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霧草野豬有掛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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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慶曾經侍奉過吳王之母德妃,乃是德妃宮中內侍總管的徒弟,自打吳王落地之後,便被德妃指去伺候幼主,吳王之於他的情分頗是深厚,因此在王府之中,莫說是一乾管事仆婢,連吳王妃都略略客氣幾分。

可說白了,吳王妃的客氣並不是因為怕他,隻是為著吳王的情麵罷了。

現在既然已經決定要撕破臉,她這樣的出身與心氣,怎麽可能繼續容忍這樣一個閹人在她麵前耀武揚威?

行刑時間持續了一刻鍾,外邊那種喉嚨被堵住艱難溢位的呻/吟聲便低了下去,又過了半晌,便有侍從入玉泉祠來回話:“王妃,福慶嚥氣了。”

吳王妃淡淡應了一聲:“遠遠的丟出去,不要擱在門口,臟了我的眼。”又吩咐人去準備火盆取暖。

彼時月上中天,山中猿嘯,已經過了子時。

她的貼身婢女遲疑著道:“姑娘,時辰不早了,奴婢使人收拾了間乾淨的屋子出來,您先去歇著,若是王爺回來,奴婢再去叫您……”

吳王妃搖頭:“不必了,我就在這兒等。”

要不是還周遭還有人在,要不是自己此時前路未卜,她真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

丈夫冷心冷肺,瞞著自己作下這樣的大事,若換成尋常人家,她保管抬腿就走,可是換成天家,她即便母家強勢,又能如何?

不吭聲,天子會覺得她與丈夫蛇鼠一窩,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作亂,罪該萬死。

可真要是把這事兒抖出去,直接告訴天子——你兒子偷偷摸摸溜出京,肚子裏不知道憋著什麽壞水兒,這事兒我什麽都不知道,他犯的罪跟我冇關係——天子聽了難道就會放過她嗎?

天子會毫不猶豫的出手處置吳王,但與此同時,也會覺得自己這個吳王妃冷血無情,出賣丈夫,對不起他兒子!

所以吳王妃隻能隱忍,也唯有偽裝。

她既要讓天子知道,自己對吳王背地裏籌謀的事情一無所知,也要讓天子知道,她不是因為知道這些事情,害怕受到牽連才故意把事情鬨大——隻是因為她從小就被家裏嬌慣,受不得氣,稀裏糊塗的撞破了吳王的計策,才叫事情傳到他耳朵裏的!

可此事說來簡單,做起來又怎麽容易?

正如高空行於鐵索之上,一個不小心,就會摔個粉身碎骨!

夜色深重,吳王妃保持著靜坐的姿勢,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四下無聲,唯有山林之中不時有鳥鳴猿啼傳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東方破曉,紅日升出,吳王妃將玉泉祠團團圍住的陪嫁扈從們前去回話:“王妃,山下有人來了,有人騎馬護持車駕,遠遠瞧著,彷彿也是高門之人。”

吳王妃應了一聲,吩咐心腹去請玉泉祠的主事之人前來問話:“可有人約了今日前來?”

主事之人哪裏見過昨夜那等陣仗,早就被嚇破了膽。

此時吳王妃問話,隻提了這麽一句,他便倒豆子似的一氣兒全禿嚕了出來:“回稟王妃娘娘,是齊國公世子的夫人成寧縣主,她是前幾日就定了,今天要來此為故去的東宮做一場法事……”

齊國公府是吳王的母家,而齊國公世子的妻室卻是東宮之女,吳王妃也知道日前乃是東宮的忌日,先前還曾經遣人往先太子妃處致意,不曾想卻在這關頭遇上了成寧縣主。

說來也是巧了,從齊國公府處論,成寧縣主該叫她一聲表叔母,但從東宮一係來論,卻又是至親的叔母了。

這時候來了人,吳王妃並不是冇有疑心,然而再聽主事人說成寧縣主是前幾日便定好了要來這兒做道場,心下疑竇大消。

如果今日之事是純粹趕得巧了,她就冇什麽可害怕的。

如果對方是有意為之,那成寧縣主身在吳王府之外,卻能先於她這個王妃偵得吳王動向,可見東宮一係並非表麵上那麽落魄,且成寧縣主的選擇必然與齊國公府不同——哪有做姐姐的不支援同胞弟弟,卻反過來支援丈夫堂叔的?

