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天策上將瞭解一下36...)

-

會議結束之後,王侍郎令有些話想說,便單獨前去求見李世民——待到魏王俯首之後,他想親自去主持撫民諸事。

倒不是說諸多文官幕僚當中獨獨隻有他思慮周全,但是就安民之要一事,王侍郎是當仁不讓。

侍從前去通傳,不多時,又出門相請:“主公請先生入內敘話。”

王侍郎衝他點點頭,轉入內堂之後解去身上大氅的功夫,卻見李嶠穿一身石青色窄袖圓領袍過來,他大抵是從校場來的,額頭上尤且帶著幾分薄汗。

兩人停下來寒暄幾句,又一道往內室去麵見秦王,真的進去之後,卻發覺餘盈盈竟然早在此處,蕭明澤跪坐在東側香爐邊,正半卷著衣袖,用香鏟處置燃儘的香灰。

王侍郎心下暗奇,卻聽上首秦王當先同李嶠道:“我已經決意使餘參軍往魏王處勸降,又怕她此去有失,便打算讓你率領三千精騎與之同行。”

這個“餘參軍”,顯然說的便是餘盈盈了。

李嶠聽罷微露訝色:“倒不是我不願陪同義姐走這一遭,隻是兄長特意使人前去勸降,隻怕有些小題大做了吧?”

王侍郎在側,也不由得道:“魏王絕非心智冷硬之人,如今天下大勢接近明朗,他丟了德州這個後方,又無力南征,缺衣少食,進退維穀,斷然冇有繼續角逐帝位的可能,投降不過是早晚之事,主公又何必專程派人前去勸降?”

李世民並不隱瞞,開門見山道:“因為我要的不僅僅是魏王投降,我還要魏王妃常氏的項上人頭,我要魏王向元妃餘氏墳塋方向叩首,自此退居二線,不複掌權,以慰餘氏之心!”

魏王妃常氏的人頭——當初天子以問罪常家餘孽的名義,責令魏王交出魏王妃,他尚且不肯從命,如今秦王下令,他便肯嗎?

他好歹也曾經在魏王帳中聽事,對於其秉性有所瞭解,果敢剛毅四個字魏王沾不上邊兒,但是魏王卻又死要麵子,將顏麵看得極重。

倘若隻逼迫魏王投降,再給個為保全軍民性命不得已而為之的理由給他,魏王九成九就投降了,可若是再加上秦王提出的這些條件……

王侍郎有心想勸,能簡單達成的目的,何必搞得如此複雜。

然而李世民甚至於冇等到他開口,便猛地一抬手,斷然道:“當日我與盈盈結為兄妹,便定下了此約!她輔佐我成就大業,我為她報餘家與餘妃之仇,如今我業已功成,哪裏有背信棄諾的道理?若是如此,豈不叫天下人恥笑!”

又轉頭看向李嶠:“義弟若是不願前往,我便差遣其餘人與同行。”

李嶠正色道:“我既然稱呼義姐一聲姐姐,又豈能不儘到做弟弟的義務?哪有姐姐前去為至親尋仇,做弟弟的卻置若罔聞的道理!”

王侍郎饒是有千言萬語想講,見狀也都嚥了回去,此情此景,他還有什麽話好說呢!

餘盈盈本就是聰慧女子,怎麽會看不清眼下的局勢?

隻要稍稍再加一把力,魏王熬不過去,便會獻降,但因為她的緣故,生加了許多條件上去,這原本十拿九穩的事情,隻怕就要橫生枝節……

可要是真的讓她去“顧全大體”,主動說不必如此,她卻也實在說不出這樣的話。

因為常氏的驕悍,她的姑母盛年而亡,餘家幾乎血脈斷絕,這樣的仇怨,又讓她如何能放得下?

可是義兄卻連轉瞬的遲疑都冇有,便毫不猶豫的做出了抉擇,義弟更是全然不曾在意此去的風險,毅然決定與她同行,這樣的關切與擔當,又怎麽能不讓人為之動容!

餘盈盈這樣剛強的人,也不禁淚盈於睫,當下鄭重拜道:“餘氏女在此,代餘氏全家,拜謝二位兄弟了!”

蕭明澤近前去將她扶起,笑道:“你這麽說,才真是生分了呢,‘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

餘盈盈與李嶠各去收拾行裝,蕭明澤也往餘盈盈處去幫忙。

李世民等著王侍郎送了那幾人後再度回來,卻輕笑道:“先生,我是不是太過兒女情長了?總覺得好像是在用江湖兒女的意氣來處事呢!”

罷了罷了,懂得反思,總也是個很好的開始。

隻是他這話還冇說出口,就聽秦王理直氣壯、得意洋洋的道:“不過我是不會改的,先生還是早點適應一下吧!”

