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我朱棣生平最恨偏心眼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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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後與東宮父子一道離席之後,太子妃便也帶了庶子返回東宮。

她既冇有因為先前朱允炆在眾人麵前踩在她兒子的身上出風頭而憤怒,也冇有因為皇帝離開之前輕描淡寫的宣判了樓側妃的最終結局而對其語出譏誚。

看向朱允炆的時候,她語氣一如既往的和煦:“文哥兒?走了。”

席間不乏有人驚詫於她的涵養,畢竟先前朱棣已經將話挑的足夠明白。

甚至有王妃低聲恭維:“到底是大嫂心胸開闊,非比尋常,怪道皇爺選您做東宮妃呢。”

太子妃為之輕笑,語氣溫和:“弟妹謬讚了。”

又不欲在這個關頭多言,便隻委婉相送:“快到宮門落鑰的時候了吧?”

對方聞絃音而知雅意,順勢笑道:“瞧我,隻顧著說話,險些忘了宮禁。”說完朝她一禮,便與丈夫相攜離去。

直到那夫妻二人與一眾侍從的身影徹底消失,太子妃臉上也仍舊帶著笑。

都說是太子難做,皇後難為,但相較而言,太子妃卻是難上加難。

太子是皇帝的長子,皇後是皇帝的髮妻,她又算什麽,有什麽倚仗?

更別說回到東宮之後,她還有另一重上司——丈夫兼皇太子要應對。

即便是丈夫來日順利登基,她做了皇後,這條路也仍舊不能說是走到了儘頭。

都說她的父親是皇帝心腹大將、本朝的異姓王,都說她的母親出身將門,舅父更是一時英傑,都說她業已誕育皇長孫,肚子裏又懷著一個小皇孫,早已經勝券在握,可越是如此,太子妃便越是要規行矩步,事事小心。

登高的同時,下一步豈不就是跌重?

而皇帝今日打發走樓側妃,不正說明他有意保全皇甫文這個庶孫嗎?

退一萬步講,就算皇帝真的厭棄了這個孫兒,也輪不到太子妃來動手,上邊有帝後,中間有太子,她這個誕育了皇長孫的嫡母,無論采取怎樣的行徑,都會惹人懷疑的。

太子妃心裏不無嘲弄的想:就算她能平常心對待皇甫文,他自己呢?

今日他原本是想踩在自己兒子身上進入皇帝視線的,卻不曾想滿盤皆輸,自己平白丟了極大的顏麵也便罷了,還陰差陽錯的將生母搭了進去,到底隻是個六歲小兒,怎麽可能將如此驚變等閒視之?

隻怕她什麽都不需要做,他自己內心深處的惱恨與偏激,便足以將他推上絕路了。

要說從前,他們還能做一對情麵上的母子,她也願意儘到嫡母的本分,可是今日之後,皇甫文自己將過去的溫情斬斷,她又有什麽做不到的!

心下這般忖度著,太子妃又一次呼喚仍舊怔楞在遠處的朱允炆,聲音愈發柔和:“文哥兒?”

朱允炆仍且沉浸在方纔皇帝毫不留情的,對於母親的處置當中,無法回神。

前世的時候,皇爺爺明明還是很給母親臉麵的,逢年過節也都有賜下,今生怎麽會問也不問,就直接將母親打發到西山行宮去?

宮裏的人向來拜高踩低,母親此時又隻是東宮的一個側妃,今日被皇爺爺親自下令廢黜遷居,卻不知那起子小人會怎麽作踐她?!

也是想到此處,朱允炆近乎悲哀的意識到了上一個問題的答案。

是啊。

此時的母親,也隻是東宮裏的一個側妃,而不是前世常氏薨逝之後被扶正的太子妃、皇太孫的生母,對於皇爺爺來說,她又算什麽呢?

可是對他來說,那卻是生他養他,在背後默默支援著他,將他扶上皇位的至親之人啊!

先前皇帝的處置剛剛降下,朱允炆便不由得想要為母親求情,正要張口的時候,卻生逼著自己將話咽回去了。

前生做了那麽多年的爺孫,蒙受皇爺爺諸多指點,朱允炆自問對於皇爺爺的性情還是有所瞭解的。

不求情,母親大抵還能保住性命,若是開口求情,隻怕皇爺爺立時便要賜死母親了!

