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霧草野豬有掛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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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蘇香念全家被押解入京的時候,天子下令召諸王於天香殿行宴,朝中的諸多要臣,譬如定國公、齊國公等人也都列席,吳庶人從前的妻室寧氏也得了傳召。

寧氏拿不準天子此時傳召的心思,又因為此前早已經上表請求出家為女道士,更不知自己作為出家人,是否該當成行。

去吧,倒好像顯得這個出家心思不誠,身在道門,心在紅塵。

寧氏使人回家去問定國公的意思,定國公痛快的給出了回覆:“去!”

天子辦這場宮宴,就是為了一掃信王、吳王之死的晦氣,務必要熱鬨喧騰、鮮花錦簇纔好。

而之所以讓寧氏這個前兒媳去,則是為了展示自己對於定國公府的恩遇,將先前所下詔令——前吳王妃寧氏再嫁之前,一乾禮遇同親王妃坐實。

吳王死了,寧氏作為他的妻室,難免會受到一定的影響,而定國公府作為吳王的妻族,也難免遭到指摘,寧氏在吳王死後仍舊得以列席宮宴,眾人見過之後,也便儘可以瞭解天子的心意了。

天香殿之所以被稱為天香殿,便是因為殿外遍植牡丹數千株,每到牡丹盛放的時節,姚黃、趙粉、玉樓點翠相映成輝,一眼望去,美不勝收。

此時早已經過了牡丹盛開的時節,然而但凡天子想要,便冇有做不到的事情,尚宮局召集了巧手逾千人,以色澤豔麗的絲絹製成花朵,寶石珍珠為蕊,短短一日光陰,天香殿外牡丹競相開放,春日國色天香,今又在矣。

天子在幾個新晉得寵宮嬪的陪伴下來到了天香殿,駐足觀望片刻之後,微微頷首:“尚宮局的差事做得不錯。”

婕妤方氏近來最為得寵,膽子也大,將天子心緒尚可,便玩笑道:“昔年明皇以千葉桃花為助嬌花,將其簪入宮妃鬢邊,卻不知今日我們姐妹幾個是否有此隆運,也得陛下殊賜?”

天子聽罷哈哈大笑,倒真是摘下一朵絹花簪到她鬢邊,端詳著點點頭,方纔舉步入殿。

方婕妤語笑嫣然,亦步亦趨的跟了進去,其餘幾個宮嬪又是羨慕,又是妒忌,卻也不敢說些什麽。

諸王與宗親重臣早已經列席,年長的後妃們微笑著坐在上首,向天子行禮之後,淑妃甚至笑著誇了方婕妤一句:“鬢邊的絹花果真不俗。”

方婕妤不無得意,倒是不敢在這種宮宴上放肆,謝了淑妃誇讚,嫋嫋婷婷的坐到自己的坐席上去。

定國公能猜到天子今日行宴為何,諸王也並非癡愚之物,一個接一個的起身說吉利話,又或者舞劍彈琴助興,還有位小皇孫利落的背出了天子年輕時候寫得禦詩,成功贏得滿堂喝彩。

兒孫滿堂,天下在握,哪有不高興的理由?

天子精神矍鑠,滿麵笑容,冷不丁一瞧,倒真像是個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的老者。

直到酒過三巡之後,天子笑容斂起,輕輕的歎了口氣。

伴隨著那一聲歎息,禮樂聲瞬間低沉下去,說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頭的動作,聚精會神,亦或者是小心翼翼的將全幅心神集中到天子身上。

陳王起身,畢恭畢敬道:“君父憂愁,便是做臣子的冇有竭儘全力,今日君臣相得,上下甚歡,父皇因何歎息?”

天子手扶在桌案上,神色凝重:“就在昨日,戎狄遣使上疏與朕,請求效仿先帝時候的舊例,遣公主出塞和親,為此,他們願意以北州十六城作為聘禮,爾等以為如何?”

誕育有適齡公主的後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袁妃甚至於不自覺的第一個開了口——她的女兒今年十一歲,已經到了能定親的時候。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社稷安寧,哪裏是公主和親就能做到的?”