……

自從順州與陪都停戰之後,先前前去投奔魏王的那些官民,尤其是官宦勳貴,便陸續被魏王轉移到了慶州,魏王自己也隨之東歸,隻留下魏王世子李天榮率軍駐守順州。

這個冬天之於他們,實在是不太好過。

魏王本就不是個能成就大業的人。

殺伐決斷……他狠不下這個心來,也先天就缺了份果敢。

禮賢下士……他又做不到真的信重對方,且還死要麵子。

溫厚仁善……他膽子又小,做不到麵對強權死不低頭。

可你要是說他陰毒刻薄吧……又好像不至於此。

“他是這樣,魏王世子也是這樣,父子倆的脾性如出一轍。”

餘盈盈穿了一身便宜行走的男裝,人在馬上,臉上裹挾著三分輕蔑:“要說壞吧,算不上,可要說好,又總有些讓人預料不到的刻毒和懦弱,不過相較而言,魏王世子要比他父親好得多。”

“對待這種人,不能用尋常之法……”

她同李嶠道:“晚些時候到了慶州,義弟什麽都不需要說,隻管冷著臉不理他便也是了,我知道該怎麽拿捏他。”

李嶠早先也曾經因為常妃之事同魏王有所接觸,瞭解他的秉性,此時不禁聽得失笑,當下頷首道:“都依義姐的意思來辦吧。”

……

待到隊伍抵達慶州,便是魏王長史親自出城來迎,餘盈盈尤嫌不夠,下頜微抬,手中馬鞭飽含倨傲的點了點他:“怎麽隻有你來,魏王何在?!”

魏王饒是再如何不堪,終究也是魏王長史的主君,更別說魏王對於跟隨他多年、腦子又不是很聰明的舊部,一向多有優待了。

主辱臣死,魏王長史聽餘盈盈話裏話外對魏王頗有輕蔑,不禁為之變色,向城中官署、魏王所在方向拱手示禮,正容道:“我主魏王,景宗皇帝之子、太上皇胞弟,饒是當今天子,尤且要以皇叔稱之,豈容你如此呼來喚去?!”

“餘姑娘,不看僧麵看佛麵,好歹你從前也是在魏王府長大的,如今一朝得誌,便如此猖狂,這等行徑舉止,不止讓天下人小覷了餘氏的家教,也讓人覺得秦王驕狂!”

說完,餘光又去瞥餘盈盈身旁的李嶠。

他覺得,在來使的隊伍裏,李嶠的話語權應該不會弱於餘盈盈。

李嶠隻遵從餘盈盈所言,板著麵孔,一言不發。

魏王長史心頭不由得擰了個疙瘩。

餘盈盈卻反唇相譏道:“原來長史也知道那是‘從前’啊,從前有多前?前十幾年,我倒真是在王府棲身,可是再往前數一數,我彷彿也有父母祖上,並非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說到此處,她神情霎時間轉為冷厲,森森嗤了一聲:“至於餘氏的家教,隻剩下我一個人的餘家,哪裏還有什麽家教可言?你也不必在這兒給你家主子臉上貼金,當日常氏之盛,他是如何舔常永年腳的,難道你不知道?!”

魏王長史侍從魏王多年,當然知道當年常氏側妃與餘氏王妃之間的齟齬,更知曉魏王夾在中間的進退兩難。

因為理虧,所以語滯,又因為餘盈盈此時表示的如此強勢和咄咄逼人,所以他難免為之心生膽怯,忐忑不安。

再度開口的時候,魏王長史的語氣便軟了許多:“餘姑娘,您……”

餘盈盈卻不看他,斷喝一聲“讓開!”,便策馬率先入了慶州城。

李嶠緊隨其後。

魏王長史被甩在路邊,眼看著德州的騎兵隊伍魚貫入城,心下大急,匆忙往官署中去求見魏王,告知他對方來者不善。

彼時魏王已經接到下屬傳書,道是德州來使甚至於連前去拜見他的意思都冇有,而是直接叫人帶路,往客館去歇息,至於慶州方麵擬定的會麵時間,更是被餘盈盈一票否決。

再聽聞長史所言,魏王心中原本十拿九穩的事情,也忐忑的敲起了小鼓。

魏王現在的日子很難過,夾在陪都跟李長生中間,進退維穀。

北邊倒是還有一個選擇,可是叛軍入京師之初,便將皇室長公主剜心祭旗——有這麽個前提在,魏王怎麽敢去投奔?

至於陪都……

為著順州,雙方鬨的太難看了,雖說魏王也知道,一旦自己去投,太上皇也好,天子也好,多半都會捏著鼻子給自己一條活路,可是從此以後的日子,隻怕就不會很好過了。

將心比心,易地而處,他也不會太過善待太上皇跟天子的。

再則,他心裏邊隱隱的有種預感——陪都那邊兒,隻怕剛不過李長生。

與其先投陪都,之後再被李長生打敗俘虜,還不如直接投李長生呢,何必讓人賺二手價!

但李長生卻讓餘盈盈來做這個和談使節,他總不至於不知道自己跟餘家的舊事吧?

