馬上乖覺的上門致歉,順手把罪責都推給了上門的管事,再等到他聽說薑寧謀了官身,成了正經的朝廷官員,更是馬上將劉家開設在長安的豆腐店雙手送上,希望以此了結這段孽緣。

薑麗娘原本是想收下的,卻被元娘給勸住了。

“當日他奪了咱們家的方子,是他的錯,之後再去家裏致歉,又捆了犯錯的管事過去,咱們不欲與他結成生死大仇,便暫且受了,但這個店麵跟之前他送去的東西不是一回事。”

她說:“這家豆腐店是個死的東西,人眼能看見,又挪動不了,不花一文錢收下了,以後姓劉的去官府狀告咱們強奪他的東西,你該如何?有理的事情,也變成冇理了。”

薑麗娘看著堂姐頭頂明晃晃的“皇後命”三個字,心說還能如何?

劉財主要是真敢這麽乾——學術上一般管這種行為叫做活夠了。

但是也不得不說,堂姐的考慮是有道理的。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與其來日亡羊補牢,還不如一開始就不乾會惹出危險來的事兒!

到最後薑家也冇要那豆腐店,而是出錢在臨街的好地段盤了家新的——劉財主見狀也冇敢生事,老老實實的把豆腐店關了,還賣了個人情,在門口留了牌子,說以後想吃豆腐,就去某某街哪家店裏買。

沾了他的光,薑家的豆腐鋪子生意倒是興旺。

豆腐這東西,原本就是薑家兩個小娘子一起研究出來的,薑麗娘出了方子,但從最開始的實驗到最終成品的出現,元娘也是真真切切出了大力的。

尤其她又心靈手巧,甚至自己鑽研出來了另外幾種豆腐的相關吃法。

薑麗娘也算是看明白了——術業有專攻。

她是研發崗的,隻管出技術。

薑寧呢,是製造崗的,負責跑腿乾活兒。

而元娘心細,行事又周到謹慎,是業務崗,當老闆娘,管賬管人手調遣正合適。

這麽一分工,就把薑家小作坊的框架給架起來了。

元娘也知道自己頭腦的靈活上不如妹妹,便隻在自己的強項上下功夫,叫叔母費氏來做副手幫忙,又找了幾個夥計跑腿兒,薑家的一豆九吃店,就這麽熱熱鬨鬨的開起來了。

開業的時候師兄們都派了人來捧場,雖然冇有廣而宣之,但也不乏有人知道這家店是石公的弟子開的,看元孃的眼神都有點不對了,言語之間難免也會試探一二。

善意也好,惡意也罷,元娘全都不動聲色的應付了過去。

她原本就是一個在柳市賣豆腐腦的農家女,難道如今拜了名士為師,就要迫不及待的斬斷過去,裝成名門閨秀嗎?

那才真是惹人笑話。

她不偷不搶,靠自己的雙手賺錢,誰能說怪話?

如果真有人說,隻能說明這個人不可交。

薑麗娘最開始也是猶豫過的——未來的皇後曾經在豆腐店做老闆娘,說出去多不好聽呀?

說不定百年之後,還會有人說大昌朝的某位皇後是賣豆腐的。

隻是再一想,也就釋然了。

如果皇帝不覺得丟臉,能夠接受妻子這段過往,她們乾嘛自己看不起自己啊!

女孩能出去做生意,皇後在閨中開店做老闆娘,不在乎拋頭露麵,恰恰說明社會風氣開放,這是好事啊!

如果皇帝覺得丟臉——那他肯定也覺得妻子出身農家丟臉,堂姐嫁給他也要被輕看,還不如一開始就黃了呢!

不過薑麗娘覺得,這個素未謀麵的姐夫即位之初,就叫老師前去照看他們,料想也是不在意薑家人的出身的。

否則乾嘛要保護他們呢!

而堂姐頭頂上明晃晃的那句“皇後命”,更加彰示了未來姐夫對於堂姐的心意。

薑麗娘看過史書,知道權臣多半要送女入宮的,若是未來姐夫急慌慌的接了堂姐進宮——竇家拔一根寒毛,都比薑家腰粗,想也知道會有什麽下場!

不見堂姐,也不冊封堂姐,不是疏遠,反倒是一種保護。

這些事情薑麗娘也隻是在自己心裏想,元娘不說,她也不問。

頭頂上的命運也未必就十分精準——她當年不也是親眼見證著元娘頭頂上的字從“富貴命”,變成“皇後命”的嗎?

塵埃落定之前,她便將這件事爛在了肚子裏。

正是上午時候,店裏邊的生意並不是很忙,幾個夥計或者擦桌子,或者灑水掃地,各有所忙。

元娘盤完了這幾天的帳,手擱在算盤上,人卻不由得出了神。

當今天子登基,已經有段時日了……

而他,卻一直都冇有訊息傳來。

當日分別之時,他讓自己等他,這句話自己倒是記得,可他呢?

也還記得嗎?

大臣們會希望他娶一個名門小姐吧?

就像沈師兄的妹妹一樣,秀美端莊,又有書卷氣,手指細嫩如青蔥,不像她,相貌平平,手上還有經年未好的凍瘡……

元娘想到此處,不由得有些黯然。

她隻是見識不如薑麗娘,但是人並不蠢,被石筠收為弟子之後,起初還有些不明白,在石家住了一段時間,被何夫人悉心教導之後,也就有所意會了。

等到韓師嫂半開玩笑半是認真是想給她們姐妹倆說媒,何夫人拉著她的手笑吟吟的推了,說要親自給自己找的時候,她就徹底明白了。

一定是他托了老師,庇護薑家人的。

元娘心頭暖熱之餘,也難免會心生擔憂。

你甚至都不能出宮來見我,可見日子也難過呢。

要不是實在危險,怎麽會叫人來顧看我?

隻是在這擔憂之餘,也難免會有些無法說出口的酸澀與忐忑。

我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在柳市上賣豆腐腦的農女,我有什麽能給你,亦或者能挽留你的呢?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元娘愁腸百結,不勝憂心。

外邊進來了一位客人,她聽見夥計問好的聲音,忙收回了心神,抬眼一看,不由得怔在原地。

日思夜想的人,就這麽出現在了眼前。

笑眯眯的看著她。

不知怎麽,元娘倏然間鼻子一酸。

就聽來人嫻熟的點了幾樣小菜,又叫人給燙一壺酒,最後問:“老闆娘,多少錢啊?”

元娘吸了吸鼻子,板著臉說:“一千兩銀子!”

她感覺到夥計投來了詫異的目光,卻也冇有理會。

來人咂舌:“怎麽這麽貴?!”

元娘冇好氣道:“老闆娘親自做的,就是要貴一點!你不買就出去!”

“買買買!”來人東湊西湊,最後還從隨從那兒拿了幾張銀票,討好的遞了過來:“你數一數,看對不對?”

元娘輕哼一聲,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模樣:“我一看就知道這位官人慷慨大方……”

她伸手去拿那一摞銀票,抽了一下,冇抽動。

元娘氣笑了,舉起算盤作勢要打他:“要死了,你倒是鬆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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