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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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口空洞,是冰涼的決意,握住武器的人心裡早已經扭曲。

他急迫的想要用武器來證明自己。

在射出子彈前一刻,醫生改變了主意,眼睛裡多了一絲柔情,他還是大笑著收槍。

“我忽然改變主意了。”醫生把手放在口袋裡麵,“我想你繼續留在這裡纔是最好的處罰,孤獨會冇日冇夜的糾纏你,知道你能明白背叛的代價。

還有兩件事你最好知道,第一,你這輩子不會離開這裡了。第二,你睡的這張床上有很多人曾經待過,他們都在對陛下的愧疚中走完餘生。當你睡前,你會發現身邊有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

他們無時無刻不在你的耳朵邊上吹風,他們會對你喊不存在的冤屈,他們會冇日冇夜的折磨你。”

話吐痛快了,醫生插著手走向監室的門,也許覺得自己說的還不夠多,他半側著頭。

“那枝,好好享受吧。”

在醫生走到門前,那門被人在外部打開,獄長帶領兩名獄卒站在外麵。

那枝可以看到,獄長的臉上存在著淤青。

醫生高傲的告訴獄長:“從今天起,不準她離開這裡一步。”

這是來自衛隊的命令,獄長服從的點著頭,並安排獄卒送衛隊成員離開監獄。

那枝悵然若失,她追出去兩步遠,問了一個後知後覺的問題:“你騙了我對嗎?”

彷彿是聽到了此生最大的笑話,醫生抱著肚子笑,等笑夠了方纔揮揮手,告彆似的離開。

而獄長將門輕輕關上,他也不忍心看下去了。

獄卒送左醫生一路到了山崖之下,醫生滿是勝利的喜悅,他不會也不需要告彆獄卒,威風凜凜邁向渡河的船隻。

回去覆命,獄長確認送走了活祖宗,當下推開門步入走廊,越是接近儘頭的監室,他的腳步越是飛快。

他撥開腿賣力的加速,快走變為了小跑。

“來人!快來人!”

他扯著嗓子喊叫、呼喚,眼前的監室內部,那枝早已經不知死活。

時間到了轉過天來的傍晚,在囚犯們的勞作下,地麵的積雪可算清理一空,奈何天公不作美,雪花毫無征兆的落下。

眾人抬頭仰望,隻有正西麵的一片雲彩,那雲看不出是會下雪的樣子,垂在雲下的晚霞美如畫。

那枝悠悠轉醒,她發現自己身處於潔白的房間中,四周是空蕩蕩的幾個床位。

有個男人背對著她,手快到飛起。

她摸了摸自己的頭,繃帶毫無規則的纏滿了數圈,纏的頗為粗糙,不像是精巧之人所做。

虛弱和時有時無的眩暈侵襲著她的意識,她緩緩放下手臂,認認真真的去看空無一物的房頂。

“你醒了?”

男人停下手上的動作,把擦拭著的眼鏡戴上,鏡片明亮帶著光。

正是這所監獄的獄長。

那枝偏著頭不再看頭上,她垂垂老矣一般問:“為什麼救我?你們不是都盼著我快點死掉嗎?給監獄省一份糧食不是很好的嗎?”

獄長身著便裝,嚴肅的搖著頭:“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這裡是我的監獄,一切都必須聽我的。你能活下來實屬不易,不要再輕視自己的生命了。”

那枝用冷笑應對。

而獄長無視了這種嘲弄,接著說道:“不是說省一份口糧那麼簡單,人的生命……”

“那你還要我怎樣?”

那枝冷冷的不帶一絲情感,而隨後,她的聲音越來越狂暴:“彆以為我會感謝你,把我救下來又怎樣?再給我關進小黑屋裡麵對吧?讓我麵對冷冰冰的牆壁對吧?終日與孤獨作伴不如就這樣算了吧!你什麼都不懂!守著你的監獄好了!彆管我!”

她狂怒著,繼續消耗著為數不多的力量,手胡亂抓著,想要將頭上代表恥辱的繃帶取下。

“七九一!”

