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霧草野豬有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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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長的車駕繼續前行,劉徹眉宇間隱約顯露出幾分緬懷之色來:“天子老了,但雄心尤在。”

嬴政了悟道:“所以他纔會派遣忠武將軍帶領士卒一萬、騎兵三千送嫁——這其實並不是送嫁的人,而是隨時準備征戰沙場的將士,又派遣內衛就近護送定安公主,一來手持天子之令,隨時準備主持大局,二來待到此間事了,便可順勢將公主迎回……”

李元達撫掌道:“怪不得會選定安公主呢,她會武功,又向來爽利大膽,關鍵時刻不會添亂。”

李世民又補了一句:“別忘了,定安公主嫡親的舅舅謝殊便在北關,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他豈會不管不顧?”

朱元璋不由得咂舌道:“怪道說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這老傢夥人是上了年紀,腦子倒還是挺好使!”

越是前進,送行隊伍的氣氛便越是低迷,唐佐嘴唇抿得死緊,麵沉如水,身後一乾扈從也儘數默然不語,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手中的兵刃。

而謝殊更是提心吊膽——再往前走,真就要來不及了啊!

唐佐受不了這沉鬱的氣氛,調轉馬頭巡視後方部隊去了,謝殊則頂上他的位置,催馬到前頭部隊處監察巡視。

深秋的風本就容易惹人心生蕭瑟,而塞外的秋風則是另一種形態,捲起漫天的黃沙襲人七竅,讓人惱火,卻又無計可施。

送親的隊伍一路駛過荒原,又途徑綠洲,一條波光粼粼的大河蜿蜒遠去,日光下明晃晃的一片。

謝殊催馬前行了半刻鍾,目光忽然間微微一凝——遠處有一行輕騎正向己方飛馬而來!

他猛地抬手,示意隊伍止步警戒,再定神細觀,便有人前來回話:“將軍,是先前派出去的斥候!”

謝殊心頭一動,腦海中回想起外甥春郎鎮定自若的模樣,難道此事與他有關?

他冇有讓人放鬆警戒,誰知道是否是己方斥候遇襲,對方劫走了他們的戰馬與衣裝進行偽裝?

到底還要見過真人,驗明身份之後纔好做出判斷。

隻是這時候,到底會發生什麽事呢……

正如此思忖著,忽然間聽見後方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亂聲,謝殊回頭去看,便見年少的公主身披大氅騎在馬上,麵覆輕紗,穩健又從容的來到他身邊。

謝殊下意識想要皺眉,意識到此時正處在眾人視線之下,不由得強行忍住,躬身見禮:“公主如何離開了車駕?”

謝殊略頓了頓,終究還是如實告知:“有疑似斥候的人飛馬奔回,大抵是出了什麽變故……”

劉徹聽罷眉頭一抬,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在此地與舅舅一起靜候訊息。”

如是過了半刻鍾時間,那一行輕騎終於伴著滾滾黃沙來到近前,覈實過身份無誤之後,被引到了劉徹與謝殊麵前。

“將軍,我們在前方十裏之外的地方遇見了扶老攜幼前來投奔我朝的幾個部族,約莫有百十人之多……”

那斥候氣喘籲籲,臉上的皮肉被太陽曬得發紅,眼神當中卻跳躍著興奮之色:“他們說,大單於死了,上下三部為了爭奪單於之位起了內鬥,現在龍城已經亂成一團!”

大單於死了,這場和親必然要就此作罷,而龍城既亂,他們背靠萬餘精兵,是否可以藉機分一杯羹?!

事關重大,那斥候卻不敢滿口肯定,隻一五一十道:“還請將軍稍待些時候,還有幾個兄弟們在後邊,他們帶了那幾個部落裏的人過來,屆時您親自發問便可。”

謝殊連說了三聲:“好,好,好!”

隊伍前方的異動引起了眾人的關注,而定安公主的出現,更宛如黑夜中的一縷光線,吸引著周圍人的目光。

劉徹餘光瞥見那位自幼教導定安公主的內衛副統領近前,便神色自若的將目光收回,又等了一刻鍾時間,果然見幾名斥候一人雙騎,帶了幾名草原裝扮的人過來。

謝殊低聲同劉徹解釋:“撐犁,便知戎狄語言中的‘天’,狐塗的意思是‘子’,撐犁狐塗,就是戎狄的天子,也就是大單於。”

那老者則用皴裂的手掌擦掉臉上渾濁的眼淚:“撐犁狐塗死了,龍城整個都亂了起來,上三部的人忽然率軍殺了進去,冇有跟下三部的人動手,卻開始劫掠我們這樣的小部落,牛羊都被他們搶去,好多孩子和適合生育的婦人也都被搶走了……”

劉徹就在此時輕輕問了一句:“大單於是怎麽死的?”

老者茫然的“啊?”了一聲:“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怎麽會知道?隻依稀聽說,彷彿是被人害死的,上三部的人說,是下三部指使人做的……”

戎狄也是分派係的,上三部跟下三部並冇有品階上下之分,而是純粹以地域劃分,而除此之外,二者之間最要緊的區別便是雙方完全不同的政治訴求,即究竟是南下還是西進。

大單於出身上三部,向來主張西進,而下三部則曆來主張南下,原因說簡單也很簡單——下三部所占據的牧場和土地距離本朝更近,一旦遭遇天災,亦或者牲畜大範圍染病死亡,當年就會南下寇關。

而對於上三部來說,想要南下劫掠,就必然要途徑下三部的領地,不僅舟車勞頓,走得太遠還容易被人偷家。

即便是在南方打下來再多城池,也是隔著下三部的領地丟了隻靴子過去,哪有直接去西域搶來的痛快!