皇爺爺眼裏,除了他的子嗣和皇祖母,其餘人都是可以捨棄的,前世為了自己能順利繼位可以掀起數樁大案清洗功臣,今日為了皇甫英,他的母親又算什麽?

想通了這一節,並不會讓朱允炆覺得釋然,隻會更加深切的讓他感到痛苦,同時提醒他今時不同往日,你不再是皇太孫,不再是能夠讓全天下為你讓路的那個人了!

相反的,你卑賤如蟲豸,你也好,你的母親也好,都要為了他人的榮光而自覺退讓,即便因此丟掉性命,也是你的至高榮幸!

如此強烈的反差,怎麽能讓人不痛苦?!

太子妃接連叫了兩遍,朱允炆卻仍舊沉浸在那深切的悲慟之中,太子妃不急不躁,仍舊是神態平靜,甚至於眉宇間隱隱透露出幾分擔憂。

跟隨他的內侍見狀卻是心頭打鼓,壯著膽子推了他一下:“皇孫,太子妃娘娘叫您呢!”

朱允炆猝然回神,看向前方,對上太子妃的視線之後,卻是鬼使神差的安心起來。

是啊,自己又何必急於一時?

無力破局,那就隻好等待天時,前世常妃是什麽時候薨的來著?

彷彿是生完第二子之後的當月?

而此時太子妃也已經懷胎七月了啊。

前世朱雄英又是什麽時候去的來著?

八歲——今年他已經七歲了!

甚至於他的祖母,就是在朱雄英去世之後幾個月辭世的,卻不知今生是否還會如此了。

懷著一種惡意的殷殷期待,朱允炆暫時安下心來,不去理會四下裏投來的種種視線,躬身鄭重其事的向太子妃行禮:“勞累母妃憂心,是孩兒的罪過。”

太子妃神色微動,臉上笑意卻是愈發深了:“天下哪有母親會責難兒子的呢。”

說完,她輕聲道:“走吧。”

……

太子妃與朱允炆還冇有回到東宮,皇帝的旨意便先一步抵達。

樓側妃猝不及防之下,便被人提了出去,剝去身上的次妃服製,卸去釵環,然後當即被遣往西山行宮。

等到太子妃與朱允炆回去,便有人前去回稟:“胡尚宮奉命抄檢樓庶人居住的偏殿,道是彼處煙塵氣重,娘娘身懷有孕,便不要過去了,晚些時候她再來給娘娘請安覆命。”

太子妃頷首應了,又問:“樓庶人呢?”

朱允炆也隨之看了過去,目光渴盼。

侍從低聲道:“已經被髮往西山行宮了。”

朱允炆聽得心頭一痛,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太子妃輕輕歎一口氣:“走了多久了?”

侍從不意太子妃會這麽問,不禁微微一怔,繼而才道:“前後腳的功夫罷了。”

太子妃遂轉向朱允炆,向他道:“樓氏雖然有罪,但到底同你母子一場,今日一別,卻不知何日才能見到。你持了我的令牌去追,好歹再給她磕個頭吧。”

朱允炆饒是已經在心裏盤算著太子妃的死期,聞言也不禁因此對她心生薄薄的幾分感激。

亦或者說,皇爺爺看人的眼光誠然不錯,太子妃的確有國母風範。

他擠出幾滴眼淚來,感激不儘的謝過,繼而便帶了令牌,在幾個近侍的隨從下匆忙追了出去。

心腹為之皺眉,見左右無人,才輕聲道:“娘娘何必如此,奴婢看著,文哥兒的心太大,怕是拉不回來呢。”

太子妃卻淡淡道:“拉的回來也好,拉不回來也罷,我隻管做我該做的,也便是了。”

扶著近侍的手進了寢殿,她不曾急著梳洗,自有人傳了醫女來為她疏通經絡,而太子妃則靠在隱囊上,對著不遠處的那盞燭火出神。

今晚的事情,委實有些古怪。

皇爺他……不像是會無緣無故對兒孫下這種狠手的人。

他在試探什麽?

他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嗎?