“滾啊!”

“你又想死了是吧?”

“用你管?”

“好!”獄長手槍拍在桌子上,“來,對著自己頭上打一下,一了百了。”

那枝脾氣也上來了,翻過身子爬向床尾,之差一步就能抓起手槍。

獄長一看這是來真的,當機一愣,旋即收回了槍。

枕頭和被褥,凡是那枝伸手能抓到的,無一例外飛向了獄長。

她隻能用這種方法宣泄情緒,宣泄完了,人也算冷靜了,她開始哭,一滴一滴的眼淚打在床上。

“幾天前在你隔壁的監室裡已經死過一個了。”獄長緩緩說著,“那個女人自從來到了這邊以後,逢人便講她的兒子是被冤枉的,她的兒子是英雄。

可是我們不知道她的兒子到底是誰,連她自己都忘記了,她隻剩下這麼一種執念。

那個女人總是和空氣對話,就像當初的你一樣,一模一樣。她還感謝我們,感謝我們替她找來了孩子。

我們儘可能滿足這個女人的一切要求,但是我們給不了她自由,也同樣給不了她的孩子。”

那枝泛著淚花,她雙臂抱住膝蓋,用低微的聲音說道:“你告訴我這些有什麼用?讓我更加的絕望?”

“不,並不是,我說過了會儘可能滿足她的請求。所以要問一下,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普森的男人?和你一樣,他也是貴族。”

“你說誰?”

“普森,看來我找對人了。”

那枝忽然惡狠狠的揪住獄長,又無比怨恨的說:“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

她被一種寒冷包圍,在自己住的監室隔壁,普森的母親曾不遺餘力的敲著牆壁。

獄長還是挺無辜的,隻能辯解:“我也想告訴你,可你知不知道有個人就住在你的對麵?任何打算靠近你的人都會被他轟走。”

“是那個混蛋?”

“是混蛋,確實有夠混蛋的。”

那枝對左醫生的恨意到了頂峰,為了這個人,她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加之還背叛了左藍,也在一定程度上背叛了良知。

她方纔想到,自己應該是劈腿了。

就那種懊悔,那種埋怨,她完全不想原諒她自己。

放開了獄長,那枝感覺並冇有必要對眼前這個人發火,人家隻是履行職責罷了。

她多少有了一點祈求的語氣問:“我可以去祭奠一下嗎?”

“可以,我來為你帶路。”

獄長站起來踱步到了門外,他衝著外麵喊道:“去找一束花回來!”

這項任務令獄卒們直撓頭,這個季節去哪裡弄花呢?

釋出完命令,獄長脫下了自己的外衣交給那枝。

“我就在這裡看著你,外麵下雪了,挺冷的。”

“感謝。”

那枝拿過外衣,隨手放在了病床上,她麵無表情的為自己的行為解釋:“我不會再輕易接受任何人的施捨。”

“隨你。”

獄長絲毫不慣著,伸手指了指外麵:“去吧,最新的木碑就是了,是木頭的。”

病房內走出了一個倔強的女人,她穿著單薄的衣服站在漫天雪花中,肆意的呼吸著外麵的空氣,那是短暫的自由的味道。

雖然寒冷,可那枝很享受這種寒冷。

操場的角落裡有大大小小幾十個木牌,木牌和木牌間距離大概十公分,很擁擠。

拿過獄卒好不容易找來的冬青葉,那枝站到了最新的木牌前麵,她把葉子擺在牌子前。

獄長眼看著這一切,雙手環抱著靠在門前,他眼中是異常的漠視,因為人間淒苦已經看了太多太多了。

完全不會因為一個那枝而動容。

那枝笑著對木牌說。

“感謝您曾在最孤獨的時刻和我在一起。”

她已經忘記了,普森母親敲牆壁時給她帶來的恐慌。

自這天後,那枝被準許在特定時間放風,她可以讀書也可以寫寫畫畫。

隻是,她不再和任何人主動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