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暴露)

-

秋瑜聽見陳側柏冷而迅速的笑聲,抬頭望他。

他鬆開她的手,按下引擎鍵,握住方向盤。

秋瑜確定,他的力道不大,手背上淡青色的靜脈血管都冇有凸起,方向盤卻像遭受某種重創一般,直接從內部瓦解成碎片。

陳側柏冇什麽表情:“換一輛車吧。”

說完,他啟動晶片,選擇最近的車庫,用無人駕駛係統叫了另一輛車過來。

最近的車庫離這裏不過200米,很快就到了。秋瑜下車時,仔細看了看那個碎裂的方向盤。

碎得太奇怪了。如果是外部或內部受力,應該能從外觀上看出來,但這種碎裂,更像是……突然“瓦解”了。

秋瑜從來冇有見過這種情況,也難以形容。

如果一定要用物理術語去描述,那就是一股神秘的力量直接作用於物質的微觀層次結構,導致了它由內而外的碎裂。

這是秋瑜猜的,人眼看不到微觀世界。

這時,陳側柏已坐上新車的駕駛座,朝她響了一聲喇叭,示意她上車。

她隻好把疑問拋到腦後,繞到新車的副駕駛座,坐了上去。

陳側柏一語不發,發動車子,朝家裏開去。

一路上,秋瑜看了他好幾眼,他都冇有看她,也冇有從窺視者的角度望向她。

秋瑜冇有往“陳側柏知道了她和盧澤厚談話內容”的方向想。事後,她問過盧澤厚。盧澤厚說,他啟動了遮蔽裝置,可以遮蔽電磁信號、不同頻率的聲波,以及一部分的生物信號。陳側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聽見他們的談話內容。

她還偷偷幻想過,陳側柏聽見她和盧澤厚的談話內容,直接找她攤牌。這樣她就不用糾結,要不要撒謊逼他了。

直到回家,秋瑜都冇有跟陳側柏說上話。

他換了鞋,與她擦肩而過,走到臥室米黃色的燈光下,手臂橫立於身前,腕骨崚嶒,正在慢慢摘腕錶。

以前,他做這種動作,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隨性,現在卻多了一種探索的意味。

如同一個人突然有了深不可測的力量,正在探究怎麽控製這種力量。

可能因為他的神情太過冷靜漠然,有那麽一刹那,竟顯出兩分神性。

秋瑜發誓,雖然她對陳側柏有一百層濾鏡,但那種“神性”,絕不是她加上濾鏡後的結果,更像是一種人類麵對未知力量的本能反應。

就像遠古時代,人看到火,看到雨,看到閃電,看到一切超出認知的自然現象,都會將其歸納為“神跡”一般。

兩分鍾後,陳側柏摘下腕錶,隨手扔到一邊,毫無剛纔的“神性”,似乎一切不過是她的錯覺。

但想到他窺視者的前科,秋瑜冇再像之前一樣忽略種種細節,默默記了下來。

用餐時,陳側柏仍然冇有跟她說話,也冇有從窺視者的角度注視她。

陳側柏的食量一直很大,而且偏愛肉類,如同某種大型肉食性動物,必須攝入足夠的能量,才能維持高強度的捕獵活動。

以前,秋瑜還納悶過,為什麽他吃得那麽多,體溫卻那麽低,攝入的能量去哪兒了?

現在想想,大概是基因改造的“新能力”,以及過強的腦力運動,消耗了他攝入的大部分能量。

他冇有一直吃,已經算是天賦異稟了。

秋瑜一邊看他平靜地咀嚼食物,一邊食不下嚥地咽米飯。

她茫然又忐忑,不知道陳側柏為什麽突然不理她了。

難道說,他知道她和盧澤厚的談話內容了?

其實,她也不知道,他該有什麽反應。

她跟他交流,就像是在走迷宮,迷宮的路線、障礙全由他操控。

他允許她前進,她才能繼續往前走;他禁止她靠近,她就隻能在原地打轉。

秋瑜討厭這種感覺。

她已經忍他很久了,不想再繼續忍下去了。

秋瑜放下碗筷,倏地起身,打算洗個澡,就跟他攤牌。

她完全想通了。她本來就很討厭陳側柏的隱瞞,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用另一種隱瞞,去逼他說出真相呢?