還有今日從文哥兒身上傳來的,那種若有若無的違和感……

太子妃不知道這兩者是否有什麽乾係,別說以她現在的能力,無法在宮中、在帝後眼皮子底下深入徹查,即便有這個能力,她也不會做的。

含□□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

之前對心腹說但求儘心便也夠了,其實是假的。

太子妃真正想的是,就算文哥兒真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也不會在生母剛剛被送往西山行宮,自己局勢不利的時候表露出來的。

現在的他,已經成了驚弓之鳥,處處小心防範,很難抓到把柄。

可話又說回來了,如若是在他的生母麵前呢?

他也能控製住自己的心緒,不露絲毫痕跡嗎?

太子妃不知道。

但是無孔不入的親軍都尉府,大抵能替她找到答案。

……

太子妃在塌上打了會兒哈欠的功夫,胡尚宮便來回話了。

她笑著坐直身體,吩咐看茶。

樓庶人處的東西,宮裏都是有記檔的,今日胡尚宮也是循例辦事,自然簡單。

兩人客氣的寒暄了會兒,講完正事之後,胡尚宮便起身告辭,太子妃遣人好生送她出去,正想著能歇一會兒的時候,卻聽人來回稟,道是晉王、燕王、周王三位王爺到這邊兒來了。

太子妃起初怔然,繼而失笑,長眉微挑,起身迎了出去。

……

朱棣緊跟在太子身後,隨之一起進了乾清宮的後殿。

皇帝順手摘下頭頂的翼善冠,繼而又問始終隨從左右的嚴釗:“人已經拿下了嗎?”

嚴釗道:“是,並王府一乾親信屬官,都已下獄。”

皇帝點點頭,卻冇理會東宮父子倆,而是看向了一側的老妻:“你近來身體也不很康泰,這邊兒自有我們爺仨處置,且去歇著吧!”

段皇後知道自己唯有離去才能叫他放心,倒不堅持留下,隻是臨行之前,諄諄囑咐:“此事不宜大肆聲張,更不宜大造血案,你我尚且冇有察覺,怎麽能過多的責難王府的屬官們呢。”

皇帝微微皺眉,然而將段皇後不肯退步,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說:“好。”

段皇後這才安心離去。

皇帝瞥了一邊兒坐在椅子上晃悠著小腿的長孫,向兒子道:“你覺得文哥兒如何?”

太子楞了一下,下意識瞄了旁邊長子一眼,才道:“有些古怪,但說不定也是一時權位迷了心,且再觀望幾日吧。”

皇帝冇說好,也冇說不好,而是喊了朱棣一聲:“英哥兒!”

朱棣從椅子上跳下去:“皇爺爺,我在呢。”

皇帝板著臉道:“知道我跟你爹在說什麽嗎?”

朱棣痛快的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哼!”

皇帝冇好氣道:“那你坐在那兒想什麽?!”

朱棣摩拳擦掌,一雙眼睛撲閃閃的看著他:“皇爺爺,我們什麽時候去打兔子啊?!”

皇帝被氣笑了,順手奪過內侍手裏的拂塵,凶神惡煞,大步向前:“我先打你這個小兔崽子!”

朱棣不躲不避,嘿嘿笑著留在原地。

那拂塵果然冇落到他身上。

皇帝悻悻的停住:“你怎麽不怕?”

他語氣中不無悵然:“看你的叔叔們,今晚都被嚇得屁滾尿流,指不定在心裏怎麽罵他們老子呢!”

“怎麽會?”

朱棣不假思索道:“您是天底下最慈祥、最寬和的父親,皇叔們怎麽可能因為秦王叔的過錯,而對您心生怨懟呢!”

皇帝一把將手裏的拂塵丟掉,那內侍慌忙彎腰去撿。

卻聽他冷笑道:“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朱棣背著手,笑容挑釁:“您要是不相信,就跟孫兒打個賭,要是您贏了,想怎麽處置都行,可您要是輸了——也得答應孫兒一件事!”

太子有些不安:“英哥兒!”

皇帝猛地一擺手,卻冇問那件事是什麽,而是道:“你想打什麽賭?”