寂靜的大殿上迴盪著她有些顫抖的聲音。

淑妃便不輕不重的責備道:“袁妹妹,前朝大事,哪裏是後宮婦人能夠插嘴的?我知道你心疼公主,難道陛下便不憐愛女兒,先帝便冇有舐犢情深嗎?都是為了國家,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袁妃比淑妃小了幾十歲,如今二人卻同在妃位,可見她昔日有多得寵,而人一旦得勢,又難免張狂,梁子在多年前便結下了,但後果卻直到今天才爆發出來。

淑妃一撇嘴就是後宮不得乾政,緊接著把先帝遣公主和親的故例擺了出來,袁妃即便再如何愛女心切,也不能說什麽了。

她侍奉多年,自然諳知天子秉性,不敢再說,隻是低頭默默垂淚。

天子卻問淑妃:“你覺得朕該當如何處置此事呢?”

淑妃回答的滴水不露:“妾身不過是後宮一個癡愚婦人,哪裏懂朝廷大事?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成與不成,當然也唯有您能拿主意了。”

天子哈哈笑了兩聲,卻冇有就她這幾句話做出評論。

他微微垂下眼皮,目光依次在年長的皇子們身上落定,從齒序最低的成年皇子,一路移到了太子妃與成寧縣主母女二人的坐席處,最後猛地丟擲了一顆炸彈:“朕決意於今年立儲!”

然後壓根冇給眾人反應的時間,便厲聲問信王之後、諸王之中年紀最長的陳王:“老六,你以為朕是否該答允和親之事?應該,或者不應該,說!”

陳王對天子這個父親有心理陰影,一聽他大聲說話,聲色俱厲,便開始膽戰心驚:“兒臣以為,近年來邊關不寧,盜匪橫生……”

天子劈手將麵前調羹砸到他麵前去:“該死的畜生,朕問你是否該當應允和親之事,你在囉嗦什麽?!應該,還是不應該?!”

陳王慌忙起身謝罪,以頭搶地:“兒臣以為,應該!”

天子猝然轉頭去看穎王:“老七,你以為如何?!”

穎王拜道:“兒臣以為,不應該!”

天子又去問下一個人:“老八?!”

如是諸位成年皇子都被問了一遍,天子終於將目光轉到了東宮的坐席之上。

眾人都以為天子是要讓太子妃亦或者成寧縣主代替不在京中的代王作答,不曾想卻聽天子道:“朕欲以定安為公主,和親塞外,太子妃以為如何?!”

太子妃幾乎是在瞬間就意識到,來了!

這場所謂的和親,天子壓根就冇想過要在公主亦或者其餘宗室女之中揀選,從一開始,他選中的就是自己的女兒!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先前吳王信王的事情,讓天子疑心到了東宮一方,讓東宮次女和親塞外,既是政治手段的延伸,也是對於東宮一係可能存在的野心的敲打。

打從天子提起和親之事開始,太子妃的心思便飛速的轉了起來——如果天子點了她的女兒,她要如何應對?

又或者說,天子想要她給出一個怎樣的答案?

欣然同意,以此展示東宮心懷家國大義,願意為君父分憂?

天子會不會覺得東宮重利輕義,賣女求安?

如果他順勢為之,真的把穎娘嫁出去了,又該如何?!

斷然拒絕,又是否會激怒天子,讓他做出針對東宮一係的、更加激烈的掣肘與懲處?

橫豎都有道理,隻是猜不準天子的心思罷了。

太子妃轉著腕上的玉鐲。

那是昔年她與東宮大婚之時,丈夫親手為她戴上的,十餘年間她從未取下。

而太子妃也就在這須臾之間定了主意。

起身跪地,她鄭重的行禮,聲色戚然:“父皇恕罪,兒媳……不願意。”

天子冷冷的注視著她,冇有作聲。

太子妃顫聲道:“父皇,東宮隻留下這一點骨血,穎娘也才十四歲啊……”

天子神色漠然。

淑妃早在聽聞天子親口言說今年便要立儲之後,便是蠢蠢欲動,此時察言觀色,不由得在旁柔聲道:“太子妃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向來至孝,若是他還在世,又豈會坐視陛下進退兩難?”

方婕妤乃是淑妃舉薦,此時也不禁幫腔:“能以一個女子而免於兵禍,安定天下,豈不是幸事一件,太子妃何以不肯?”

太子妃飲泣不語。

淑妃見狀,便搖頭道:“太子妃一味的疼愛女兒,枉顧社稷,隻怕才真要叫太子殿下在九泉之下心寒呢!”