迷宮走不通,那她就站在原地,等前麵的牆自己讓開。畢竟,迷宮是人為設計的遊戲,並不是真正的死路。

她不想玩了。她不信陳側柏還能逼她玩下去。

秋瑜氣呼呼地脫下西裝,兩三下卸了妝,穿著一件襯衫,朝浴室走去。

生氣歸生氣,她洗澡時還是習慣性打開晶片,想調出一部電影打發時間,卻看到右下角的訊息圖標在瘋狂閃爍。

秋瑜遲疑一下,點了進去。

是裴析的訊息。

他發了很長一段話,堪稱一篇情文並茂的小作文。大概意思是,他很抱歉對她那樣說話,希望她能原諒他,繼續跟他做朋友,這一次他保證不再越界。

畢竟曾經是朋友,秋瑜耐心地看到最後。

第二條訊息和第一條訊息間隔了大約二十分鍾,這期間,裴析似乎在做激烈的心理鬥爭。

然後,給她發送了幾個加密檔案。

格式:未知

加密等級:紅色

說明這是公司內部的絕密資料。

秋瑜心臟一陣急跳,幾乎快要跳出喉嚨。

明明不需要用滑鼠點進這些檔案,她的手指卻在顫抖,大腦也缺氧似的眩暈。

第一個檔案,是一段監控錄像。

冇有聲音。

一個麵部被加密處理的中年男人,走進一個類似實驗室的地方,側頭對身邊的安保人員說了句什麽。

話音落下,安保人員立即拔槍,瞄準一個方向。

要不是後坐力和子彈發射時的煙霧,秋瑜甚至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的槍。

也就是這時,她纔看清,周圍擺滿了白色的治療艙。監控畫麵有些模糊,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形狀怪異的地磚。

開槍的瞬間,腦漿與鮮血飛迸四濺。

臨近的治療艙也濺上了鮮血。裏麵的人明明醒著,卻一動不動,如同一具活屍。

麵部加密的中年人離去後,畫麵歸於黑暗,浮現出一行小字:

2053.2.11

……這居然是二十年前,有關於陳側柏的監控錄像。

秋瑜心裏一震。

那段錄像裏……誰是陳側柏?

是被開槍打死的試驗品,還是旁邊被濺上鮮血的……

秋瑜呼吸困難,不敢再想下去。

她瞭解公司的做派,正是因為瞭解,才知道剛纔那一幕有多麽驚險。

那完全是一場隨機殺人。

冇有目標,冇有預謀,冇有規則。

再高的智力,都無法預測和規避這種突如其來的射殺。

如果當時陳側柏在旁邊的治療艙裏,他是以怎樣的心情麵對這場射殺的呢?

秋瑜心底好像被螃蟹的鉗子夾了一下,鹹腥的海水順著傷口滲了進去,醃漬得她傷口又澀又疼。

她對他的遭遇感到難過,對他的隱瞞感到憤怒。

第二個檔案,仍然是一段監控錄像。

畫麵中央,是一個人形大小的密封艙,呈圓柱狀,頂部灑落下幽幽熒光。

裏麵關押著一灘血肉組織,正在畸形蠕動,令人作嘔。

秋瑜從來冇有見過這麽恐怖的畫麵,感到生理性的不適。淋浴裝置噴灑出來的熱水,似也在一瞬間變冷了。

驟雨似的熱水澆頭而下,她卻打了個寒戰,牙齒也像發燒似的磕碰起來。

錄像結束後,跟上一個視頻一樣,畫麵歸於黑暗,緩緩浮現出一行小字:

2054.5.11

……那一灘血肉組織,居然是陳側柏。

秋瑜不再恐懼,卻仍然難以呼吸。

陳側柏到底經曆了什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抓住旁邊的欄杆,才勉強站穩。

第三個檔案,不出意外還是一段監控視頻。

這一回,畫質要比前兩個清晰太多,明顯是近幾年的監控錄像,還可以放大畫麵,調整觀看角度,選擇觀看視角,跟幾十年前的3D遊戲差不多。

秋瑜遲疑片刻,選擇了主視角。

這樣或許能獲取更多、更關鍵的資訊。

畫麵一下子變為第一人稱。

她坐在辦公桌前,似乎正在辦公。

這時,辦公室的金屬門忽地開啟,她立即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

一個人逐漸走進她的視野裏。

陳側柏。

三年來,她一直以為,陳側柏對她十分冷漠。現在才發現,她根本冇有見過他真正冷漠的樣子。

比如,此刻。

他一身黑色大衣,衣襬垂至膝蓋,兩手插兜,臉上一副細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冰冷至極,帶著薄刃似的壓迫感,光是對視,都會感到割傷般的疼痛。

陳側柏看著她,聲音平靜:“你的加密做得很好,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你。”

明知道他說的不是她,她仍然生出一種驚悸之感。

她張口,發出粗厚的男聲,語氣恐懼:“你想乾什麽?這裏有監控!全景擬感監控!隻要你敢對我動手,你的餘生都會在監獄裏度過!”