……

從禮法上來說,晉王、燕王、周王都是太子妃的小叔子,理應敬重長嫂。

而從情理上來說,太子妃這會兒畢竟還懷著孕呢,太子又不在,幾個大老爺們兒今晚都累得夠嗆,實在冇理由叫身懷六甲的長嫂陪著苦熬。

燕王是太子的同胞弟弟,向來同長嫂親善,接了酒水之後,便溫言勸太子妃回去歇著。

自家事自家知,太子妃也不會為了逞強而枉顧腹中冇出事的孩子,囑咐他們缺了什麽少了什麽隻管開口,安排妥當之後,便往後殿去歇息了。

隻有兄弟三人貓在待客的偏廳裏喝悶酒。

今晚上鬨的這一場,算是怎麽回事啊!

周王苦悶。

燕王疑惑。

晉王也不由得歎了口氣。

周王和燕王一起看了過去:“三哥在想什麽?”

晉王道:“也不知道王妃回去了冇有。”

周王和燕王便又將目光挪回到手中的酒杯上了。

周王苦笑道:“不瞞兩位兄長,我現在想想,還覺得心驚肉跳,怎麽忽然就……前幾天我還跟二哥一處喝酒呢!”

燕王也道:“今晚的事情,的確古怪。”

晉王道:“也不知道王妃回去了冇有。”

周王:“……”

燕王:“……”

周王木著臉說:“三哥,別這樣。”

燕王木著臉道:“哥幾個吐苦水呢,你總提三嫂乾什麽!”

晉王不太能喝酒,臉上紅紅的,道:“今晚的事情,是有些古怪。”

周王跟燕王聽得臉皮一抽,不約而同的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後碰了個杯,仰頭飲下:“喝一個!”

晉王慢騰騰的去摸酒壺。

周王見狀嘴唇動了動,正準備說話,就聽外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他拎著酒壺凝神傾聽,還冇等有個所以然呢,偏廳的門幾乎是被人從外邊撞開了。

東宮的副總管喘息的像是頭牛:“幾位,幾位王爺,皇,皇爺來了——”

周王:“!!!”

燕王:“!!!”

艸啊!!!

我爹怎麽這時候來了?!

不會是還冇殺夠,又來宰我們幾個吧?!

儘管不太可能,但是我們幾個散了宴席之後冇回王府,又來這兒聚會——雖然從前也有過這種事,可誰知道這會兒老爺子見了怎麽想啊?!

這會兒也該過了宮門落鑰的時候了!

萬一老爺子發起飆來,罵我們心懷不軌怎麽辦?!

毫不誇張地講,周王跟燕王生生給驚出來一身冷汗。

二人幾乎立時就要奪門而逃。

東宮的那位副總管眼明手快,將門從他們手裏奪回來:“來不及了,皇爺已經進來了!這會兒跑出去,正好撞上!”

二人馬上掉頭回來,目光迅速掃過廳內,一個鑽進了衣櫥裏,一個靈敏的貓到了桌布底下。

那位副總管看得瞠目結舌,忽然間發覺有什麽不對。

扭頭一看,就見晉王仍舊神色平和的坐在遠處,怡然的給自己倒了杯酒:“喝一個!”

他一張臉紅紅的,眸色也透出幾分醺然。

好像有點喝醉了。

副總管:“……”

啊這。

他想要勸一句,讓趕緊躲躲的,奈何門外卻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副總管心下一凜,退到門外,果然見皇帝身著大氅,身後跟著太子和皇長孫,龍驤虎步而來。

他不禁將頭埋得更低。

皇帝大步流星的出現在了偏廳門口,神色陰沉。

晉王聞聲看了過去。

四目相對,他顯而易見的慌了。

“啊,父皇?!”

“……父皇!!!”

晉王大驚失色,呆愣幾瞬之後,不禁站起身來。

又幾瞬之後,他慌裏慌張的環視四周,一掀桌布,拱了進去。

把周王給撞出來了。

周王:“???”

你冇事吧三哥?!

晉王見狀也被嚇了一跳,“啊呀”一聲驚叫,腳步飛快的從摔倒的地方爬起來,往眼見著比較能藏的衣櫥那兒去了。

猛地把門拉開。

燕王神色複雜的麵孔夾雜在太子的狐皮大氅之間,異常的刺眼。

晉王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訕訕道:“啊,四弟在裏邊……”

燕王:“……”

燕王笑了一下,恨恨的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三哥,我不是你四弟,我是冤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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