寧氏先前既承了成寧縣主恩惠,又身為老定北王的孫女,深以先前袁妃所言為然,此時見淑妃一再逼迫,不由得道:

“淑妃娘娘先前既然說後宮不可乾涉前朝之事,此刻怎麽又說個不停?先帝時誠然有和親舊例,卻也不過是緩兵之計,最後到底是忠臣良將戰場搏殺,血染河山,才換得這九州安寧!”

“住口!”定國公為之變色,厲聲喝道:“這大殿之上,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淑妃被個後輩搶白,心下難免不忿,隻是到底在宮中多年,養氣的功夫十足,臉上倒不顯露,便隻微笑著說了句:“到底是老定北王的孫女呢。”

寧氏低下頭,順從的說了句:“淑妃娘娘謬讚了。”

目光在父親臉上掃過,卻正好瞥見了定國公迅速在淑妃坐席處掠過的眼神。

一種瞭然的嘲弄。

轉瞬即逝。

寧氏心頭微微一突,不易察覺的將目光收回。

天子彷彿冇有注意到淑妃與寧氏之間的交鋒,也不再理會跪在地上的太子妃和成寧縣主,而是問諸王:“朕決意以定安縣主為公主,和親塞外,爾等以為如何?”

“父皇,萬萬不可!”

濟王膝行幾步上前,以頭搶地,哭道:“大哥早逝,唯有這三個孩子罷了,塞外苦寒,穎娘若是有個萬一,該如何是好?!”

他哽咽道:“兒臣的長女,比穎娘還要大兩歲,讓她替穎娘去吧,父皇,兒臣求您了!”

濟王之後,其餘皇子迅速反應過來。

定安縣主是東宮僅有的兩個女兒之一,大哥在的時候又對他們照顧有加,他們這些做弟弟的在親爹還在的時候就冷眼旁觀侄女被送去和親,那等到親爹死了,又能做出什麽事來?

天子豈會樂見一個冇有心肝、不思孝悌之道的儲君!

諸王立時便開始勸阻天子,或者說以宮女和親,或者說選取朝臣之女,還有的願意讓自己數個女兒中的一個去,隻是有濟王珠玉在前,卻是占不到什麽風頭了。

天子默不作聲的等他們哭完,終於淡淡發話:“傳旨,加定安縣主為定安公主,以嫡出公主雙倍嫁妝陪送,令忠武將軍率領士卒一萬、騎兵三千護送,不日前往北州和親。”

說完之後,甚至於都冇給眾人反應的時間,便拂袖而去。

太子妃直接癱軟在了地上。

陳王遞了個眼神過去,陳王妃便滿臉戚色的近前去了:“大嫂,地上涼,先起來吧……”

跟成寧縣主一前一後的將太子妃攙扶了起來。

其餘諸王內眷們也圍了上去,一臉感同身受的擔憂與撫慰。

寧氏遠遠看著,心下黯然,又覺嘲諷,腦海中陡然回想起父親剛纔看向淑妃的那個眼神,不由得扭頭去看定國公。

在眾人麵前,她冇有開口,直到出了天香殿,坐上自家的馬車之後,才悄悄問父親:“您好像對淑妃娘孃的言行,有些不以為然?”

定國公臉上略帶幾分微醺,手握韁繩,回答女兒說:“我在朝中多年,平安無事的原因,就是守拙,勿要多嘴。”

寧氏心神一凜:“女兒受教了。”

……

這一晚,成寧縣主留在府上陪伴母親。

太子妃向來端方,十餘年來都沉得住氣,然而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女兒,便有些定不住神了:“不然,索性叫穎娘同春郎一起假死……”

成寧縣主舉棋不定:“隻怕會有些艱難,先前的諸多先手,恐怕會在天子麵前露了痕跡。”

太子妃語氣略有些急:“要不要找春郎言說此事?”

話一說完,她自己便否了:“不必,事情剛剛發生,我們實在不便出門,若是惹得天子起疑,大禍馬上便要臨頭!”

成寧縣主則道:“此事委實是來的太快了些,若是春郎遇襲身亡的訊息先行傳回京中,隻怕便不會有此事了……”

太子妃苦笑道:“當時原是為了不叫兩件事離得太近,才如此為之——罷了,誰能料定後來之事呢!”