更別說西域那邊的抵抗,根本不如南邊那個強大的國度來得激烈。

本朝之前也曾經有過一個強大的朝代,一度馳騁海內,威震諸夷,

而中原文明的強盛,也不可避免的倒逼著遊牧民族進行統一。

就在前朝天子以帝皇之威鞭笞天下之後,戎狄也出現了一位近乎於一代天驕的人物,也就是戎狄口中的老上單於,此人鐵腕整合了一團散沙的戎狄,使其凝聚成一股力量,勢如雷霆般打了出去。

而在那之後,戎狄幾乎年年寇邊,燒殺劫掠,本朝開國之初,便開始與之和親,厚贈金銀布帛,勵精圖治,休養生息,曆經數代帝王之後來到今上天子這一代,終於五出大漠,一雪前恥。

可那畢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老上單於死了,他的長子繼位,就是如今的大單於,但像是老上單於那樣的SSR哪裏是那麽容易開出來的,大單於隻能說是不蠢,但一定冇老上單於那麽精明強悍。

漸漸的,昔日鐵拳一般的戎狄六部,也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分化的跡象。

而大單於之死,顯然便是這種分化所導致的結果,雖然天子必然在其中發揮了什麽作用——大單於死的這麽恰到好處,要說純粹是湊巧,那就真是在糊弄鬼了。

謝殊靜靜聽著那老者闡述,心頭逐漸湧現出一股興奮來,身體甚至於也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抖。

如果真是真的,此時戎狄各方混戰,群龍無主,那之於本朝,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一個時機了!

隻是現在這當頭,他還要負責送親,如今大單於死了,這所謂的和親,也該作罷了吧?

謝殊下意識去看外甥,劉徹卻冇有看他。

他搶在內衛副統領說話之間,催馬來到停歇之處的高地,揚聲道:“將士們,就在剛纔,我從逃離龍城的人口中得知了一個訊息,不久之前,大單於被殺了!”

周圍所有因斥候與草原來人而產生的議論聲,在這一瞬間,統統消失無蹤,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約而同的投到了身在高處的定安公主身上。

“戎狄與本朝,素來是兄弟之邦,如今下三部的人已經殺入龍城,發動叛亂,身為姻親友邦,我們怎麽能隔岸觀火,置若罔聞?!”

說完,劉徹解開髮簪,用匕首割掉一縷頭髮,交予一側的侍女收起:“我乃是高祖皇帝之後、當今天子之女,國朝的公主,可與此同時,我也是大單於的閼氏、戎狄的國母!如今我的丈夫因為陰謀被殺,我出身中原禮教之邦,雖然不能遵從戎狄習俗改嫁給大單於的兒子,但是卻也要儘妻子的本分,為他複仇雪恨!”

“將士們,”他震聲道:“請以謝將軍為首,唐將軍為輔,即刻奔赴北關十六城,再以十六城為跳板北上——那是大單於在國書之上承諾要給予我的城池,我接受了他的聘禮,便是他的妻子,又怎麽能不為他做些什麽?!”

謝殊冇想到外甥會主動同將士們喊話,更冇想到的是,他竟然會說出這麽一席話!

大單於主動發了國書於本朝,道是原配妻子病故,希望以北關十六城為聘禮,迎娶國朝的公主為新的閼氏。

天子接到國書之後答允了他的求親,遣嫡親的孫女和親塞外——走到這一步,誰敢說親事未成?

既然公主已經帶著嫁妝和隨從離開了京師,那她此時便已經是大單於的閼氏了,索要大單於在國書之中贈與她的十六座城市,又有什麽不妥?

而占據了十六城之後,若確定龍城動盪,本朝便可假借大單於閼氏的命令出兵平叛,替大單於複仇,若是龍城無恙,風波已定,那就見好就收,把這十六城揣兜裏回去交差!

更妙的是大單於死了,公主成了名義上的寡婦,這樁和親也就到此為止了!

如此一來,國朝進可攻、退可守,無論此後事態如何,都是穩穩的立於不敗之地了!

謝殊向來知道這個外甥聰明,但是如何也料不到他腦子竟轉的如此之快,正暗覺稱奇,卻又聽外甥吩咐左右。

“去取了祖父陪嫁我的美酒,分與眾將士品嚐!”

左右卻有些遲疑:“公主,隨行士卒人數眾多,隻怕酒水不夠……”

劉徹當機立斷:“那就將酒水儘數傾倒於大河之中,我與眾將士共飲!”

左右領命而去,數十壇精釀美酒被拔掉塞子,酒香霎時間隨風飄出,繼而又將其儘數倒入大河之中。

劉徹並不曾取用酒樽,摘掉麵紗,掬水一捧飲下:“定安雖為女兒,不得征戰沙場,卻也有滿腔豪情,願與諸君共患難,大軍一日不曾得勝而返,我一日不離此地,若違此言,天地之所不容!”

又斂衣向他們鄭重行禮:“定安在此預祝諸君此前一帆風順,馬到功成!”

眾將士為之涕下,鞠水飲下,聲震四方:“為公主死,無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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