而成寧縣主的選擇與齊國公府不同,就是與吳王是敵非友,既然如此,她便更不需要害怕了。

短短幾瞬,吳王妃心思幾轉,臉上倒是不動聲色,點一下頭,吩咐扈從們:“來者是客,又是自家親戚,哪有將人拒之門外的道理?再則,此地也並非吳王府,我又哪裏做得了主呢!”

扈從們明瞭吳王妃的心思,便讓開了進玉泉祠的道路,將成寧縣主的車駕放了進來。

成寧縣主也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容顏鮮妍,氣度清華,因著是來此地為早逝的父親做道場,周身不佩金飾,衫裙素雅,聞得吳王妃在此,忙帶人前去拜見。

“叔母安好?可是趕得巧了,竟在此地遇見……”

再見周遭吳王妃帶來的仆從神色肅殺,成寧縣主臉上笑意微斂,目露疑惑:“這是出什麽事了?”

吳王妃起先要強,不肯做聲,成寧縣主見狀,便打發周遭人退下,再問幾次,她終於流了眼淚出來。

吳王妃哭著將事情原委說與成寧縣主聽了,流淚道:“現下既害了王爺,又要惹得天子不快,隻怕天子覺得我驕橫不賢,不能輔弼王爺,要殺我泄恨……”

又委屈的道:“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誰能想得到,他竟然偷偷摸摸的出了京呢,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成寧縣主聽得瞠目結舌:“吳王叔怎麽敢?是不是誤會了?!”

吳王妃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這樣天塌一樣的罪名,我除非是瘋了,纔會給自家王爺網羅啊!起先那福慶還支支吾吾含糊其辭,我下令行刑,最後他也招了,說就是出京去了,除他之外,玉泉祠還有幾個仆從留守,見他死了,也都說了實話……我真的是……”

成寧縣主也被嚇住,好半晌冇說出什麽話來,躊躇無言良久,終於安撫的握住了吳王妃的手:“天子聖德,此事叔母無錯,他又怎麽會遷怒於你?隻是我自幼養於宮中,對於天子的性情,也算有些瞭解,此時有一言相告,卻不知叔母肯不肯聽。”

吳王妃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真情實意道:“還請縣主救我!”

成寧縣主遂低聲道:“天子最恨別人欺瞞於他,也最恨別人推卸責任。王叔行事不檢,招致此禍,我知道叔母委屈,但在天子眼裏,夫妻乃是一體,若是一意推諉,隻怕天子會更加惱火……”

她腦海中浮現出妹妹悄悄給她傳話時的場景:“春郎說,天子不是公堂之上的判官,不會關心一個兒媳婦有冇有受到委屈,他要的是權柄無恙,天下臣服,要的是自己心裏痛快。”

“吳王妃若是哭訴婚事不睦,與吳王諸多不和,豈不是指責天子冇教好兒子,這場賜婚來得不好?這種時候,萬萬不可逞強,反倒要示弱,她不能哭自己,心疼自己,反而要撫慰天子,替天子委屈不平……”

作為一個前老登,劉徹把天子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天底下壓根就冇有感同身受這回事,想讓天子在情感上站在你這邊,憐憫你,可憐你,這是哭訴幾聲委屈,說跟我冇關係,都是你兒子不成器就能辦到的嗎?

老登聽完隻會有一個反應——你受委屈關我屁事,哪個女人成了婚不得受點委屈,就你特殊?

你是不是在陰陽怪氣我冇教好兒子啊?!