一時之間,魏王心裏犯起了難。

德州的來使進了慶州城,卻遲遲不曾拜見魏王,一日兩日便也罷了,時日一久,城中難免有風言風語流出,人心不定起來。

魏王麵對著的是當初與密州刺史如出一轍的困局。

投降吧,好像有點不甘心,不投降呢,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膽大包天,直接把他捆了出去!

魏王的封建階級軟弱性註定了他無力久撐,他想投降,但是餘盈盈的態度,卻讓他覺得,要想達成目標,隻怕還要付出一點原定計劃之外的東西……

餘盈盈耐著性子在客館中住了五天,該吃吃該睡睡,毫無憂慮之態,更不擔心因此搞砸了這趟差使。

李嶠因此頗覺驚奇:“義姐難道不怕真的把魏王逼急了,他倒向陪都?”

餘盈盈道:“他不會的。”

說到這裏,她神色譏誚的笑了一下:“你別看他平時傻愣愣的,但是真正在權衡利弊的時候——他總能做出正確的決定。”

話音落地,便有人來通稟:“魏王親自往客館來與兩位使節議事。”

餘盈盈眼底冷光一閃,摩拳擦掌道:“來吧,亮劍的時候到了!”

碰麵之後,雙方異常簡潔的寒暄了兩句,餘盈盈便痛快的提出了己方的要求。

魏王就此解除麾下大軍的控製權,此後不得乾政,但與此同時,作為酬謝,亦或者說是交換,魏王世子可以作為他的繼承者,獲得部分的參政權。

自此以後,魏王麾下的各部文武建製不複存在,各處官署都將被打散,交由秦王重新規製。

魏王不得複用“魏王”封爵,秦王會另有賜下……

這幾個要求,都在魏王的意料之中,除了第一條:“天下間哪有父親尚在,卻讓兒子代為掌權的道理?”

餘盈盈直截了當道:“或者你更喜歡直接去世?也不是不可以。”

魏王:“……”

真冇禮貌!

餘盈盈卻冇與他繼續扯皮,痛快的提出了剩下的幾點要求。

包括但不限於常氏王妃的人頭,乃至於魏王遙遙向餘氏王妃墳塋叩首……

魏王勃然變色:“這絕無可能!”

當時他頂著陪都的壓力,都冇有交出常氏,如今怎麽可能把她的性命交給餘盈盈?

至於向亡妻墳塋叩首這種事……

傳將出去,豈不叫天下人恥笑!

更別說他還要顧慮到魏王世子的想法,李長生不是決定讓他代自己執掌權柄嗎?

魏王意圖與餘盈盈講和:“此事須得從長計較……”

“冇有什麽好計較的!”

餘盈盈無心聽他攀扯,乾脆利落的斬斷了他的希望:“你答應,和議達成,你拒絕,和議就此失敗,冇有別的選擇!”

魏王嘴唇動了動,難以置信的去看李嶠。

李嶠麵無表情的坐在一邊,隻當自己是個聾啞人。

魏王將目光重新轉到餘盈盈臉上,寒聲道:“你以為我隻能選擇倒向李長生嗎?我與陪都,畢竟血出同源……”

餘盈盈聽得莞爾。

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魏王,殺氣騰騰道:“你以為我們隻能選擇跟你和議嗎?如今我德州兵強馬壯,慶州困頓,不過土雞瓦狗,屠滅爾等,不過頃刻之功而已!”

魏王騰的站起身來,一掌擊在案上,厲聲道:“你敢!”

“我當然敢!”

餘盈盈聲色俱厲,氣勢毫不遜色於魏王:“魏王殿下,我不是我義兄,我比他要冷酷的多!我不在乎天下物議,也不介意身後名,你想試試,我有冇有這樣的膽色嗎?!”

四目相對,火花四濺,空氣中彷彿都瀰漫著火/藥味。

最後還是魏王色撓,敗下陣來,躲閃般的錯開了目光。

餘盈盈麵露嘲弄,繼而自顧自的整了整衣冠:“看起來,魏王殿下已經做出決定了呢。既然這樣,我就靜待您的好訊息了。”

李嶠略有些不解的看了過去。

她怎麽知道魏王最後會退縮,而不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總不能全然都是猜的吧?

餘盈盈看懂了李嶠的疑惑,也渾然冇有要保密的意思,就在和議的屋子裏,當著魏王及其麾下一乾臣屬的麵,坦然道:“我當然知道他不敢硬碰硬,我也當然知道他最後會服軟。”

她側過臉去,眸光鋒銳,譏誚如刀,冷冷的刮在魏王臉上:“當年常氏勢大,他可以為了討好常氏,枉顧髮妻,屈從常氏之意,差人給我姑母送去索命毒藥,今時今日,又怎麽可能為了保全常氏而丟掉自己的性命?”

“這樣的事情多年前他做得出來,今天當然也做得出來!”

“難道從前是個廢物,今天忽然就不是了?怎麽可能!”

頂點小說網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