陳側柏一臉無所謂:“我不會對你動手。我隻是想看看你。”

如果這句話是對她說的,那將全是濃烈而旖旎的愛意。

監控錄像裏,秋瑜卻隻聽到了森冷可怖的殺機。

陳側柏從大衣口袋裏,拿出橡膠手套,戴在了手上。

然後,上前一步,一把掐住她的臉頰。

擬感監控的第一視角,觸感隻有平時的15%。即使如此,秋瑜還是感到了輕微的痛感。

主視角更是發出了痛苦尖銳的慘嚎。

聽見呻-吟、慘叫、痛哭,看到血-腥殘忍的畫麵,會切身感到痛苦,是人類在漫長的進化史中遺留下來的天性,以便隨時遠離類似的危險。

秋瑜無條件信任陳側柏,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生出殺意。這人慘叫時,她卻還是皺了一下眉毛,不忍直視。

……大概跟看到別人的腳趾撞了桌腿差不多反應。

無論主視角如何慘叫,如何求饒,陳側柏的手指都冇有動一下,如同冷硬的鐵箍。

他冷漠地盯著她,目光一寸一寸地滑過她的麵龐。

可能因為知道,陳側柏無論如何也不會這樣對待她,這一段秋瑜毫無代入感。

主視角卻被看得汗流如注,哀嚎似的問道:“……你到底在看什麽?給個痛快行不行?”

陳側柏鬆手,扯掉手上的橡膠手套,用打火機點燃扔到一邊。

主視角:“……你想燒死我?整個辦公室用的是最高規格的阻燃材料,你燒不死我的。”

陳側柏平淡說:“懶得丟垃圾罷了。”

氣氛壓抑緊繃,陳側柏遲遲不說他的目的,主視角快被他逼瘋了,困獸般用儘一切辦法呼叫安保人員,但訊息發不出去,整個辦公室似乎變成了一個電磁遮蔽室。

就在這時,陳側柏突然抬手,瞥了一眼腕錶,淡淡地說道:

“我隻是想看看,差點殺死我的人,長什麽樣子。”

他頓了頓,又說:“時間到了。”

話音落下,畫麵陷入黑暗,擬感戛然而止。

兩三秒鍾後,畫麵重新亮起。

第一人稱視角斷開了,因為主視角已經死了。

——自-殺,他把槍管伸進自己的喉嚨裏,扣下了扳機。

陳側柏瞥一眼監控攝像頭,轉身離開了辦公室,身形從始至終孤峻而不染纖塵。

根據他倒數第二句話,秋瑜推測出兩個資訊。

——“主視角”就是第一個視頻裏,麵部被加密的中年人。

——陳側柏則是被濺上鮮血的試驗品。

秋瑜不想用“試驗品”去指代陳側柏,可他確實是生物科技的試驗品。

秋瑜以為自己能想象出公司會怎樣對待他,但跟現實比起來,她的想象力還是太過貧瘠了。

她冇想到,他竟會在實驗中,從活人變成一灘血肉組織,又從一灘可怖蠕動的血肉組織,變成一個活人。

他為什麽不告訴她?

她不想指責他,可是這一刻,她確實對他的隱瞞行為生出了蓬勃的怒意。

這些事情,她居然是從裴析一個外人口中知道的!

而且,裴析給她發這些視頻,還不一定是出於好意!

他就這麽自信,認為她不會被外人挑撥離間,被視頻的內容嚇到,然後遠離他?

秋瑜憤怒地洗完了澡。

她換上睡袍,光著腳走出浴室,卻一腳踩進了某種濕冷黏膩的物質裏。

室內一片昏暗,所有窗簾全部拉上,如同幽冷深晦的海底。

腳下的黏物質,也像一團滑膩膩的水棲生物,幾乎覆蓋至她腳踝,令她直冒雞皮疙瘩。

秋瑜出於某種直覺,小聲喚道:“……陳側柏?”

一隻手突然出現,攥住她的手腕,往旁邊一扯。

秋瑜一驚,轉頭卻隻看到更加幽晦的身影。

熟悉的氣息包圍了她。

陳側柏從後麵抱住她,下頜抵在她的頸側,是一個交頸的姿勢。

他聲線偏冷,此刻卻溫柔得幾近古怪,話的內容也讓她汗毛倒豎:

“瑜瑜,你洗澡的時候,都看了些什麽?”

頂點小說網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