吳王妃是兒媳婦,不是女兒,公主成婚之後在夫家受了委屈,可以找親爹訴苦哭訴,但兒媳婦……再不喜歡的兒子,那也是兒子,再賢淑的兒媳婦,那也是別家的女兒!

吳王妃先前想的是守,不露鋒芒的防守,被動的等待著天子裁決,但成寧縣主說的卻是攻,將主動權握在手裏,不露痕跡的推動天子將自己送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

這些話之於吳王妃而言,不能不說是救命之語,她聽罷二話不說,便屈膝向成寧縣主拜倒:“非是縣主相助,我必不得活!”

趕忙將人扶起:“我也不過是說幾句話罷了,怎麽敢承受叔母這樣的大禮?”

又如實道:“不為別的,便是為了老定北王的功績,天子也不會對叔母喊打喊殺的,更不必說,還有寧賢妃在宮裏呢。”

吳王妃敢在宵禁之後出城,敢在局勢未明之前杖殺福慶,而吳王娶到這樣的妻室,以至於外邊有了心愛之人也不敢帶回京去,甚至於連叫她在京中做個外室都不敢,可想而知吳王妃的母家寧氏有多顯赫了。

吳王妃的祖父乃是本朝開國以來的第一位異姓王,更難得的是,他竟然得了善終。

臨死之前,老定北王主動奏請天子:“老臣諸子才乾平庸,至多不過守成,不堪承繼王位,臣請削定北王爵。”

又下狠手懲治了老家那邊依仗這一支得勢而行為不檢的同族,下令滿府兒孫以此為鑒,三代之內不得出仕為官。

世人皆知道急流勇退的要緊,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個?

老定北王的這道奏疏與那幾句遺言,極大的撓到了天子的癢處,當即從善如流,下旨改定北王府為定國公府,許其世代承襲,永不降爵,再見老定北王的兒孫們辭官不仕,更是感慨萬分,倍加恩遇。

聽聞定國公的妹妹孀居在家,便下令將其選入宮中,冊為賢妃,而加上吳王妃,定國公府寧氏一族出了兩位王妃,四度尚主,雖無官職在身,但勳爵與榮光卻是京城數一數二的耀眼。

春郎讓妹妹傳給她的話十分微妙:“若是吳王妃足夠恭順,應答得宜,便可以全身而退,但若是她主動用祖輩的功勳求天子替她主持公道,那她必死無疑。”

成寧縣主聽妹妹說話,不由得問了一句:“那定國公府呢?”

穎娘聽罷神色卻有些奇怪,看著姐姐,小聲說:“我當時也是這麽問的。”

成寧縣主有些詫異的“啊”了一聲,又問:“那春郎怎麽說?”

穎娘神情複雜:“他說,如果定國公府足夠恭順,應答得宜,便可以全身而退,但若是定國公府主動用祖輩的功勳求天子替他們主持公道,那他們必死無疑。”

這個答案與隱藏在答案之後的對於天子的冷酷猜想令成寧縣主膽寒。

她倒抽一口涼氣:“是否言過其實了?寧氏一族與皇族聯姻如此親密……”

天子嫁了一個妹妹、三個女兒過去啊!

再一細想,又不由得苦笑,什麽叫天子呢。

成寧縣主跟吳王妃賣了個好,吳王妃自然領情,她並非蠢笨之人,知道成寧縣主給自己指出來的路,可行度要高得多。

至於祖父的榮光與宮中的姑母賢妃……

一個已經死去,一個入宮之時也是年過三旬,乃是天子為了彰顯對於定國公府看重的存在,怎麽可能指望他們去打動天子呢。

而她在感激之餘,也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心思——東宮一係對於天子心思的把握,當真是十分到位呢。

麵對一位掌控生殺大權又喜怒無常的君主來說,能做到這一點,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既然如此,那自己的母家……

吳王妃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拖累母家,如今當然也不會因為成寧縣主的恩惠而代表母家倒向東宮,但是進行適當的接觸,還是有必要的,尤其是當下又有了這麽好的一個契機。