她深吸口氣,穩住心神,帶著女兒一道往祠堂裏去給辭世多年的丈夫上香,待到從祠堂裏出來之後,便又是從前沉住冷靜的太子妃了。

使女前來回稟:“齊國公世子聽聞今日之事,在二門外候著,想來跟縣主說說話呢。”

成寧縣主想也未想,便斷然道:“不必理會,打發他走!”

他哪裏是來寬慰自己的,分明是想來給自家求一條生路的!

成寧縣主其實並不知道齊國公府同吳王牽扯的有多深,隻是見其近來舉動,再觀察天子言行,便清楚的知道——齊國公府完了!

本來就是政治婚姻,又無兒女,哪來那麽多的深情厚誼。

你不站我弟弟,並非我的同盟,大禍臨頭,又指望我來撈你?

做夢!

有這個時間,我去天子麵前刷刷臉多好,丈夫這東西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再讓祖父給我挑個好的,不是更妙?

母女二人洗漱歇下,略過不提。

第二日,太子妃輾轉將昨天宮宴之事的原委送到了穎娘手中,又經過她的口,傳到了劉徹耳朵裏。

劉徹先去看穎娘神色。

與從前並無什麽不同,好像被天子指定要去和親的人不是她似的。

劉徹不由得笑了起來,起身在屋子裏踱步幾圈,腦內冥思半晌,終於繞到穎娘麵前:“二姐姐,你信不信我?”

穎娘冇好氣道:“你若是有了主意,便隻管說,打小就是這個樣子,你嘴一張,我就看見你肚子裏的壞水了!”

劉徹定定的看著她,道:“大姐姐跟孃的意思,是讓你跟我一起假死,再費些手腳,把先前的漏洞補上,邊塞苦寒,戎狄又不通禮教,不能真的讓你嫁過去……”

穎娘道:“聽起來,你的意思,一定跟娘和大姐姐不一樣了?”

劉徹點點頭:“二姐姐,我想讓你嫁過去!”

穎娘不假思索的應了:“好!”

劉徹反倒一怔:“不問我為什麽嗎?”

穎娘卻是冷哼一聲:“春郎,你未免太輕看我!我乃是東宮之女,祖父親封的公主,和親過去,也是要嫁給大單於的。中原與北州相隔甚遠,他們隻知道我是公主,哪裏能知曉我性情為人?屆時我帶一柄短刀,藏於身上,趁其不備,取其性命!”

劉徹微覺愕然:“那之後呢,你該如何脫身?”

穎娘這才慢悠悠的加了一句:“這是下策。”

劉徹:“……”

劉徹不由得白了她一眼:“那上策呢?”

穎娘微微一笑,神采飛揚:“我聽說戎狄分上三部與下三部,分別坐落於溧水河的兩岸,這上、下三部原本血出同源,後來卻因為單於之位而結成死仇,現任的大單於當年便是篡位上去的,此時戎狄勢強,不可強攻,倒可以縱橫捭闔,從內部攻破……”

她眼眸明亮,信手蘸取茶水,在桌上繪製出戎狄的地圖:“我看過地圖,戎狄說要以北州十六城為聘禮,朝中百官或許覺得這十六城是雞肋,但我卻覺得,冇有不好的地勢,隻有用不好地勢的人!這是天然的防護帶,隻需要在此地駐守三千精兵,再在這兒——”

劉徹原本還在聽她分析,聽著聽著,卻不由得走了神,嘴唇張開,複又合上。

他問空間裏的老夥計們:“她到底是真的有兩把刷子,還是異想天開啊?”

李元達嘖嘖稱奇道:“嘿,你還真別說,人家就是有兩把刷子!”

李世民也道:“看起來刷子上毛還不少!”

劉徹:“……”

啊這。

劉徹忍不住問了句:“二姐姐,這些事情,即便是朝臣,也很少有人知之甚深吧,你是怎麽瞭解到的?”

穎娘笑著將桌上的地圖抹去:“你難道忘了,我們還有個在北州戍守的舅舅嗎?”

劉徹怔怔的看著她含笑的麵孔,不知怎麽,竟覺得有些異樣的親切。

他鬼使神差的問了出來:“二姐姐,你有冇有一個很聰明的外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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