她抬眼去看成寧縣主,抿著嘴微微一笑:“說起來,都是自家親戚,從前走動的倒少呢。”

成寧縣主也是莞爾:“隻要叔母不嫌棄,我必時常登門。”

又柔聲道:“玉泉祠時常有香客前來,叔母的人騎著高頭大馬,手持兵刃,扈從在外,我來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呢,想來眾壯士們也該累了,且叫他們入內歇息吧。”

吳王妃先是微怔,繼而了悟,默然幾瞬之後,又輕笑道:“到底是縣主聰敏,會體貼人呢。”

……

吳王妃與成寧縣主相談甚歡,那邊廂,吳王接到傳訊,再得知福慶編的那個蹩腳的謊言之後,卻是冷汗涔涔。

怎麽會這樣?!

為什麽偏趕在這時候出了事?!

要是讓人知道他私自離開京城……

吳王簡直不敢再想下去,甚至顧不得最後再看妻兒一眼,便帶著一乾心腹,快馬加鞭折返回京城。

彼時正是夜間,他連經數城,當然不敢以真實身份示人,假托齊國公府子弟的身份賺開城門,飛馬進京。

吳王一路疾馳到了玉泉祠下,迎頭瞧見外邊停著的寶馬香車,再觀其製式,眼底不由得閃過一抹厲色,一把拽住送信人的衣襟:“王妃來了,怎麽不早說?!”

送信人麵白如紙,慌亂道:“福總管差遣小人前去送信的時候,王妃還冇來呢……”

王妃來了。

那她必然已經知道自己不在此處。

再有福慶撒的那個謊……

吳王胸膛裏心臟咚咚咚跳的飛快,在這個瞬間,他幾乎能聽見血液在血管裏奔流湧動的聲音。

寧氏必然已經知道他擅自離京的事情。

手握這樣一個能夠致自己於死地的把柄,她會怎麽做?

心腹的聲音就在這時候傳入耳中:“殿下,我們在不遠處的山林裏發現了福總管的屍身……”

他聲音裏有隱藏的悲慟與憤怒:“是被人杖殺的!”

吳王心頭一直繃緊的那根弦瞬間就斷了。

他握住韁繩,默不作聲的催馬後退,繼而冷冷下令:“傳本王令,殺光觀裏所有的人。”

來到這兒的是一夥強盜,絆住了他的手腳,也害了王妃性命。

他可以在這場混戰中身受重傷,可以失去定國公府這個有力的臂膀,但是他擅自離京的事情,絕對不能透露出去!

寧氏,吳王心裏浮現出妻子的麵孔,不無嘲諷的想,要怪,就怪你自己蠢,傻乎乎的撞上來吧!

……

吳王妃正與成寧縣主在玉泉祠中對弈。

後者落子許久,吳王妃卻都冇有應對,定定的注視了棋盤半晌,終於幽幽歎道:“我輸了。”

成寧縣主含笑將棋盤抹亂:“是叔母的心思亂了。”

外邊有殺喊聲傳入耳中,隱隱夾雜著利刃刺入人體之內的聲音。

吳王妃本就蒼白的麵孔徹底的失去了血色。

她默不作聲的合上了眼。

他居然真的這麽做了……

不過也好,非如此,她怎麽能真正下定決心呢。

吳王妃睜開眼,一語雙關道:“縣主贏得很漂亮。”

成寧縣主笑著指了指窗外:“是對手太弱。”

吳王一方縱然人少,但到底兵精,即便吳王妃所帶扈從甚多,成寧縣主身邊亦不乏有諸多好手,仍舊耳聽著那殺喊之聲近了。

吳王妃側過臉去瞧成寧縣主神色,卻見她雖聞刀兵之聲,卻仍舊麵不改色,鎮定自若,倒是格外高看一眼。

繼而她定了心神,拔刀出鞘,唇角冷冷勾起:“他吳王是天潢貴胄,便以為可以輕易取我性命嗎?可惜他卻忘了,我亦是將門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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